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公司標下醫院裡的環保業務，短短兩週內接收原承包廠商聘雇的四十名員工，以及半棟醫療大樓的清潔維護。於是，經過勞資協商會議後，公司成為這些員工的新雇主，我與四位工地主管便南下出差一周，主要工作是技術傳授以及品管要求。
或許有人會認為，清潔不就是將地掃乾淨、桌椅理整齊麼？當我進入這個行業，才發現並不如想像的簡單。世界性的環保業務，品質最好的是歐洲，而我所屬的單位是全球第一的環保企業，分佈三十二個國家，擁有十三萬五千名員工，甚至在哥本哈根有所獨立的大學，專門培訓公司員工的專業學校。除了產品販售外，重點工作便是服務，包括機場、醫院、學校、市場、展覽會場、辦公大樓、無塵室等等，而獨特的技術及國際ISO品質認證是它優於其他廠商的利機。
對我而言，從證券轉入環保這個行業，可算是起伏頗大的突破。原先的目標，是希望進入外商職場，增進自己的外語能力，卻沒想到在這個行業裡卻有另一種的成長，讓管理領域拓展得更為寬廣。
證券業的員工個個素質優秀，反應機敏，高學歷、高能力、高所得，可謂是標準的「三高」。踏入環保清潔公司時，如同從熱水缸跳入冷水壺的滋味，從「三高」轉為「三低」的職場，一切都變得截然不同。這麼說罷，前者適合理性管理；後者則為感性管理。
偌大約十來坪的辦公兼休息室，兩張鐵製辦公桌、兩組長條木質工作桌、零星的櫃子、一間小儲藏室，便成為公司的駐守陣地。四十名員工分別擔任醫院六至十二樓的環境維護工作，每層樓分為A、B、C、D四區，每區林列許多病房與公共區域，直接人員便是分別派駐在各區裡，負責打掃、拖地、洗廁所及倒垃圾；工務主管則負責帶領員工消毒、打腊、工作分派及調班安排。
醫院裡的規定，每日早晨六點後的半小時內，是人員到班期間，拖班或人數不足時，則從每月維護費中列為扣項。這也是為什麼大清早六點整，我與工地主管就得到班數人的原因。一旦遇到員工臨時請假或鬧情緒時，立刻派人遞補以維持正常運作。別看清潔人員看似恬靜乖巧，回到工作休息室時卻如同菜市般喧嘩。
一位胖敦敦的歐巴桑跑來，皺著眉頭一臉不悅，她負責的是骨科的病房區。「主任，能不能幫我換個區域？那些病人上廁所都不尿在便盆裡，搞得四周好髒，我想……換個區域好嗎？」
骨科的病患因四肢受傷，想當然耳如廁並不方便，造成歐巴桑心裡不舒服，頻頻向主管抱怨。但是，工作的安排並不能如每人所願，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別家的經永遠是最好唸的。
工地主管史帝芬瞄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回答：「好啊！那我將妳跟負責眼科的阿桑交換好了。」
「好呀！這個好。」一想到眼科病患不如骨科行動不便，歐巴桑高興地笑開了嘴。
「不過……聽說病患因為視力不清，上廁所經常對不準焦距，妳真的要換嗎？還是，妳想跟負責AIDS病房的林桑交換？」史帝芬取出工作分派表，準備將人員名單作更動。
歐巴桑原本呈上弦月的嘴型立刻轉為滿月狀，腦袋瓜在瞬間比較著三者間的災難程度，立刻搖著頭：「不要了，主任，我不換了。」
有時，也有特殊的狀況出現，負責心臟內科的歐巴桑哭哭啼啼地跑來，央求更換負責區域，原因在於她的丈夫就是心臟病過世的，每當走到丈夫最後彌留的病床，觸景傷情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掉下眼淚。在這個時候，史帝芬二話不說，立即將她調到其他病房區，減免她的痛苦。
出差的第一天早晨便狀況頻傳，四位工地主管忙得團團轉，光是在偌大的院區內走動就累的人仰馬翻，對講機不斷地傳遞訊息以解決問題。中午時分，負責督導的史帝芬及小楊微青著臉回到辦公休息室。我將準備好的便當發送給每位主管，他們透著疲憊的眼神搖著頭，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怎麼了？不舒服？」望著兩人的蒼白面容，我不禁開口詢問。
「嗯！巡了五個多小時的病房，光看到病患的嘔吐袋就飽了，一點兒食慾也沒有。」小楊是負責台北世貿展覽中心北二區經理的兒子，與史帝芬一起派駐到高雄，未來由兩人負責院區；另外兩人則是從其他工地調派過來技術支援的。
想到在醫院上上下下來回奔波五、六個小時，如同攀越了一座山頭，著實相當辛苦，「那麼，你們休息一下吧！吃不下就別勉強了。」望著兩人趴在桌面的僵硬姿勢，光是想像檢視病房、閱覽上百間的嘔吐袋，胃裡的酸液不自覺地奔湧翻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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