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畫面閃動著那逐漸攀高的票數,我在落地窗的這頭隱約可以聽到那確定當選的鞭炮聲,那裡頭的悲喜完全不需要我的參與。接下來的日子多半是鑼鼓喧天的謝票聲穿梭在大街小巷,不斷反覆的客套而禮貌的麥克風聲中,我的心裡漸漸地不再那麼悽楚那麼冷冽了。我明白有些事情正在過去,有些情愫正在靜靜地死去,有些熱情與期待正快快地向下墜落,墬落到無垠無涯觸摸不到的彼岸。而剩下以錯誤型態遺留下來的那些,不作備份地等待重新格式化,我的身體不再貼有隨機存取又任意可棄的標籤。
被一場已經做完的愛所拒絕,我已經不太記得是怎麼走過這段日子的了。那些終於失望的期待,荒謬的結合產生戲劇性的張力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愛過痛過沉溺過抓狂過報復過如今看起來像是一連串密集的詭異意象,背叛與拋棄也不再是那麼罪惡而無法接受了。也許我能從坦然卻也無可名狀的錯誤中屢仆屢起,或許我對於我的生理需求跟感情有了重新的認知。
我目前的新愛人是個道道地地的粗人,是個沒有故事沒有包袱的材料商,個性爽朗敦厚不失靦腆,跟他在一起有著許多簡單而可以坦露在陽光下的快樂。不需要有敏銳的觸覺跟悖德的恐懼,他不懂我的詩,我也不懂他的釣魚跟賽車、唱歌跟飲酒作樂。他就這樣的帶著我上山下海相伴相依,在我體力耗盡大開眼界的同時,心中的那些憂傷與不捨的往事也漸漸漸漸地被稀釋了。
他對於我的過去並不想細問與追究,他說他雖不懂我的眼神為何總痴楞地望著遠方,但是他說他會試著接受與了解。他說希望我可以一直停留在他身邊,他說希望他與他的朋友能帶給我截然不同的生活跟快樂,他笨拙的口才有讓人一目了然的誠實,他的台語歌喉讓我甜甜地想起了麥寮的故鄉。我也開始習慣整理他們盡情唱歌喝酒後的杯盤狼藉,也可以饒富興致地聽著這禮拜他們又計劃到哪邊釣魚跟競速車隊。這裡面沒有不安全感,也不需要依賴,我不是主角更不是配角,我們是去到哪邊都是同台演出戲份等重的兩個人。
生活中沒有那麼多的擔心受怕與等待了,也不需要為了誰而刻意低調或打扮自己。我辭退了那個現任議員當時所給予我高職學歷所無法承受的職位跟高薪,現在在一家小小的出版社擔任文職兼打雜的工作。雖是忙碌而報酬低廉卻有著踏實的心安理得,我出入的場合由高級旅館轉換為傳統菜市場,不需要避人耳目也不用煩惱身材走樣,反正我目前的愛人願意接受多變或是善變的我,我於是重新讀起我最愛的詩集跟小說,至於夜間部專科的獨立招生我也託人詢問中。
冷卻的激情淡化的悲傷,簡單的生活需求有簡單的快樂與滿足。我逐漸由求不得的愛情的沉緬與耽溺,過渡到在最近心平氣和的幸福,專心的被愛與愛自己。然而平靜的生活總不免有一些波瀾,那是那天夜裡臨睡前的電話,那個家庭與事業皆得意的準議員的來電。他說他非常想念我包括我的身體,他說他的選舉告一段落了希望可以見我一面,他問我是否也很想念他,他說這一陣子我們都辛苦了而他希望可以做彌補……。
電話裡的他的語氣顯的焦急且難忍,紊亂而沉重的呼吸象徵著他所渴求的肉體的安慰,他甚至出言挑逗意圖調情,然而在我靜靜幽幽地跟他訴說我的心態想法之後,他先是憤怒嘶吼隨後便安靜在電話那頭,最後他說無論如何都想再見我一面,我不可置否的答應了。這一切都發生在新愛人厚實的打鼾聲床邊,看著他那粗曠隨著呼吸起伏有致的胸膛與沉睡的眼眸,我知道該是跟過去告別的時刻了。
靜諡的下午茶餐廳有著令人心滿意足的鋼琴伴奏,他跟往常一般遮遮掩掩地出現在我眼前,我很訝異也很高興自己並沒有多少的心境起伏。他說先到旅館其他的都等作完了再說…我斷然的拒絕顯然引來他的不悅跟低蔑的眼光。然後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般地低頹地坐了下來,他的眼神充滿驚訝與不可置信,跟他勝選時的自信風采有著諷刺而鮮明的對比。
訴說著自己的近況給已經不愛了的人聽,是不是就跟聆聽自己的宣判一樣殘忍呢?經過一段時間尷尬的沉默與略微平靜後,他說沒想到幾個月時間居然給了我這麼大的轉變,他說他已經幾乎快要不認得我,他說他很難相信我居然把波浪的長髮裁剪成現在的哈密瓜形狀,新戴起的黑框眼鏡並不是他印象中的世故與精明,日漸豐腴的身體與麥黃的膚色也不是他記憶中的嬌弱媚惑,他說他對於我的決定與現狀願意給予祝福,他還是很有風度,跟我剛認識時的他相去不遠。
結束了談話買完單後他隨即迅速離開,我沒看清楚當他當時的表情,那應該也是一種我不需要參與的悲喜情愫。畫下句點的那一刻我有著很是心疼自己的受覺,跟他的愛確定已經做完,跟幸福的愛,雖然來的遲了一些,但是終究是來了。安定的符碼,愛情終究會落入現實的輪迴,也許還會不斷的懷舊與翻新,這都是我的相信跟選擇,都沒有所謂的好壞跟對錯了。
回途的路上我的心緒還是不可避免的摻入某些回憶與思念,然而已經無須揣摩那些厚度跟重量了。新愛人在陽台上慌惶地張望著,我感動地奔上樓撞倒在他懷裡,看著他滿是關懷與疼愛的眼光,我的心,合法而健康地淫蕩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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