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懷想：「餘生如果還有機會能跟你重逢，會是什麼樣的場景？」那是無可避免的、不得不為的、愈發擔溺的、無法泯滅的幻想。雖然，後來幾年，幻想少了、淡了、褪了、漸漸不見了！
然而那年那天雨夜夢境的驚醒，我居然還是久久無法自己，無法忘懷那傷悲，無法平靜自己！用了一些方法，試了一些途徑，才能逐漸安頓自己，釋懷積鬱。
而這樣類似的夢，在當時不知早已往返出現多次，像是補償自己，像是一次又一次的撲空，而有關於那天的夢裡，差不多是這樣子的：
你說：你遠遠的，就看見我打開銀色車門，牽出一個白皙長髮的她，在這淡水河畔。
在這淡水河畔，在這你我曾經摯熱相戀！在持續曖昧三年後的終於相戀！似水年華的河畔，後來的命案現場。你我極命捨命相戀在最高峰時嘎然驟停！
驟停！當時，的確很多東西死了，很多東西以錯誤的型態遺留了下來，很多東西，不斷的被置換，被更新，是很平常的一場自然演繹。
你說：你早就看見我了，只是你，遲疑，猶豫著，該不該打聲招呼？是該避而不見？還是，當做是陌路的行人遊客。後來，你終究還是朝我走來。
你終究還是朝我走來！我驚嚇萬分的的發現了你，瞬間腳軟，腦中一片空白。記憶中，我曾經演練過無數次這樣場景的模擬，那夢過多少次面對你時的反覆檢討。
要有一副坦朗無染的笑臉，一派輕鬆得意的自然，一股勉強妝戴的優越自信，像大學時代那樣的驕傲與不可一世，這些那些！幻想過多次的自己，終究還是，破滅在現實，戳破爆破，兵敗山倒還海嘯！我早該預期到的難堪，錯估情勢的失敗。
你朝我走來，我頓然一驚！我曾經夢過多少次的你的容顏，居然活生生的重新出現在我眼前。我幾乎快要昏厥跌倒，我快承受不住你這身影的重量，我幾乎無法承受這種上天的恩賜，我全身止不住的顫抖，慌亂無措！內心闖紅燈的小鹿，儼然已撞破心窩，跑回山上躲起來了。
簪起長髮露出白皙的頸子，無袖的名牌上衣清瘦無暇的雙手，撥弄髮絲的你的手指，還是那麼乾淨修長，你的臉龐！並沒有增加多少歲月的年輪，你幾乎是以當時的美對著時間的函數做沒有累加的積分。你還是那樣的清秀俊麗，脫俗柔美。令人痛苦的想哀嚎的美。
你還是那樣的白皙動人，清澈無底的雙眼有詩意般的迷濛，你以當時無限的美，毫無誤差的，過渡到現在的時空場景。那是空前絕後的一場戀愛，以當時萬般美麗的你跟才華洋溢的我，演出一場平常人所經歷的一次戀愛，一場生命中所無法承受之輕的戀愛，一場笑忘書，一場相忘於江湖的戀愛。
我用著火車幾乎滑出軌道的聲調，怯怯的問：
「你．．．你好？好嗎？你好嗎？我．．我．．我很高．．很高興．．又見．．又見到．． 又可以見到你．． 好．． 好巧．． 好巧喔．．你．． 你．．也來．．你也是來．．你也是來這邊散步的嗎．．的．． 的是嗎？」
然後我看到你煞似躡躡的笑，狐疑的笑，裡面有尷尬、心虛、不得不逞強的笑的成分與配方。微笑中你的容顏從大學往近而立之年延伸，秀麗中飽含無限溫柔， 媔腆中有一絲成熟少婦的韻味。
手邊牽著綁著花辮的小丫頭，想必是你的小孩吧！也對！早就耳聞你已經成婚許久了！你的婚禮甚至連最好的幾位同學都沒有通知，你還是不改當年的一襲厚黑濃密的長髮，真好！
就是那串黑髮！那串曾經讓我神迷心醉的黑髮！那串曾經讓我千里魂縈的長髮！猶記當時，你躺在我的身上，那長長的髮幕如瀑布般將我環繞覆蓋，毫無空隙、毫無其他現實的干涉洩漏進來。在裡面度日的是，你的安全，我的安定。
那是一段，無法更美更幸福的日子。就當時的認知而言。多少次！你的長髮都交給我幫你料理，幫你洗，幫你吹乾，幫你梳整，幫你綁辮子，幫你繞幾圈捆好固定，插上髮簪。會發出玲瓏作響的髮簪。
你說：「好久不見！嘿！你看！這是我的小Baby喔！已經5歲了，可愛吧？」 你逗弄小孩的神情，是我似乎見過的，即使卻又顯得那樣的陌生，恍如隔世。我們也曾經一起做過這樣的夢想，只是這樣的夢後來只剩我一個人做。
曾經我也是你懷裡的小孩，後來那各小孩獨自被遺留在過去回不來地放聲大哭，我一直叫他，我一直朝他走去，我無法把他喚回來，他孤伶伶的一個人在那河畔，在那沙灘，嚎啕痛哭！我試圖想安慰他，但是我明明走近卻離他越來越遠。最後那個小孩消失了不見了。
我說：「哇！好漂亮的小女生喔！你叫什麼名字呢？來！快叫叔叔喔！」
你說：我身旁的她，跟當時的你，有某種程度的類似。我很想說：你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典型。我承認把這樣的形象做轉嫁，有一些不公平的成分在，有一些自我補償的受覺，對於她而言！
我其實想問的是：這就是你想要的？相夫教子的生活？你想要的安逸？就是這樣嗎？如果僅僅只是這樣？那我也可以給你阿？我甚至可以給你更多更好的阿？我疑惑！我深深不解！就像我已經搞不清楚當時分手的理由。
我像是登錯台的戲偶，口中的對白是編劇錯塞給我的，荒謬的一場戲路與橋段，一定有哪邊錯了！一定有哪邊錯了！即使後來很多回憶也已經不可靠了，已經被加工過了，某些已經不真實了，被美化被提昇被轉化被昇華了。
然後你的身影，忽然變的黯淡，失去光影，逐漸透明，像是要蒸發了！像是女神要回天上宮闕了！
不對？不要？請不要這麼快就離去！拜託請不要！我很清楚的知道這是夢！我也知道夢快醒了！但是？請不要？．．．夢才剛開始呢！．．．夢阿夢！請不要這麼快就拋棄了我！請再停一下好嗎？夢繼續趕著它的路，而我還在死命抵抗 不肯醒出，我試圖撈回夢的影子。
請不要．．． 像當年的她一樣．．． 那樣的．．．
我依稀似乎聽到你的聲音幽幽遠遠地傳來的說：「我真的很抱歉！在你最無助、最徬徨、最需要依靠的時候，離棄了你、傷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不過當時我的想法是．．．」漸漸的，聲音越來越遠，隨著身影，逐漸淡去。
我急著大嚷：「沒有！不會！沒事了！早就過去了！我早就沒放在心上了！嘿．．嘿．．．等一下．．． 拜託．．． 請再等一下．．． 不要走．．．」
聲音像空谷的回音，只剩下自己的夢囈，只有自己聽的到，而我死命的想拖住你的聲音的最後的尾巴，它只是靜靜的從我的指縫中溜過，終究什麼也沒留下。只剩我還不斷的回想每個細節，只剩我還不肯死心的翻閱每一場記憶．．．只剩我還擔溺在你聽起來像是道歉的幻聽中。
徒勞無功的一場夢，如預期般的幻境，終究是醒了。這樣的夢，不曉得做過多少次，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更不記得還魂了多少次。醒來後的自己失神發愣地把棉被圈的更緊，是由於寒冷，還是想圈住什麼呢？
這是那年無數次夢境之一，醒來後，梳洗裝扮，準備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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