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 / 2006,夏威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陳淑珠,師大美術系59級同學都暱稱她為阿珠。1948年生,2011年7月18日病逝於關渡和信醫院。大學畢業後,因緣際會,經常主催同學會,歷經四十年,班上同學的感情得以維繫不墜。
在她臨終前後,國內外的同學們藉書信傳遞消息和心情,我將這些信件彙集在一起,連同阿珠的告別文,串成一段難捨的友情樂章。(Joe)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這美好的人生,我已經度過。
──記癌末同學陳淑珠臨終暨仙逝留下的情誼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
從此以后,公義的冠冕將為我存留。
──新約‧提摩太後書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_ _ _ _ _ _
一:阿珠近況
各位同學,大家好:
昨天洪根深的妹妹,洪瓊蕊來電,問到阿珠近況,說之前阿珠住院,不知回家了嗎?
我稍晚去電阿珠家,由她公子冠堯口中得知,阿珠仍在醫院,目前進行紓緩治療,注射嗎啡以減輕痛苦,另設法平衡血液中的鉀離子。並獲知,阿陶已於數週前由美返台陪伴多日。冠堯特地提醒,母親因體力日衰,最好的探視時間是早上十點到十一點,最多十分鐘,以免她消耗過多體力。
於是今天早上我和幸如約好瓊蕊,一起到和信醫院看她。
我們三人搭捷運淡水線在忠義站下車,步行約五分鐘抵達醫院。
進病房時,正好主治醫師在巡房,只見一群醫護理人員圍在病床前,主治醫師大概在和阿珠討論治療狀況。這時,間或聽到阿珠問話的聲音清晰有力,原來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安了下來。
討論完病情,醫師轉身時與阿珠同時看到我們。阿珠露出歡喜的神色,醫師也非常親切地和我們打招呼。可以看出阿珠與醫生護士間融洽的互動關係;而一旁的看護也十分親和有禮,讓我們很自然地消除可能的隔閡和尷尬,和阿珠互相招呼。
阿珠十分體貼,一見面就侃侃談起自己的病情,我們仔細聆聽,瓊蕊一臉不捨地耽心她話說太多,花費太多體力和精力。阿珠奕奕的神色,使我馬上忘卻乍見她消瘦臉龐時的內心衝擊。
這一探視,遠超過了原來預計的十分鐘。臨行時阿珠說,她原來很想寫一封信給59級的同學,說,感謝大家、很榮幸和大家有這一份因緣。特別囑咐我轉告同學們,以及轉告陳耀程、蔡長盛、還有…還有…老馬…老馬( 她接重複了兩次…不知是累了還是有些激動…)。我說,是啊,老馬,我們班上的活寶貝。
然後,我說我們也有幸有阿珠妳,使得59級的同學一直保持聯繫,數十年來依然像一個班級的同學般相互往來。幸如還提到,好幾次阿陶返台時,阿珠在家裡招待同學們相聚,給阿珠添了不少麻煩;後來又策畫夏威夷和台灣東海岸之遊的同學會,這些盛事令人難以忘懷。
幸如並以幸婉家屬身分向阿珠致謝,感謝她在幸婉生前對幸婉的支持和鼓勵。阿珠與幸婉相識,曾數度參加幸婉畫展的開幕茶會、並參觀幸婉身後的畫展 ( 見:一封信 / 作者‧陳淑珠 )。她曾購入幸婉三幅版畫作品,並於今年五月決定送還陳家,她說,這是幸婉作品的最佳歸宿。
阿珠接著說:「將來我們還是會在一起!」這時她雙手輕輕向上半舉。我連忙說:對!你是我們永遠的班長。( 對不起,將章錦逸換了下來。)
瓊蕊和幸如 ( 輕輕摟著阿珠 ) 說:因為妳,我們也變成59級班上的一份子!
最後,在互道珍重下,我們離開了病房和醫院。
阿珠預計下週一回家靜養。家中的病床已安置妥當,將另請臨時看護,家人也做好了
萬全的準備。她說,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比她想像的來得好受。
阿珠對59級同學們表示感激時,雙手合十。
我們也萬分感謝她數十年來帶給59級同學們的快樂時光!
入夏以來最長的雷陣雨,從午後兩點多起,下到現在傍晚時刻,依然雨聲淅瀝、滴答在遮雨棚上,耳邊迴繞著莫札特音樂。
回程上,瓊蕊說,阿珠心地善良,樂善好施。我又想起好幾次帶朋友去她淡水住處叨擾的往事。
大夥兒,保重了!
耗子 2011/7/15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二:Re: 阿珠近況
阿珠:
這是個無選擇餘地的選擇。
而你淡淡的,早已作了抉擇!
請不要怪我們沒有配合你的堅強,如果我們情緒失控。
因為你帶給我們,太多的不捨。
看到你的豁達,我們糾結的心稍稍紓緩。從與病痛糾纏到日益惡化,你臉上從來沒有一絲絲的的頹喪與悲嘆,而經常是帶著樂觀的心情,去迎接每一個日出。一如你的人生縮影,永遠不會被擊倒,永遠不退縮。甚至已在心中,規劃了人生的下一個旅程。
也許你已了無牽掛,在這綠色星球上瀟灑的走了一回,甚至如徐志摩的詩句: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但我們確信,將有許多雲彩,會繼續圍繞在你身邊。
你知道嗎,阿珠?如果在古代,你一定會是一個女俠:充滿正義又豪邁,溫柔又細心;如果在童話裏,你一定是那帶著我們去尋找一個個仙境的小白兔;如果在星際戰艦上,你一定是那發現者號的領航員.。而你在我們心目中,永遠是班上的領航員。
雖然這是個無選擇餘地的選擇,但是我們可以選擇緊握著手,傳遞彼此間的熱力,還有親情般的同窗之情。有太多的謝謝,有太多的不捨,也只能獻上最後的祝福,好走。
老馬 2011/7/18
( Joe按:老馬與阿珠情同兄妹,他是以這份心情寫下最後的送別語。書寫時和我一樣,以為阿珠尚有時日,殊不知她正要嚥下最後一口氣。事後才知,老馬完筆之際,正是阿珠闔目之時。在阿珠告別式中,特將此文作為師大美術系59級的公祭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三:?????!
59級同學們:
今早起來聽到電話的留言,竟是冠堯捎來的惡耗,阿珠帶著我們千萬個不捨與世永別了。雖然我己心有準備,但真正面對還是不能自己。
五月初冠堯婚宴的第三天,我們最後一次通電話,她還是興緻勃勃描述婚禮過程,電話那端傳來的咯咯笑聲仍是鏗鏘有力,但問起身体狀況,竟然有一分鐘的沉默。她輕描淡寫的說,醫生在腹腔摸到有十公分長的腫瘤,己壓到腎臟,排水不良,腿己腫脹無法穿鞋…….心中覺得非常不安。
五、六兩月因為參加年度RAKU樂燒大會,事前要兩個月的準備,六月三日到五日在海邊樂燒三天,之後作品入選後還得籌備展覽事項,期間還要作"community kiln firing" 的義工,直到六月二十六日才完畢。這之前我分別e-mail給冠堯,菁菁及阿珠的妹妹,希望間接的探聽出阿珠身體狀況的嚴重性,但全無音訊,心中焦急萬分,她一定己經去了醫院了……二十七號我便跳上飛機直奔台北,飛機誤點加上日差,到台北是二十九日晚上十點。
次日我終於連絡到阿珠的姐姐及新媳婦,果然不錯她己經在安寧病房一個多禮拜。我沿著忠義站"和信治癌中心" 的指示摸到她的病房,一個削瘦的身影背著光坐在床邊喘氣,不敢相信那是我認得的阿珠,我們抱頭痛哭,恍如隔世。她一直說妳不用回來看我,我說如果我在夏威夷病成這樣,妳會不來看我?記得那年離婚她來夏威夷整整陪了我一個月……我們姐妹朋友作了四十七年,能不見最後一面嗎?
那些天她精神時好時壞,連歪著頭與我聊天,也是項負擔。第一天醫生發現她血液中鉀離子過高;因癌細胞快述成長,有些細胞沒有得到養分,便破裂壞死而釋放出鉀離子,在血液中而引起心律不正、心臟無力、並破壞腎功能……醫生建議打鹽水,鉀鈉相抵,可以使心臟有力;但若腎臟不能將多餘的水排出,只能造成惡性循環。第二天她精神很好,但兩條腿腫脹得是常人的兩倍,癌細胞己經佔據整個腹腔連腹水都抽不出來,痛苦難挨,護士不斷給嗎啡貼片及針劑;睡睡醒醒,還不停的要家人照顧我的吃喝。
來探病的親友成群接隊,醫生囑咐,只能十五分鐘。很多時候,我和她姐姐忙著和探病的人聊天,好讓她休息。那天下午她午睡醒來,要我坐在她的面前,她說本來要寫信給我的,但好像己經不可能了。她說如果沒說出來,她會很後悔:當年我爸媽離開台灣時要把房子賣給她,那時她幾乎是單親要撫養兩個孩子,想要擁有自己的房子是作夢也不敢想的事。我爸爸堅持以低價並幫她想辦法籌款,促成這件事,她一直心存感激。我們一起結伴去歐洲旅遊兩次,讓她體會到世界有這麼美的一面,充實她的人生,豐富她的眼界,要不是有我的帶領,她不可能有這麼燦爛的回憶。我告訴她,沒有妳這個朋友,我的人生是多大個缺憾。
她一一細述每件我們共渡的好時光,她一再提起2007年去花東在牛山呼庭摸黑,車子互搓來到海邊的種種。她真的非常珍惜我們大學的那票朋友。我問她要不要通知同學來見最後一面?她說還是讓同學留一個健康的"她" 在印象中吧!看她疲累的樣子,就尊重她的意思,但要我答應她往生之後寫信通知大家。
最後我們相約來生再作姐妹。四天後匆匆踏上歸途,與她相擁那讓人心痛骨瘦嶙嶙的感覺還未退去,怎麼這就是永別了嗎?
回到家一星期,有天夢見她穿戴整齊,臉上表情詳和,身體也不腫脹,很高興的跟我說:我病都好了己經回家了……
醒來後就打電話給冠堯,沒人在家。第二天清晨,接到e-mail說己經準備出院的安排……
沒想到一星期後就這樣悄悄的走了,阿珠一路好走啊!
阿陶 2011/7/19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四:Fwd: ?????!
瓊蕊:
剛從台中回來,看到阿陶的信...
阿珠走了...
謝謝妳給我和幸如及時的機會。
耗子 2011/7/20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五:Re: Fwd: ?????!
浩中、幸如學長:
7月18日,星期一,晚上10:50左右,拔下充電的手機時習慣地看一下訊息,發現有留言,不想竟是冠堯於中午12:08告知阿珠早上9:50辭世的消息。
一顆心久久不能平靜,衝動地想撥電話告訴您們,但是忍住了;因為晚了,怕打擾您們的作息。翌日再翌日,我仍打電話,不過都是無人接聽,心想去台中了,過後再聯絡吧。
阿珠雖然走了,與她一起的點點滴滴,在我心頭迴盪不已……
真的,不捨得她呀!
瓊蕊 合十 2011/7/21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六:來日再見了!阿珠!
阿珠不哭,我卻忍不住啼泣;
病痛折磨不了勇敢的阿珠,臨走依然瀟灑、幽默依舊!
有幸此生與妳為友,只昐來日有福與妳再見!
不會久了,阿珠!
阿珞 2011/7/28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七:阿珠到天國履新
阿陶、阿珞、阿海 ( 都旅居美國 ):
今天上午阿珠的告別式,
進行得溫馨感人,
非常多的親友、同學、同事參加,
整個儀式以法鼓山佛教助念開始,
女兒幫阿珠念了告別文,
兒子則吹奏小喇叭安慰媽媽,
景行廳現場以白花素果裝點,
事後聽阿珠大姊說這一切
都是阿珠事前企劃安排的,
元極舞會友以及楓丹白露的鄰居
以非常感人的致詞訴說他們的不捨,
相信阿珠一定會很安慰!
在台北的同學大部分都到了,
由章班長代表頌念老馬寫的文章,
也算表達我們班上同學大家的心意!
阿明、洪根深也來了,
會後大家聚在一起吃中餐
一直到下午三點多才散去
真的有機會要多聚聚,
下次回來還是讓大家知道,
相聚難得啊!
其實要告訴你們的是
阿珠一生為人很成功,
幾乎所有的人都留到最後送她上車,
讓她到天國屨新,
當個快樂的攝影人!
不管如何,大家要多保重,
59級同學一個都不能少了!
阿程 2011/7/31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八:Re: 阿珠到天國履新
阿程、耗子、老馬:
謝謝阿程不斷捎來阿珠的祭文與告別式最新消息,雖然她是如此勇敢與堅強,連最後一個的party也是自己籌劃,但知道她是非常疼愛孩子的媽,我是一點也不surprise。
她趕在出院前一天匆匆離開我們就走了,也是不忍心再拖累孩子讓他們為她受更多折磨。連走的那天都是自己決定的。
阿珠一再要我告訴你們幾位將是她最懷念的朋友。阿程和耗子每隔一陣子就會打電話來問候,而且都是非常小心選在她不在休息睡覺的時候。至於老馬,大熱天帶了一鍋熱騰騰的牛肉到捷運車站與她換鍋子,她等不到家就嚐了一口。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牛肉…她真的非常感動你們那片真心,因為有你們,她才覺得人生這麼美好……
遺憾的是她得先走一步,但她一再強調 "妳不覺得這樣很好?有這麼多的親友都來送我?"
她說得那瀟洒,越發讓人傷心與不捨,我們真的要等到上了天堂才能聽得到她的笑聲了嗎?
阿陶 2011/7/31
2006 夏威夷之旅
2007 花東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