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從楊梅下山之際,斜披上,忽見不遠的林稍旁,有一座褐色的如來佛像!一時狂喜,於是掉頭想再看一次,結果!咦!佛像居然不見了!我不相信,再反覆觀察數次,佛像真的不見了!我一時愕然,身體如然間感覺到一陣冷,我不知道這樣究竟是象徵了什麼?意味著什麼?我心中有一種失去的感覺!那時鬼眨眼的天空還是非常的藍,隱約有些不安,彷彿連天空也想離去人間。
是一種錯認!但我不能想像嗎?我不能想像你褐色的莊嚴臉孔所散發出來的留惑潤生嗎?我不能想像在你法身周圍發出響轍天際的梵音嗎?我不能想像那經文那法語如瀑布般如八卦陣般的流洩在我眼前嗎?我不能想像那萬眾生靈在你的一目了然下緣度慈航生滅有時嗎?我不能想像你慈悲的目光所及都是與世無爭萬締一滅的安逸社會嗎?我難道不能想像在你面前一會嚎啕大哭一會無疑朗笑的自己都是既癡且愚卻還不斷的禱念嗎?
然而!我似乎已不能!我似乎貧弱而衰老,我似乎愚鈍而庸淺,有一種不安的縈絲開始在我心裡結網,那樣搖搖欲墜地無法辨認,那窮追不捨的亦步亦趨,有一種恐懼即將把我籠罩,那內心的大聲呼救通過的喉嚨出口卻啞然而無聲,擔憂像是一把無名火,啃咬燒掠過我心中的焦土而片甲不留,徒留空城萬般皆廢皆滅地風聲嚦嚦,那是人間煉獄嗎?
還是說,佛祖有鑒於我近期內心的慌亂無措,為了那查無確因的病症,你瞬間顯像又消逝地試圖給我撫慰的感覺,要我攝念息妄,收斂那無所謂的擔心,摺疊那些恐懼疑惑到待出發的行李內,回歸那平心靜氣、瀟灑自若的自己,然而我已不能!我根本就不曉得到底可不可以?佛祖阿!你所指引的極樂與琉璃,到底跟我相隔幾個世紀、幾億光年的距離呢?
面對很多,神像與佛像,我不斷的祈願:只要可以度過這一劫,我以後一定會更努力於生活,更熱情予生命,更關心與幫助別人,我一定不會再那麼悲觀厭世了! 我不會再那麼冷漠無知了!我不會再那麼逃避於現實了!我不會再把自己侷限在小乘的範疇了!然而這一切都還來的及嗎?我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
我只是,我只是不斷的閱讀與摹寫你的理論、經文、謁語、來渴求心靈的安頓與平適,來解釋那些世間並沒有被解釋的因緣,我想要淫浸在你所構築的絕對不二的精神領域。然而!我知道我對於你說的一切法還沒完全涉獵,還了解的不夠徹底,更沒有轉化到生活上的正覺與諸行。我也知道,並不是,心存善念、諸惡莫作這麼簡單就可以了。
即使是這樣!你應該也不會吝於顯像你的神績吧!不亮也光的臨陣磨槍,請把我的病源磨磚成鏡吧!不一定非要度修萬劫,才能顯示你的神通吧!我不會再奢望侈想重新裝配一顆不隨境轉的心了!如果只是要求身體健康跟活下去!這樣的簡單念頭,你一定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你說:怎麼可能沒有原因就瘦成那樣呢?你說:什麼事情都是可以解決的!你說人活在這世間什麼事情都是很難說的!都不是可以盡如人願的!什麼都可能隨時在變化的。親愛的!這些我都知道我都明瞭阿!我也很早也清楚的感受到你正以現在進行式的緩慢速度在淡出我的生命,對於你即將的離去,我默默的什麼都沒有說,我正準備用一生的餘力殘氣來承受與過渡,既然是這樣,那麼,什麼都是無限可能的,我並沒有那麼悲觀。
專重修證,必定墮落小乘,有那麼多諸如此類的教判與分別,有太多陷入辯論與詭說。應該會越辯越明的那些,並不是我所想要的!不裝成聖人模樣、不裝腔作勢、不誇高大、不眩神奇、不專重信願、不在肉體上的殊勝、而是要隨時維持在氣定神閒、自信平靜的狀態!然後才可能進一步,在心靈或精神上不斷增長,更加廣大的智慧和慈悲心。
一直有個心願,但願我能到靠海的山裡去做心靈的靜修與身體的養護。包含不斷的閱讀,跟把自己寄託在大自然裡面。每天看雲讀經,穿山之秀越海之清,去仔細觀察:紅日初昇、潛龍騰淵、奇花初胎、寫浪寫濤、夢雲夢月。
想要剪裁自己、洗禮自己、神遊無限、去體會平常生活所蘊含盎然的生活情趣和幽深的人生哲理。多描繪多吸取幾縷閃亮柔韌的美的纖維、去感受心下那光明澄靜、如登仙界、如歸故鄉的安穩踏實。讓山的寧靜與海的遼闊,讓心中增添一些溫婉感性與含蓄凝練,就算是太古的死滅的靜,無邊無底,我都想沉浸感受。或許也獲得一些從容跟更多的豁達,人生本來就如寄,被人忘記或是忘記人,都何妨!
然而!你說:那不是我!但是?那真的不是我嗎?你說:那一切都不可能?然而完全都不可能嗎?
歸隱!最主要、最基本的、還是要定時定量的服藥、飲食、睡眠。然後把自己養胖回來,讓自己瘦的不成人型圓潤起來,也圓潤自己的心虛與恐慌。把自己放任在百花齊放、千巖競秀、絕倫讚嘆的山與海,去闖入那原本就不是為了自己的到來而鋪展的風景,一個早就開始的故事,去當一個傾聽著,也聽著自己。
風景!閉上眼才看的見的風景,關了窗靈魂才可以探勝的豐饒,或許改天換地,是人類永恆的夢想,然後,皈依在,分不開分不清的人與自然。然而這也可能算是一種逃避!雖是趨之若歸、甘之若貽、然而只要可以熨帖自己微弱的生命,收妥不安與擔憂,不妨礙他人,我不覺得不妥。你說是更深的隱藏也好,你說是另一隻鴕鳥也罷!我都無意抗辯什麼。
聽聞!印順導師的圓寂!於正念寂靜中安詳捨報!原本就輕微心律不整的自己的心像是被滿把的揪住!那不是一種痛楚,不是一種遺憾,哲人已逝,出家證滅。 那是佛涅槃以後,佛弟子對佛的永恒懷念,體匿性存,無痕有味。
我閱讀過很多導師您的著作,導師您的著作是那樣的複雜深遽,思想理論是那麼的豐富偉大,入世關懷與人間佛教的提倡者、篤行者。悲智具足、福慧雙修、觀察現實、回顧歷史、展開了多面向的教史教理與教制之研究,在每一領域裡,都可說是成果斐然,是玄奘以來之所僅見的大成就者!應該也絕非虛譽。
自謙欠缺「建一個道場,樹百年規模」的祖師身手,但是,您默默掀起的,是影響層面更加廣大深遠的「思想革命」。此一影響,至今方興未艾,而且其實不妨說:「已看到了一些實際成效」。而您一定也很希望,那些後生晚輩與理論方法的求尋者,能循著您大德智慧與後學勤勉的足跡,在戒律的理解與實踐上,這條修道必經的途徑上,圓滿成功地走完全程,如你的後塵。
而導師您!最後只說!居然只說了:「不是這樣,不是那樣,一切法皆空。」這是你的中觀思想,也是你最後的法言。
可能!一定要!這樣的得道高僧!一定要有超過一個世紀的年齡!一定要歷練一番的靜念、實修、親證、透徹、著作、編撰、講學、奉行‧‧‧才有辦法說出這樣的話吧!而導師您!就千萬別再說:「你是在冰雪大地撒種的癡漢了!」
對於,還在凡世間沉淪的我們來說,很有可能過了四十年,尚無法聞一切法。換句話說,很有可能,再悟再修個七十餘年,也不見得能修成正果,遑論時間洪流。更別說,聽完了一切法之後,還必須要,納為己用、轉識成智、不受後有。然後清楚分辨、無懼無惑、應用在實際生活的各項善行中。到底要到了什麼樣的境界才能領略與篤行什麼叫做諸法皆空、正見般若、究竟圓滿、禪定解脫。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無情的批判與反對?我認為在冰雪大地上所撒下的種子,也必有發芽的一天。時間可以檢驗證明一切!即使是,諸如慧思,乃至惠能的思想在受到無情的批判之後,仍然還是成為後代盛極一時的主流思想,那麼入世關懷與人間佛教的盛行,禪修的方法的被認同,教禮教義的被奉行被實踐,仍然應該也是無庸置疑!當然我也無意斷言。
受苦與解脫!高尚的精神生活對個人而言並不能消弭肉體的痛苦,但卻能變成人類永遠的精神財富。個體生命的幸福與痛苦都是有盡頭的,其短暫性在時間的長河裡可以忽略不計,但他心靈生活曾經到達的深度,廣度與豐富性!卻可能成為人類精神的高峰!而永遠為人所景仰!就像導師您!
在時間的長河裡!個人的生命就像一粒砂,那麼短暫出現而深覺困擾的病態,情緒與所感,都已發生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然而,它們還是會不斷週而復始的發生。猶如那還不斷在眼前跳動的那些,猶如那漸次熄滅又依舊點燃的心念,猶如常與無常,收盡蒼涼殘照之際,也是燃燒散佈烈烈的朝暉之時。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