閒逛書店，趁著還算誘人的折扣，買了本討論北京的書。截至目前為止，我還無緣得以去大陸一趟，對於彼岸的種種，尤其是幾個象徵性的城市，我總是饒有興味。許多人總云臺海兩岸「同文同種」，可是五十年分治的隔閡，不可避免地在生活態度、思考模式上產生極大的差異。在這本書中，也許是個很好的明證。
雖說書中對「中華人民共和國首都」極盡挖苦之能事，但秉持著「見不賢而內自省」之精神，台灣其實在有些地方也存在著類似的事情，祇是我們沒有感覺而已。比如書中開卷第一章就大談北京人（或者大陸人）的吐痰文化。難道台灣人沒有吐痰的陋習？至少就我記憶所及，我的祖父母那一輩仍留有這樣的習慣，隨地吐痰更是再自然不過的反射動作。大概我們的衛生教育真的很成功，幾十年下來，台灣人漸漸地改掉這個「吐痰功夫」，已經很少有人在大街上演出如此「嚇煞人也」的動作，即是一時「忍不住」，也會找個垃圾桶什麼的，不致「信口亂啐」。倒是台灣人的吐檳榔汁，讓許多外客印象深刻，噁心程度其實並不亞於吐痰（尤其是檳榔汁恐怖的顏色），雖不像彼岸將此視為「全民運動」，但也所在多有。衛生點的，吐在紙杯、垃圾箱中；粗魯點的，也是無所不吐。但我想再怎麼樣，像搭飛機、坐火車、上館子這類的公共場所，就是目不識丁的大老粗也不敢「造次」，畢竟台灣還是有很多人對此不以為然，那些個「紅唇族」總是要顧及一下「面子」（咦？這跟北京人口中的「面子」，好像有些出入……）
不知道著者文筆有否誇張，在看這書的時候，對於當中北京人的某些行徑，還真是屢屢被「嚇到」，像他們「與眾不同」的服務人員，「使用者付費」的最高指導原則，「外國人＝冤大頭」的奇怪觀念，甚至是令人咋舌的性開放程度。若是講的刻薄點，改革開放後的北京城，資本主義的優點半點都沒學著，資本主義的壞處反而吸收的再徹底不過，還頗具「中國特色」。
書中作者也提到北京充滿矛盾的地方，這讓我想到不久前北京剛啟用的新地鐵路線，新聞照片中簇新的地鐵車站外頭，排滿了許多人力黃包車等著載客，一新一舊之間，彷彿身處在錯置的空間當中。經濟的快速發展，勢必造成這樣青黃不接的情形，即使久居天子腳下，倏地碰到玻璃帷幕的現代大樓，交織錯落的高速公路，乾淨迅速的地鐵捷運，仍不免洩出充滿「中國特色」的有趣習性與奇怪思維。讓隔閡五十年的台灣人，在面對這些「同文同種」的「祖國同胞」的同時，卻不免顯得更加陌生。而這樣情感與現實上的矛盾，在書中屢屢出現，說穿了就是他們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要賺「台胞同志」的錢，當他們看到淹腳目的台灣錢向他們投懷送抱的時候，台灣人突然變成跟那些金髮碧眼的歐美人士一樣成了「外賓」，「親愛的祖國同胞」霎時變成囂張跋扈的吸錢大隊，並且用一些奇怪的邏輯來解釋自己不合常理的「騙錢手段」。所以大陸同胞的矛盾無所不在，在政治上叫囂的時候是「一個中國」，要賺你錢的時候就變成「一中一台」；當對外宣揚國威的時候就大肆誇耀自己有「國際水平」，可是要賺你錢的時候又說「不能比、不能比」，還自比為「劫富濟貧」的羅賓漢。作者雖然將這些內容放在「全部一樣的奇怪北京」篇章中，但是濃濃的矛盾態度，還是到處瀰漫。
綜觀全書，還能發現一點有趣的事情，哪怕超市售貨員一問三不知，哪怕藥局裡連個透氣膠布都沒有，哪怕去銀行繳款時得大排長龍，排到了還沒有辦法繳錢，諸此種種落後行徑（我講的「落後」可不是北京衚衕裡那一戶挨一戶的大雜院，也不是那個原始惡臭的公共糞坑，而是那些個半調子現代化，有硬件沒有軟件的落後現象），怎麼會與「文明」一詞扯上關係？看他們的名稱無處不「文明」，彷彿中國大陸還真是一個「文明開化」的國家。不過大抵一個社會中愈是缺少什麼理想上重要的東西，愈會努力宣傳討論。所以沒有大陸領土的國民黨政府，動輒「復興中華文化」、「光復祖國大陸」。一個有著「文明公車」、「文明列車」、「文明超市」、「文明服務單位」的地方，眾人「爭做文明市民，搶先文明國家」的地方。好一個「文明國家」！這樣的「文明」，可想而知。
書中講了這麼多在美美的風景明信片和充滿美好遐想的宣傳片底下的真實北京生活，在無奈、抱怨、嘲諷之餘，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出現了感性的「溫情主義特色文章」，心中亦不免沉重起來。一個充滿算計、心機、勢力、現實、取巧的社會，不免扭曲了人心，也扭曲了我們對人對事的態度，逼得我們不得不提防別人，不得不對別人的誠意打折扣，不得不跟他們一樣的勢力、一樣的算計。然而就在某個時刻，當自己發現為了「抵禦」正個社會亂象所建立起來的「防人之心」，不可避免地傷害到真誠無辜的人，作者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那些土生土長，習以為常的「北京人」呢？也許，在現實生活重重「訓練」下，大概只會讓他們沾沾自喜吧。
閱讀新書：傅主席著，《去他的北京》，台北：朱雀文化事業公司，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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