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六四四年,唐朝,唐太宗為了擴展遼東半島的勢力,決定親征東北,以壓制在朝鮮半島稱霸並延伸到遼水流域的高麗。三月,帶領著二十萬大軍打到了遼陽城,高麗用計,堅壁清野,將幾百里內斷絕人煙,使唐軍無法就地得到補給,九月,唐太宗帶著僅餘的五分之一的兵馬鍛羽而歸,回到了幽州(北京)。為了追念這次東征遠離家鄉而死的所有將士,唐太宗在幽州蓋了一座寺廟,取名為憫忠寺(清,庸正年間改名「法源寺」,並由乾隆親手書「法海真源」四字)。
北宋,宋欽宗,只做了一年皇帝就做了亡國之君,被擄到法源寺做了三十年的囚犯。
十三世紀,南宋亡,抗元失敗的進士謝枋得隱姓埋名藏於武夷山。元朝統一中國,到南方找到南宋遺士謝枋得,押回北京從官,謝枋得一君不願侍二主,在被關在法源寺時絕食而死。
一八六○年,咸豐十年,英法聯軍向北京進軍,一路上姦,殺,擄,掠,破壞,咸豐皇帝從圓明園逃到熱河避難,英法軍隊殺到北京,搶完了國寶後放火燒了圓明園。當時,外號「鬼子六」的恭親王亦訢留在北京與洋人議和,此時北京城已遭到英法聯軍的佔據和封鎖,恭王只能暫住在宣武門外的法源寺,在這裡進行了喪權辱國,開國庫賠款,收拾爛攤子的工作。
清末,光緒皇帝不忍中國的積弱,被環伺的外強所覬覦而意圖振作,廣招賢良,籌劃著「變法維新」。無奈,慈禧太后哪能容玩於股掌的傀儡有所作為,廢皇上。一晚,譚嗣同帶著皇上政變的密詔,夜奔法源寺訪袁世凱,商謀政變;譚嗣同離去後的幾個時辰,慈禧太后就得知了這項行動,致此,光緒被囚禁瀛台直至嘔血而亡;康有為由英國人幫助流亡海外;梁啟超被日本公使館蔽護;譚嗣同能夠不
死卻選擇了死,要後人踏著他的鮮血繼續朝國家改革的路前進,從容不迫的換好朝服,戴上頂戴花翎,支開了家僕,開啟大門,靜坐堂中等待官府來逮人,「六君子」不審立決,綁赴菜市口斬首示眾,譚嗣同得年三十三。
這是李敖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品--「北京法源寺」
讀完了這不算是什麼了不起的作品,心底裡的民族情操和英雄主義卻被煽起了火,決定一訪北京法源寺。
帶著地圖,倒了兩道公車在宣武區廣安門內大街的教子胡同下,十幾年前這一帶還叫做鬼市的時候我曾來過幾次逛舊貨攤,據老北京所言,叫做「鬼市」這麼不雅的地名有著悲滄的典故,清末,國衰民窮,滿族八旗個個家道中落,難以為繼,長久以領朝廷奉祿為生的貴族遺老遺少們不事生產,把山吃空後,只得在暗夜裡上鬼市變賣祖宗留下的一些玩意,滿人好面子,賣家當怕丟人才摸著黑進行,即使摸黑,論價錢的時候也是握著手摳手掌心;收買貨的行家把真貨開個好價錢賣洋人和富豪巨賈,拿假貨矇看不清楚的散客,餵狗破碗也賣成大青花,不怕黑就怕客不上門,摸索著黑能唬弄就唬弄,有這麼多好處,才有了鬼市一個世紀的興旺。
如今順應都市計劃原有的老房子都在拆遷,手上有地圖也很難弄懂,只有找人問問路。「在北京問路」是一門大學問,對我這個外人來說是太有負面經驗了,北京人以生活在天子腳下京畿重地的爺們自居,長久以來使得北京人自我陶醉在傲慢的爺文化中,問路這檔子事,要看遇著的男女爺們的心情,否則有你的刺好挨。
法源寺,座落在一個窄小的胡同裡,小到只夠行一部小汽車,紅牆黑瓦樸素的很,李敖書中描述的屋頂皇家琉璃瓦可能有誤,據說李敖是以照片為根據模擬出的小說,這可能就是錯誤的來源;大紅牆大紅門,中國傳統的幼稚的朱紅,抹在這裡一點都不使人覺得富貴,反而寒饞,大門緊閉著,只開了偏門通行,從外貌上觀察,是小家敗氣的氣勢,只有門口兩挺石獅子還威武懾人。
寺門前的泥土地上還有著竹掃把的掃痕,都晌午時刻了,上面居然沒有一個足印,可見這個號稱提名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品還沒有影響到華人社會。法源寺在老北京的街坊鄰里裡打聽,也沒幾個人來過,要不是這部作品的出現可能還要更乏人問津。
大雄寶殿前立著的六塊古老石碑,有著不同的年代,我輕輕撫摸著它,仔細的認著已經不清的碑文刻字,它們都馱負著沉重的、不太榮耀的過往,也見識了人世間的慘忍對待。有著三進的大殿,展覽著佛像,佛龕,字畫等不同的東西,北京的冬,天氣嚴寒,每一進大殿的門口都幪了塊黑色鋪棉的帆布簾,弄得殿內一片漆黑,入寺得花五塊錢的門票錢,連燈都捨不得點,看得眼睛吃力的很。每個殿上,都有一個出家人盤坐蒲團在靠窗的書桌前閱讀,或是瞇著個眼打坐,忽然抬起了頭是由於我的入室打擾驚覺了他,與他四目相接時應該雙手合十為禮,可是我疏於練習,害怕動作遲鈍滑稽,引人發噱,就省下了吧。
小院裡,書中特別提到的那棵千年槐樹和兩株海棠,在蕭瑟的寒風中,張牙舞爪的枯枝在和嚴冬格鬥,它掙扎顫抖著,比人類還要有軔性的生命,渡過一冬又一冬,千年來參予了多少悲歡離合人世輪迴,見笑了多少人間愚昧。不知哪一座院落是囚禁謝枋得的地方,絕食,是所有求死方法中最困難之,耗時耗力,肉體逐漸虛脫,毅志力在精神升起幻覺時緩緩消退,與凌遲有何異,謝枋得,他倒底是大忠大勇還是愚忠愚勇;在台灣,絕食是現代政治的餘興節目,常有凸槌政客表演也沒見誰餓死過,要不就有人大言不慚嘆鮑魚、魚翅吃到想吐。絕食,門兒都沒有。
同樣都是政治人,給人的感覺卻是這麼不一樣。
曾在這兒短暫停留的恭親王亦訢與袁世凱,這兩人都曾有扭轉國家命運的能力,但,為了愚昧與自私,他們都把「國家」推上了滅亡。
這兩人都是滿清的罪人。
譚嗣同,最讓人心痛的名字,能夠活卻選擇了不活,含笑從容的步向死亡,五花大綁押往菜市口斬首示眾,要懷抱什麼樣的毅力才不會嚇得屎尿一褲襠,喀嚓一刀,杏眼圓瞪的人頭落地滾,還會疼多久,在他身上承受的每一分每一秒誰能想像。選擇這個結局留給他的父母,妻子,子女,永生永世無法撫平的創痛,這一點我能想像。譚嗣同要後人踏著他的鮮血朝民族改革的路前進,沒錯,時代是改革了,才一個世紀前的實事今天變成了天方夜談,譚嗣同的精神教壞下一代,給後世留下個最壞榜樣,現代的我們要多學點厚黑,掏奸,取巧,才能算是身懷絕技,倚立爾虞我詐的社會而不倒。
忠肝義膽算老幾!
『啊!北京法源寺,北京法源寺!我們不配向你再會,是你向我們道别、向我們一代一代道别。我們一代一代都傾倒了,只有你佇立。不過,我們樂見你的佇立,我們一代一代,把中國人民的血淚寄存在你那裡——你的生命,就是我們的。』 (這是這部書的結束詞)
寺內沒有香煙繚繞,沒有誦經梵音,安靜無聲冰冷的大院就只有我一個人,我重疊著前人的腳印,心情沉痛的思索回憶著,明知道書中所敘並非完全真實,它卻把我的民族情操煽惑得澎湃激昂,滿腦滿腔子裡充斥著熱血,卻是由頭到腳不禁打著寒顫,一個接著一個,在這身世悽涼的法源寺。
整個參觀行程都沒有碰到一個訪客,臨別,大門口總算出現了一個人,他穿的單薄,可憐兮兮的杵著個單拐老遠就望著我,待我走近後伸過來一隻乾癟的手,我擱上了一塊錢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曾經碰過同樣的拐子乞者,收入之後轉入胡同裡,丟下拐子拔腿就跑,跑得比我還好。
李敖的北京法源寺是近年來我閱讀過的最爛的書,入闈諾貝爾文學獎真實與否,在網路上引起了很大的爭論。不論與與否,都不減我對『法源寺』拜訪的興趣。
只是李敖的這本著作引起爭議的還不止這一齣。
根據文獻記載
北京法華寺--位於崇文區法華寺街,建築年代不詳,清康熙與同治年間皆重修,是北京外城大寺之一;其建築有山門,三大殿,東、西配殿,山門為三開間歇山頂建築,山門兩次間為欞窗,正間券門上有一匾額上書「大興法華寺」。其後三進大殿均面闊三開間,有前廊。
東、西配殿亦為三開間,東、西有跨院數十間配房;民國年間配房已做為臨時停靈的靈房;現今鐘、鼓樓已不見,只存山門,大殿和部分配房。
清代,法華寺一代是駐紮八旗軍隊的營房,順治18年(1661)改成正藍旗教場,維新派譚嗣同奉光緒皇帝密旨,深夜到法華寺與袁世凱密議,被袁世凱出賣。
以上
法源寺與法華寺一字之差,位置所在也距離不遠,一屬宣武區,一屬崇文區,如此比較,讓人懷疑起李敖是不是搞錯了,書中描述法源寺的前半段唐朝時期是正確的,到了清朝,就有張冠李戴、王褲劉穿的嫌疑。
補充:
謝謝Jarvisdd網友於5月4日2004以下的指導
報告台長,拜讀大作《我的北京法源寺》,有兩點指教。
第一,末段所謂──
法源寺與法華寺一字之差,位置所在也距離不遠,一屬宣武區,一屬崇文區,如此比較,讓人懷疑起李敖是不是搞錯了,書中描述法源寺的前半段唐朝時期是正確的,到了清朝,就有張冠李戴、王褲劉穿的嫌疑。
其實李敖在書後的《我寫“北京法源寺”》一文早有交代──
有將錯就錯之處(例如譚嗣同孫子譚訓聰《清譚復生先生嗣同年譜》中說“親赴法源寺訪袁”,但照袁世凱《戊戌日記》,他住的是法華寺。但我為了強調法源寺的故事性,特就年譜將錯就錯處理。)
第二,所謂的──
『北京法源寺!北京法源寺!你向我們一代一代告別,我們一代代都傾倒了,只有你佇立。』 (這是這部書的結束詞)
原文該是──
啊!北京法源寺,北京法源寺!我們不配向你再會,是你向我們道别、向我們一代一代道别。我們一代一代都傾倒了,只有你佇立。不過,我們樂見你的佇立,我們一代一代,把中國人民的血淚寄存在你那裡——你的生命,就是我們的。
以上兩點是我認為“不夠正確”之處,請參考,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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