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廟的園子裡有著好幾個門被蠍死的碑亭，其中只有雍正、乾隆各一尊開放著讓人參觀，比人還高的巨龜馱著兩層樓高御筆的大碑，一幅帝王蓋世的傲氣，和短暫唯我獨尊的證明。元明清三代的進士碑廊裡有著劉墉與紀曉嵐中了進士時的刻名，擠在眾多中舉的人名中，誰也沒料到他二人後日成了當朝宰相與大學士，騎馬看花的掃過，我急著執行一個重要任務，家母囑託我來孔廟裡尋她老爺王仲三的功德碑，那是家母童年時她老爺修橋鋪路、積德為善、慷慨解囊所掙來的榮耀。
深表姐向工作同志打聽王仲三的功德碑，同志回說所有的功徳碑都還保存著，只是碑亭太破舊沒錢維修，單位怕發生危險不開放。北京孔廟的建築始建於元代，以600多年間改朝換代中的維修次數來說，是該有這個顧慮。
經過這麼一問，孔廟的同志弄清了我姐妹俩與功德碑的關係，馬上收起了北京人嫌貧愛富的傲慢：
「好傢伙！民國年間，這得捐40萬才能上得了功德碑。」
說人是勢利眼，這話兒一點兒都沒錯，同志的表情和口氣是既詫異又羨慕，又有點肅然起敬。
只是今日，站在他跟前的我俩哪看得出來是富貴之後，天寒地凍的讓人外表怯怯懦懦，大老早就出門，倒了一趟公交車花了一個半鐘頭才到了地兒，國子監街上髒不啦嘰的館子裡，兩人花了6塊錢囫圇吞的拉麵，那館子髒的一想起來還會犯嘔心，姐妹兩個，老北京的一個是銖鎦必計，為了一毛錢可以耗整天，菜攤上買個小菜還會摸根蔥；飛越台灣海峽來的這個也是逢買就要搞價錢，絕不讓人多賺，說這兩塊料會捐四十萬現大洋，鬼才相信。
老祖的財富我沒能享受的上，我沒有任何遺憾，我從不羨慕他人的出生富裕，腳踏實地的親身耕耘才有生存的意義，這是從小就在我心中刻劃成的生命圖騰，勤奮不懈任勞任怨死而後已，即使沒能傳承財富，我也感激祖上留給我面對坎坷人生的智慧，和慈德仁愛的示範。
早年上北京，沒有出租車好打，巴士也難尋，出門沒有其他交通工具，每每我與三輪車伕搞價錢，家母都頗不以為然，頻予我使眼色要我別這麼小氣，別離富貴人生後變得窮困，母親買東西也絕不還價錢，一生都難捨大富人家的手筆，她常憶及在北京的少女時期，她姐妹仨出門，一上了三輪，車伕馬上打躬做揖的用毛毯蓋著小姐雙膝，根本不用問價錢，館子、百貨、三輪車都是月底到廠裡向她老爺月結。由奢華轉貧難，可以想像母親來到台灣後是多麼不如意，就如天堂摔到了地獄，我與母親有著不一樣的人生，她的是先甘後苦，甘的太短太倉促，繁華夢夢得正香著就被喚醒，我的人生是先苦後甘，像倒吃甘蔗一樣，越來越得意。
大時代的變遷把這好好的一盤祺下得稀趴爛，多少人家的富貴崩裂，天倫夢碎妻離子散，狂途流徙客死異地，同一輪白日姣月下，大家同演著這齣民族大悲劇，親情斷了弦，遺憾滿人間，承受了這些，人生價值還剩何幾，如今，他鄉已經成故鄉，無數的有冤含怨孤零零生命，仍在看似故鄉的角落裡喘息。
就算光陰倒轉，仍舊，
誰也不能扭轉這些悲哀命運，
誰也無法左右這個結局。
12.29.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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