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
一個意興闌珊的週五午後,
我坐在公司電腦前,拖動慵懶的滑鼠,
在伊拉小姐身上,畫著一條又一條蛛網般的貝茲曲線,
心緒混沌卻又不忘算計著....
即便六小時後,又是個無聊的Lonely Friday Night,
今天!一定要排除萬難---->準時下班!!
當我自淫般的沈浸在「今夜準時下班」的心盪神馳那臨界瞬間...
那可愛又欠揍的鄰居、擲果盈車的勝爺、斐銳"帥到掉渣"的專案經理.....
又在我耳邊冗雜叼絮了起來:
「ㄝ.....詹哥....跟你說喔...」
「我這有個新的案子...不好意思是有點趕啦...客戶週一要看圖」
「是個關於泰迪熊的案子喔...」
聽到前兩句時,心裡不禁暗自咒罵著:
「TMD烈,週五下午告訴我週一一早要看圖,是怎樣,擺明要我六日加班是吧?」
原本想回敬他一根嚅囁牌軟釘子,
但緊接著「泰迪熊」三個字,卻讓我頓時耳清淨徹了起來!
當我瞭解這是某企業主,
要於 Taipei 101 舉辦一場101隻泰迪熊義賣會之後.....
我二話不說,
在「業主沒有提供任何設計需求與設計方向」的條件下,
點頭如擣蒜般興奮的接下了這完全違背常理的案子。
或許,改天,另外再開個格子,
寫寫一位硬錚錚的大男生何以獨鍾泰迪熊的三兩事,
簡而言之,「泰迪熊」這毛茸茸的小精靈,
曾在我感情世界中,佔據著舉足輕重的份量,
如三位一體的天兵神將般,
盡職擔任過我多年的愛情大使、圖騰與信物。
就這樣,
原本應該睡到自然醒的週末上午,
遁逸過坐在沙發上的爸媽蹙眉不忍的表情--->(這孩子是想讓自己操到死嗎?)
頂著渾沌灰濛的天色,
空氣裡還瀰漫著晨雨過後的氣味...
自動前往公司報到。
週休二日空蕩蕩的辦公室,
Windows XP 熟悉的開機聲,顯的特別矗兀。
我深啜一口卡布奇諾的甘純,
提煉出滿嘴腎上腺素的苦澀,
捲袖擦掌磨拳後,
準備用半天的時間配合十成的功力,
打造一個溫馨又不失華美的舞台,恰如其份的烘托那101位來自羅曼森林的信差。
五個小時後,
一幅以開闊楚天為幕,晴川碧樹為屏,
交融著由芳草茵綠中發芽直竄雲端的盤旋藤蔓...
那有如愛麗絲夢遊仙境奇幻氣質的童話場景~~誕生了!
我沾沾自喜的把列印出的作品
大喇喇地放在勝爺的辦公桌上交差,
嘴角揚起盈盈的笑,
似乎帶有著那麼一點耀武揚威的得意..
離開公司時,
還一相情願的想著週一業主對稿後稱頌的表情與付諸實體後的驕傲亮眼...
殊不知~~~
兩天後,
由客戶端所擊發的惡毒凶器,
竟會讓一位在職場駢馳多年、被打槍無數卻依舊遨翔蒼穹的高傲孤鷹~~
應聲折翅,
墜落到深邃的黝暗谷底..
「詹哥....要跟你說聲抱歉.....泰迪熊那個案子....」勝爺支吾半晌後開始擠出了幾個字,
「怎麼?客戶要改圖嗎?呵呵~~說吧~~要改哪裡?」我用見怪不怪的口吻回應著....
「ㄝ...不是內...客戶說...他們指定這案子要藝術總監操刀...」
「瞎?客戶有看過我畫的圖嗎?」
「有看過啊,但沒說什麼意見~~」
此時,
迷走神經已開始冒出一縷燎原前的煙硝,
但我還是按耐住性子對勝爺解釋著 :
「有什麼要修改的可以討論啊?
而且這案子業主一開始本來就沒有提供任何設計需求與方向~~
我也只能憑空揣摩客意,自由發揮,
現在圖生出來了,開始就有意見了....
有意見也OK啦.....
但,難道沒有任何看法就打槍?!」
「嗯....嗯....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但客戶唯一的堅持就是要藝術總監畫..」
「暗!那擺明就是給我莊孝維囉!」
火舌僨張的情緒頓時引爆了我狼籍般的脾氣,
滿腔灼熱的血液,
幾乎撫燙過全身上下每個毛細孔~~
當下,
僅能憑藉在烈焰吞噬下苟延殘息的一絲理智~~提醒自己,
快快離開這已被憎恨啃噬成千瘡百孔的辦公室!
只因
我見識過
當自己揚起猛蠍般的螫針~~毒液四濺時的醜惡猙獰。
瀟灑絕塵地丟下一臉錯愕的勝爺,
推開奧堤的玻璃大門後,
腦筋卻一片空白的我(...挖勒...要去哪發洩?)
突然,
閃過一個念頭
「嗯!到12樓頂透透氣!」
技術上來說,那是來斐銳近半年的我,第一次的蹺班
(老闆~如果有朝一日被妳偷看到這篇,其實..前後只有十來分鐘而已啦)
也是我第一次上到這棟建築物的頂樓。
踏入了天台,
四方可掬的廣袤視野,
好似透明的消波塊般,
馬上阻擋了來自體內翻騰洶湧的巨浪。
我信步在一塊塊因雨水而膩出了黑霉的紅磚上,
藉著一窪窪終年不乾的積水,
顧影自憐著...
怎樣想都不明白,
為何東方社會,
對專業的尊重永遠不如對權位的崇拜?
為何在這個島嶼上,
責任永遠屬於別人?
究竟台北的天空,曾經下過多少肝腸寸斷的雨,
讓整棟建築物中與炙陽最親近的天台,卻反而四季濕漉不散?
觸目所及
護欄上的天線電纜,水塔下的定錶鋼管,
縱橫纏繞像極了異種藤蔓的根莖鬚葉,
供輸著現代人必備的資訊糧食與維生的泉源,
曝露在天台上的它們,
看起就如此陰森雜亂不懷好意,
難怪在這座城市待久了,
腦袋也變的這般荒煙漫草。
有點小劇高症的我,
還是好奇的往圍欄邊踱步,
用神的角度,俯瞰眾生,
恍如異度空間,
難以想像百尺之下的平面,
竟然有文明,有愛恨,有不絕如縷的生與死。
漂泊了一圈,
坐在雨棚下諾大的木製啤酒椅上,繼續沈澱情緒,
看著桌面上那只被焦油漬黑的煙灰缸裡,
滿是撢落的煙草餘燼,
一支沾著口紅印的濾嘴,正擱泊在上頭搖搖欲墜...
稍早前,大概有位女士,
在這放縱尼古丁與千百種致癌化合物灌飽了肺泡後方才離開。
倏然昂頭仰視,
11點鐘方向,清楚遙見那銀色高聳的浮華,
才驚覺,
台北的空原即便遼闊若此,
但我的視線卻如被規馴的動物般無可遁逃,
像是一位信徒不由自主般的膜拜神龕。
即便如此,
這棟世界最高的大樓,
仍持續貪婪地在這霉濕壅塞的盆地中,恣意破壞天際成線的和諧,
像一根旱地拔蔥的鋼骨水泥陽具般,
發散它放射狀的驕恃。
這不禁讓我想起莫泊桑的那句話:
「在巴黎唯一看不到巴黎鐵塔的地方,就是在巴黎鐵塔上。」
同樣的悲劇,似乎也正在千里之外的台北城發酵中。
就這樣
驟然放空的思緒,
在城市僅存的方寸荒原中
漂移著.....
換氣著....
千百個念頭閃過後
腦袋莫名的浮現出國中班導在畢業紀念冊寫下的那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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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成功,需有三要素,那就是
自己的努力
貴人的提攜
還有
小人的激勵
XX 同學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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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小人的激勵!
Shame on you!
二十年前的偈語
竟然至今仍無法完全參透~~
於是,
在理性準備上岸尋找下凡路徑的剎那,
我站了起來...
揉著信團般的拳頭,
朝向西北方藍天下的 Tapei 101
伸出比它還高聳的中指....
山呼海嘯般的嘶吼著:
「 去 他 奶 奶 的 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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