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親 / Katle 攝影, 2009 )
おばあさん啊~ おばあさん~
我永遠的おばあさん~
自從我有記憶以來,おばあさん似乎永遠都是一個樣。
灰白的頭髮下、皺皺的臉龐上,帶著慈笑。
笑起來眼睛變瞇瞇的,高興起來會輕輕地鼓掌。
穿著寬寬鬆鬆的衣服與居士鞋,穩重地慢慢前行。
那是我永遠的おおばあさん~
記得我還是個在讀幼稚園的小小孩時,
媽媽帶著我們倆兄弟回到台中老家。
老家當時尚未改建,依舊是一個小平房。
雖然狹小卻裝盛了一家數口過去的成長與未來的展望,
雖然破舊卻醞釀了我童年中幾段快樂的嬉戲玩耍!
炎炎的夏日午後 ,
我跟弟弟在院子裡追逐尋樂,
不時逗弄一下被舅舅抓來洗澡的狗狗。
おばあさん坐在門邊斜著頭帶著笑容看著我們打鬧,
她總是靜靜地看著我們。
彷彿我們的快樂足以慰藉她一生的辛勞,
她總是這樣靜靜地看著我們。
炎炎夏日的夜晚,
舊家的床不多;我們與媽媽窩在兩坪大的小客廳裡打地鋪睡覺。
來回旋轉的電風扇與劈啪響的捕蚊燈,譜出了一首夏夜的樂章。
陳舊的地毯與老房子的木樑,溢出一股特別古樸的香味。
おばあさん踩著會吱吱作響的木片地板,
來回幾次確認我們都有蓋好被、有乖乖在睡覺。
她總是這樣靜靜地看顧著我們。
時間總是這樣!
當你意識到她的飛逝而伸手一攫,
她卻又再度悄悄地從你的指縫中溜走。
低矮老舊的平房有一天會被改建成有如別墅般的透天厝,
追逐嬉戲的小男孩也有一天會長成高高壯壯的青年。
記得國中時很迷戀舅媽台中電腦裡的遊戲,
每隔幾周就催著媽媽帶我們下去。
有一次半夜瞞著媽媽偷偷跑到四樓玩電腦,
玩著玩著~突然聽到沉穩的腳步聲!
緊接著外婆便出現在門口!
驚嚇中的我趕緊比出“噓”的手勢,
也被我嚇到的外婆同時跟著比出“噓”的動作!
兩人相視一笑,都怕吵醒大家~
我再三保證會早點去睡後,おばあさん才慢慢地走下樓。
她總是這樣默默地關心著我們。
記得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自己爬到四樓,
人總會老,
但當時還在揮霍青春的我卻察覺不到。
某一天家裡只有おばあさん、三阿姨、與還在讀高中的我。
三阿姨放了個運動操的影片,
苦口婆心地勸そぼ不要一直坐著,多多起身動動!
おばあさん仿效著影片中的動作賣力地擺動,
我在旁邊拍手鼓勵。
清早的陽光從窗戶間緩緩灑下,
被おばあさん臉上微微的汗水透析成點點金光,
おばあさん、三阿姨與我快樂的笑容沐浴在那耀眼的晨光中。
好美麗!
這段記憶此時此刻躍然於我眼前卻又變得婆娑朦朧,
多麼再想聽到三阿姨嘮嘮叨叨地勸外婆要多動動,
多麼再想看到外婆隨著音樂節拍起舞。
人總是會越長越大,
事情總好像會越做越多,
不願相信的是おばあさん還是會越來越老,
不變的好像只有她那殷殷切切希望我們回去看她、聽聽我們消息的關愛。
考上大學的那年暑假我回到了台中。
那天下午,おばあさん心情大好,
竟然洗手作羹湯!
在二阿姨的協助下,大伙做起了傳統的日本壽司。
從木桶烹煮的白飯、需要加入醋量、裏頭的調味,一絲不苟的兼顧。
我們外行人則在旁邊用竹簡捲海苔捲,
一群人手忙腳亂卻又樂在其中!
啊~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料理!
此後與同學去吃壽司,
往往會從我口中得到一句“不及格”的評價!
啊~我好想念おばあさん的壽司。
記得每當回台中時,
おばあさん總會再三確認我們兄弟讀書的情況:
“啊!佑佑在讀碩士唷~”
“啊!弟弟讀的怎麼樣啊?”
“啊!佑佑的學校在新竹喔?住學校宿舍嗎?”
“啊!佑佑讀到博士了喔?了不起唷!
雖然幾乎每次答案都一樣,
每次聽了答案她卻都會露出滿足的笑容,
而下次依舊會再關心一次,
這就是我們的おばあさん!
記得每當回台中時,
おばあさん總是會偷偷地塞錢給我們!
推來推去後,總是換得她的一個“噓”
推來推去後,我們能給她的卻只有一個感恩的擁抱。
おばあさん很喜歡看我跟波吉大戰,
看著我把波吉嚇著滿場亂竄、
看著我把波吉當拖把拖地、
看著波吉玩累了翻出肚肚讓我摸摸。
她瞇著眼拍著手大笑,
那個畫面很是動人。
記得每當回台中時,
媽媽跟我坐在おばあさん旁邊,
おばあさん總會拉起我的手,
審視著我小時候打球折傷未癒的小拇指。
責怪媽媽怎麼當時怎麼沒帶我去看好醫生,
輕輕地撫摸著,彷彿這樣就能帶走傷處的疼痛。
2012/7/7
我最後一次在嘉義陽明醫院加護病床前,
看著おばあさん。
輕輕地親吻著她的額頭、
輕輕地撫摸著、盼望這樣就能帶走她的疼痛。
2012/7/9
おばあさん的病痛終於離她而去
感謝在這兩年間常常有機會可以回台中探望舅舅、舅媽與おばあさん,
感謝在這兩個月間大家都可以盡量找時間到醫院陪おばあさん,
感謝我有這麼一個令人喜歡、令人緬懷的おばあさん!
──外孫 欣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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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關於おばあちゃん,おばあさん和そぼ
おばあちゃん是口語,非正式用法。おばあさん是正式用法,我(第一人稱)稱自己的祖母。そぼ是正式用法,對別人稱自己的祖母。
そぼ就是「這是家父」的「家父」那種用法的祖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