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_______迸裂, 285*254*130cm, 1994
......................大地之歌, 245*456*80cm, 1996
..............................羽化, 92*73cm, 2001
■走向空間,返歸平面
到了一九九四年的〈迸裂〉,一種排山倒海、不可抑遏之勢行將從牆面上衝出,陳幸婉權以一根木棍與之抗衡,撐持起整個畫面。九六年的〈大地之歌No.1〉如巨浪拍岸一般的席捲而下,這兩件同樣都令人血脈賁張,同年的〈林無靜樹〉,卻像高山流水一般地靜靜流淌,動靜相兼而意味深長,體現著水墨精神卻全然不見紙與墨,是陳幸婉複合媒材與水墨互融為一體的極致。二○○一年的〈羽化〉約略能見到這樣簡單內斂卻不失生動的氣韻,而那是幾經轉折後,立體返回平面,繁複歸向單純的結果。
一九九二至九三年間,陳幸婉直接以布料為顏色、線條作畫,運用撕、剪、貼、縫的技法,將布料化身為音符,組成了一闕闕視覺樂曲。這一系列作品,多為幾何色塊的組合,看起來雖然理性規律,刻意保留的撕剪痕跡、布幅邊緣鬆脫的鬚線,穿梭在色塊間的墨漬刷痕……等細節,卻透露出隱伏的騷動不安,在〈紅色風景〉、〈直斜線〉、〈飛躍的紅〉、〈無言〉等作品中可以找到印證。
之後她陸續加入了動物皮毛、舊衣、麻繩、木材、拾得物……等,這與她多次旅行埃及和其他地方的經驗相關,同時反映她處理畫面時的需求,如將衣物布料浸泡在顏料中,使其僵挺、易於塑型,也讓畫面得以不斷向多維度的空間擴展。
......................紅色風景, 215*242cm, 1992
......................無言, 184*463cm, 1992
■回歸材料的本質與精神性
值得一提的是,陳幸婉使用材料的內容和處理的方式,或多或少引人聯想到歐洲「貧窮藝術」(Arte Povera)和「支架—張面」藝術(Supports / Surfaces)的主張(註四)。
「貧窮藝術」凸顯材料背後的政治學和其階級性格,大量採用廢棄或「低賤」的材質,達到諷喻歷史和正統的目的,這或許不是陳幸婉所著意強調的,然而,平等看待材料,讓材料自身說話,卻是一致的,只是她進一步賦予其生命能量,並使其能夠貫徹她的精神意志,說明兩者同流之中還有分疏。
而「支架—張面」藝術看待所謂的「畫」,不只是畫布上虛擬的景物、顏色線條,更不斷向源頭追溯,包括撐起這些東西的畫布本身,乃至構成畫布的經緯線、纖維,構成框架的木頭,以及承受它的牆面和四周的空間,都是形成作品的本質性要素,這種主張解構了傳統看待藝術的習慣,同時也帶來創作的自由。這點在陳幸婉一九九○年代以降的作品中,特別是突破框架的布料裱貼,動物皮、布料、衣物組構而成的立體作品至為顯著。
......................陳幸婉在舊金山的工作室, 美國加州, 1995
■邁入空間的繪畫性探索
在這條跨越一九七○、八○、九○年代到二○○○年代,長達三十多年的創作過程中,陳幸婉因為獎助、旅行的機會,創作空間經常遊移於海內外,繪畫則不斷突破(有形與無形的)框架,從平面到立體,又從立體回歸平面——這些轉變總是呼應著她每一創作階段所面臨的外在環境與內在需求。形式上的自由轉換,展現她作為一個創作者日益確立的主體性,既能得心應手地使用材料,同時也賦予材料高度的自主性,使其自身猶如被灌注了生命,開展出精神性的面貌。
即便陳幸婉後來有些作品予人空間裝置的印象,但她所關注的始終是繪畫性的問題(註五),不論是作品的立體化,或打破框界,或擴充量體,這些其實都可以視為陳幸婉意圖解決繪畫力度所嘗試的努力,其中包括如何讓每一根線條和每一個顏色的表現更自然、更有生命,甚至更具爆發力。
陳幸婉使用材料的方式與態度是值得獨立出來一談的,不只在複合媒材的作品中她嘗試多樣性的材料,紙上的水墨實驗何嘗不是另一種媒材的探索,而她的確探出了一些新意,同時賦予水墨與複合媒材新的可能。
仔細探究陳幸婉這一路延展的創作軌跡,我們會發現每一個轉折之間的關係是有機而多變的,正如「林無靜樹」所揭示的萬物變動不居的律則,大自然雖有許多不可預測的可能性,卻仍有一定的內在秩序,有跡可循。
而循著陳幸婉的作品,我們彷彿也走進了一片錯雜起伏的繁茂樹林,林中有路,只要願意用心/放心體察每一吋肌理、每一處錯綜的縐褶,就會看到交織於林子內外的,不只是陳幸婉敏於物質材料的創作軌跡,更是她一生境遇的心靈風景。而循著陳幸婉的作品,我們彷彿也走進了一片錯雜起伏的繁茂樹林,林中有路,只要願意用心/放心體察每一吋肌理、每一處錯綜的縐褶,就會看到交織於林子內外的,不只是陳幸婉敏於物質材料的創作軌跡,更是她一生境遇的心靈風景。
註解:
註一,幸婉在二○○○~二○○二年接受我的訪談期間,曾特別指出〈林無靜樹〉是她十分喜愛的代表作之一,她說:「……我除了突破畫框,也讓物質延伸到空間裡,像是一場材料的演出,運用到布料、皮革和繩索等,材料與材料之間看似和諧,卻是相互爭奪的。這件作品如果能在原來創作它的空間展出,你會看到它隨著光線、空氣等變化的因素而不同,就像具有生命一般。」
註二,「林無靜樹」語出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文學》:「郭景純詩云:『林無靜樹,川無停流。』阮孚云:『泓崢蕭瑟,實不可言,每讀此文,輒覺神超形越。』」此即魏晉南北朝所盛行的玄言詩,不著一點說理意味地揭示一個哲學命題——自然萬物總是處於變動不居的狀態中。若將幸婉此作品之精神內涵和形式風格,與此命題相對照,堪稱默契。
註三,見〈創作中的悠遊者——陳幸婉訪談錄〉,採訪整理/江敏甄,二○○四,五月號,No.140。
註四,藝評家陳英德先生曾經在一九九七年為文評述「從原形的探求到大地之歌」一展的作品,文中針對幸婉的系列複合媒材作品提出此一觀點。詳見〈材料組構中的精神性——看陳幸婉近作〉,《藝術家》,一九九七,三月號,No.262。
註五,二○○四年末,我在歐遊行程中與旅居法國三十多年的藝術家彭萬墀先生見面,談及幸婉生前在巴黎活動的情形,他提及曾經在看過幸婉一九九○年代中後期走向空間的浮雕式作品後,好奇地問她,是否有意跨足到空間裝置的領域,幸婉告訴他,自己最不能忘情的始終是繪畫,之所以會有立體造型出現,終究是為了處理畫面空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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