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畫 柳釗燕
天色漸漸偏亮，已經早上了，我卻躺在床上整夜未曾闔眼，不曉得為什麼，一直睡不著，腦袋清醒的很，所以我也不願再躺床，立即起身更衣，儘管我已經放輕動作，福香仍然被我所吵醒。
她揉著有些惺忪的睡眼，輕聲說道「小少爺早，您稍等一會兒，福香去幫您準備盥洗。」
「那就不好意思，麻煩妳了。」我淡淡地笑著
沒多久，李命基便敲了門，沒等我答允，很瀟灑地直接推門進來，滿臉堆著笑向我道「今日起得真早啊！」
「怎麼突然這麼早找我，有何事快說。」我皺皺眉，看他今日精神很好，一早便笑得花枝亂顫。
「今日的肖像畫可不用呈交，我到時會請妳畫一個人。」李命基交代完後，便拍拍我的肩「這一次的畫，妳一定得用心啊！明白嗎？」
「我哪次不認真？」我哼然一笑，「你就儘管去大廳等柳姑娘來吧！到時再派小廝通知我即可。」
李命基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妳懂便行，那我去廳上等了，妳好好準備一會兒。」
看見李命基匆匆離開房裡，我接過福香遞給我的巾子，抹了抹臉，向她道「幫我磨墨吧！我還欠莫老師一幅肖像畫，或許這幅畫是莫老師唯一的寄託了。」
「是！」福香應完，便幫我準備了畫紙與畫具在桌上。
我提起筆，毫不猶疑的下筆勾勒，李命基我天天見，神情、身形早已深深刻印在腦海中，彷彿他就在我眼前，站著不動，等著我去描繪，雖然第一次畫他，但因為記憶深刻，所以畫的速度比起之前的肖像畫都還要快上三分。
草稿一會兒就打好，等著上顏料，我仔細地盯著畫，看哪裡需要修改，等到修改好後，我頭也不抬的向福香道「請給我膚色的顏料。」
等老半天，福香一點動靜也沒有，睡著了嗎？
我抬起頭，卻見到福香在一旁呆呆地望著我發愣，我雖感奇怪，但還是向她說「膚色顏料。」
福香這才回過神，急急忙忙給我遞來顏料，頭也不敢抬了。
瞧見她那模樣，我忍不住道「妳若身體不適，便上床休息吧！我自個兒來也行。」
福香頭低得更低，悄聲道「福香沒事，小少爺請繼續。」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一幅李命基的肖像畫便大功告成，我伸袖擦了擦額際的汗，拿起畫對著福香，笑問「如何？像不像李命基？」
福香的眼睛瞪得老大，摀住嘴不住點頭，「像！像極了！」
我將畫捲起來放進畫筒，朝著福香道「今天讓妳這麼早起，再多睡一會兒吧！我要去找莫老師，晚點回來再叫妳起床一起吃午飯。」
「可是…」福香猶疑的望著我
「聽話。」我淡笑「我是妳的主子，這就是命令，睡吧！」
福香抿了抿唇，低聲道「是！」
看著她乖乖的上床，我滿意地關起房門，朝著莫非蝶的房間走去，敲了敲房門，老半天沒人回應，沒多久，就傳來莫非蝶昏昏沉沉的聲音「誰啊？」
「申潤福。」我報上我的名字，聽她的聲音，想必是喝酒了
莫非蝶安靜了一會兒才說「進來吧！」
我一開門，一股濃重的酒味立即撲鼻，見到她眼睛浮腫，面色憔悴地坐在桌邊，手中拿著一杯酒，正啜著，桌上滿滿地是一壺又一壺的酒。
「想陪我喝嗎？」莫非蝶淡淡一笑，拿起一壺酒給我
「不了，我今日來，是為了將畫拿給妳。」我搖了搖頭，便從畫筒中抽出李命基的畫像，交到她手上，等著她將畫攤開。
莫非蝶握著畫像，向我淒楚一笑「很傻，是吧？」
我嘆口氣「感情這回事會讓人喪失理智，奉勸妳，早日收手才回的來，別再繼續沉淪於悲傷中。」
莫非蝶將杯子甩向牆面，陶瓷杯立即破碎一地，她低聲吼道「妳又不是我，妳怎會知道我心裡的感受？」
我坐上她旁邊的位置，拿起一壺酒，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才說道「雖然我不懂，但妳比我來的幸運了，至少妳可以看到妳愛的人快樂，而我，卻連她在哪都不知道。」
莫非蝶抬頭望著我，良久，才低下頭歉然地道「對不起，我剛剛情緒激動了，若有冒犯，請別放在心上。」
「我若放在心上，還會坐在這陪妳嗎？」我將手放在她顫抖的右手背上「若真愛他，就讓他去追尋他想要的快樂，見到他快樂，不是妳所期望的嗎？」
「我就是捨不得、放不下，如何是好？」莫非蝶雙手摀住臉，淚水從她指縫中滲出，瞧得我也不捨了。我輕輕嘆口氣「這世上，很多事並不會盡如妳意，所以要學著釋懷，若不斷追求執著，換來的只會是更多的痛苦。」
莫非蝶抬起頭來，滿臉的淚縱橫，我從懷裡拿出一條白色的帕子替她擦拭，她卻突然趴在我肩頭上，在我驚愕不已的當下，她低聲地對我道「就讓我靠一會兒吧！我很快就會沒事的。」
這一靠，我不知道多久時間，只知道我肩頭濕了一大片，已經麻木到毫無知覺，莫非蝶才從我肩上離開，在她離開的時候，她已經對著我淡笑「謝謝妳，雖然妳的肩不像一般男子的寬大，但是卻很可靠。」
「不用客氣，能幫上忙，我已經感到很惶恐了。」我尷尬地笑笑，若她知道靠在的本來就不是男子的肩膀不知做何感想。
莫非蝶攤開那幅李命基的畫，忍不住倒抽口氣「這麼好的一幅畫，真的就這麼送我了？」
「就是送妳的。」我皺了皺眉，心裡倒想這種畫我隨便畫就一幅，真有這般好？
「妳果然是朝鮮的天才畫師。」莫非蝶小心地將畫捲好，放入她自己準備的竹製畫筒中。
看著她將畫收好後，我怯懦地問「那麼，妳心情好些了嗎？」
「好很多了，妳真是會安慰人。」莫非蝶淡淡地笑著，她話一說完，門外便傳來福香的聲音「小少爺，老爺請您到大廳上去會客。」
我皺著眉頭開門，向睡眼惺忪的福香道「怎麼不繼續睡，跑來這傳話？」
「老爺要我親自來請您的，順道還向我說，催促妳快一些，別礙了時間。」福香緩緩地說道
「我知道了，妳去睡吧！」我摸摸福香的頭，向她笑道
想不到福香卻搖頭說「謝謝小少爺好意，但我若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著了。」
「那妳便陪我去大廳吧！」我說完後便回頭向莫非蝶道「那麼我先離開，等我忙完了再來見妳。」
「嗯！」莫非蝶點頭「快些去吧！別讓老爺等了！」
※※
我跟在福香身後，福香明明只是快走，我卻得小跑才跟得上她，真不知她腳程有多快，尚未進廳，我在廊上便聽到了悠悠的琴聲，這琴聲無非又讓我心悸動不已，越接近，心跳越快。
「老爺，申少爺到了。」福香敲著木門朝內說道，裡面的琴聲因為福香的打斷而停止，我也才從琴聲中回到現實。
李命基道「進來吧！」
福香幫我開了門，我慢慢地走進去，還不太敢看這位琴聲令我驚艷的女子，於是頭低低的向李命基道「我來晚了。」
一聲酒杯摔碎在地上的破裂音讓我忍不住抬起頭來，見到那位柳釗燕正低頭想撿桌下的碎酒杯，立刻被李命基制止「釗燕，別撿了，若割傷手該怎麼辦？」
那位柳釗燕只好放棄，當她坐正身體時，我幾乎是驚到說不出話來，剛剛沒見到她的容顏這就算了，如今見到了，還能裝不認識嗎？
這個人分明就是貞香啊！
李命基笑笑地招手要我去坐在他們那，對著柳釗燕道「這位是我們朝鮮的畫師，申潤福。」
「您好。」柳釗燕禮貌地向我點頭，眼裡對我儘是陌生。
李命基似乎很滿意將我們彼此介紹，然後才對我說「妳就認真點畫吧！今天晚上我希望能看到妳的畫，若是真畫的好，我便將我畢生絕學通通傳授與妳。」
我心裡已經又慌又亂了，李命基說什麼，我沒有完全聽在耳裡，只得呆呆傻傻地點頭。
「福香，妳回房去吧！我希望給申潤福一個安靜的空間，讓她能專心作畫。」李命基邊說，邊與福香退出房間。
頓時，房裡只剩下我與柳釗燕，我依然有些懷疑，她就是貞香，但我不能如此冒昧，於是禮貌性地問道「柳姑娘是朝鮮人？」
柳釗燕緩緩地點著頭，向我微笑地說道「申少爺看來很受李老爺青睞，想必真如他口中所說的這麼優秀。」
「姑娘多誇了，我能有幸，再聽妳彈奏一曲嗎？」我誠懇地說道「我有位朋友，她彈的琴能撫慰我的心，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我彈的琴能撫慰人心嗎？」柳釗燕淡笑「申少爺謬讚了。」
「柳姑娘有所不知，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妳彈琴了。」我望了她一眼，在她眼中看到了困惑和震驚，我這才輕聲地道「幾天前，有個人在青樓要求要見妳，但妳並未見到她，只是隔著一塊布彈奏一曲古箏，那人還在妳桌上留下了五兩銀子。」
「那人是妳？」柳釗燕抿著唇
「正是。」我拿起桌上早已準備好的畫具，緩緩地坐下，攤開一張白紙，續說「因為我想聽聽，那位讓我牽掛不已的女人一樣的琴聲。」說完這句話，我立刻下筆，畫著一個女人戴著斗笠的模樣，這幅曾經我畫貞香的畫。
柳釗燕的臉一陣紅，有些不悅地說「在一個月我就要和李老爺大婚，希望妳能注意自己的言行。」
「妳別誤會了，我並無惡意。」我笑笑地說，心裡卻難過異常，眼前之人分明是貞香，可她為何不認我？ 在清國的這段時間，她發生什麼事了？
我有好多話想跟她說，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貞香，所以我寧可保持著沉默，很長的一段沉默，我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畫上，從以前我就喜歡畫貞香，所以畫她，對我來說已經不是畫，而是滿心思念所凝聚的像。
「申少爺為何要離開朝鮮來到清國呢？」柳釗燕突然朝我問道
我淡淡一笑「那柳姑娘妳呢？為什麼會來到清國，還進了北京城馳名的青樓當上最紅的藝妓？」
「我有不回答這問題的權利。」柳釗燕撇過頭，低首撫摸著她的古箏。
「我可以告訴妳我來清國的原因。」我一這麼說，柳釗燕便抬起頭來望我，我拿起畫筆蘸上顏料「我是來尋一個人，貞香。」
柳釗燕怔了一怔，良久才低聲地問「尋到了嗎？」
「尋到，也可以說沒尋到。」我模稜兩可的回答，既然我已找到了她，可她又不認我，這又怎麼能說我已尋到了呢？
柳釗燕沒再尋問，只是默默地彈起了古箏，就這樣我們沉默，我畫圖、她彈琴，不知不覺過了一個時辰。
我放下畫筆站起身，已經完成了，而且我還偷偷在畫中女子的胸前，掛上我曾送給貞香的蝴蝶玉，我將畫拿起，走到了柳釗燕身邊，問道「妳瞧瞧，像不像妳？」
「妳…」柳釗燕看著眼前的畫，說不出半個字，眼中蓄著淚水，卻不願將淚流下。
「妳為何不認我？」我聲音有些暗啞「妳為何不認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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