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論文正誤
一提起我的論文,有些人就會產生許多說法。有說是天書,需要破析,有說是談禪理,處處潛伏禪機,還有的說是儒道莊老哲學,不見現代科學。這些說法都是笑話,論文就是論文,哪裏是甚麼天書?我的論文主要是集多元化哲學科學為一體,內容頗為深廣,為了言簡意捷,靈活透關地表達意思,就只有採取半白文言的表達形式和手法。至于認為論文為禪機佛語,儒道莊老之後繼,那是人們錯誤領悟了文中的一些詞語典故的原因。實際上,佛教雖為外來的宗教文化,卻對我國傳統文化,以及人們日常生活,包括文人遣詞造句、百姓日常用語,影響是頗為深廣的。例如:無事不登三寶殿、孽障、叫喚、功法、巧用、安樂、百味、打包、奴婢、宏願、有無、先輩、自覺、覺悟、決定、吉祥、解脫、讀誦、歡喜等等,不計其數。僅以“名”組成的詞,如名望、名義、名利等就不下五百個,以“一”字組成的詞,包括一身、一日、一層、一面、一剎那、一枝花等就不下一千個。我可以說,凡是寫文章的人,隨時都要用上以上的佛家詞語,何況以上詞語為佛家詞語萬分不及其一。人們對平常用佛語佛詞已習慣成自然,以為是祖宗傳授,不知道都來源于佛家用語和佛家籍典。至于對那些不常用的佛語詞而又為漢文化所早已吸收施用的,有人就統統認為是在講佛法和儒道之論述。如果按照這種平見的觀點去看問題,那麼,不是哪一本書都在談佛教和儒道嗎?這是一種嚴重的偏見和錯誤,主要是知識平庸所造成的。凡是做學問的人都知道:“要得才橫奪天工,必將諸識尋根窮。”因這緣故,我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歷來對各個領域的知識我都喜歡學習,並竭盡全力去探討,去問一問為什麼,包括現代哲學思想知識,儒釋道當然也不例外。
要說談佛家禪理的論文,我曾作了幾篇,也可以向大家介紹其中一篇《僧俗辯語》。這篇文章是我二十歲那年所作。其產生的起因當歸我的一位好友辛寂老法師。辛寂大和尚八歲出家,二十二歲破初參時,做寶光禪堂綱領主持,禪定頗深,曾在寺內打餓七禪定,圓滿殊勝。至今,寺內比丘一提辛寂大師,都異口同聲讚揚:“和尚打禪七、七日七夜不食不動,泰然如常。”辛寂大師一生主修華嚴宗,對天臺止觀和顯密均具深研功底,猶為明見般若實相,故爾德高望重, 後任寶光寺方丈,如今已供奉于祖師堂。一天,大和尚和我在寶光寺晤面,對我說:“我見了你幾篇論文,其理法甚妙。可否另作論及空性之道新篇而為教益?”我答:“可以。”于是三日之後造《僧俗辯語》一文交與求教,但和尚閱後不以為然,置之一旁。時至六年後初冬的一個黃昏,在寶光寺大雄寶殿左側, 辛寂法師突然遇見我,說:“我現在實在頗為慚愧,特地向你懺悔。”我聞聽此言一時驚惶不知所措,只好怔怔地盯住他。辛寂法師又真誠地說:“世尊在世之日,有大居士維摩助佛教化弟子,我雖不才可以效法,今天特地請你助我教化比丘之力。想我佛門世尊是何等威德,大雄寶殿乃千年莊嚴聖境氣象,人人敬仰,現今輪到我來管理寺廟,沒承想做功課時竟然發生鬧殿事件,這真是千年沒有的業力。這不怪其他,只說明我辛寂無德無能,沒有管理好寺廟,也沒有給眾比丘帶好頭,這實在無堪主持,教人慚愧且無地自容。今晨我于惶急之中,重新尋出《僧俗辯語》細研,我明白了以前的愚痴。幾年前,我初識此文,認為你連經書中的‘如是我聞’也沒有搞清楚,而寫成了‘如是我明’,加之我悟性不徹,因此不予重視。今日一急之下重讀,方頓悟妙理, 如是我明原是你自己明白之意,俗見空居士代表俗諦,僧諦和尚以表真諦,真俗之諦都定在心中,所以般若照見萬法惟心,三點魚鉤洞為打字謎而造的詞語─畫上一個魚鉤形,再加三點,不正好成為一心字嗎?所謂菩提臺者是立于真諦角度對‘六大緣起’、‘萬法惟心’于俗諦的照觀。此文真是字字珠璣,深藏莫測之妙論,尤其是內中禪理、般若正見,現為大殿事故,成熟我開悟之緣起,始得識真諦,實謂羞地而慚。”聽了這番肺腑之言,以及明了他那無私無染的法性聖境,把我照耀得何等勝喜,使我不禁向他行了合掌禮。可惜,不久這位大德歸西圓寂。記得他圓寂前三天我去拜望他,他從病床上支起軀體,說:“我要謝謝大師的《僧俗辯語》。還有你在寺院內做的事,以及對我的幫助,眾生會感謝你的。這些有相布施的言語本不該說,怎奈大後天(二月十九日)觀音生辰,我已決意離開此地了,所以不得不煩絮數語。”當時聞聽這番言語,我還以為他要到外地去遊方,于是問:“師傅幾時歸來呢?”他慨然而笑: “我會回來的啊!”但我見他身負重病,認為他是不可能外出的,便沒有放在心裏。誰知三日一到,聽說寶光寺大開齋宴,一打聽才知辛寂法師圓寂。他早本于觀音生辰那天焚香沐浴,披衣搭具,盤腿坐化歸西。七日後,又聽法師弟子護義師言及法師火化的殊勝情況,並拾得十多顆三色舍利。
以上是涉及《僧俗辯語》一文產生的有關究理,為了正誤其它論文並非談禪機佛理,儒老莊學之論,還于它文論及宇宙人生及現代科學哲學思想之本來面目,僅以此篇《僧俗辯語》為例外,故寫了上述文字以補記。
(二) 僧俗辯語
如是我明,僧諦和尚居三點魚鉤洞,坐菩提臺上與眾證法。一日,從本原心基來一女居士,求其印證圓覺。居士名俗見空,對僧合掌問曰:“吾聞和尚證得如來大定,有長生不老之術,求和尚慈悲開示。”
僧曰:“吾所能告汝者,乃如來大樂了生脫死之法,非長生不老之術也。汝從何來,前者曾習何法?”
俗曰:“從本原心基而來,曾學三十七家外道,亦曾學佛參禪,已得無上定力,特求和尚印證,是否如來大定?”
僧曰:“汝之大定是何覺受?”
俗曰:“吾初入定時,彈指已是一夜,開眼後方知一夜已過,當時境界,心中並無半點妄念,亦無任何知覺。”
僧曰:“無知無覺,豈不如木石一般。如來大定乃大樂無邊之法,汝有何樂?此境乃昏沉之母入輪迴之根,非如來大定也。”
俗曰:“其後吾明心見性,始知此定落在昏沉之中,後入之定方為正定。吾住于智慧之中,了知如來大定,亦不過如此。”
僧曰:“何為明心見性?”
俗曰:“性者本性也,明者明白也,本性即是如來之法身,此法身乃不生不滅之體。明心見性,就是前念已去,後念未生,不住其間,明悟此一剎那之感,此感便是如來體性,知覺如來體性,便是明心見性也。”
僧點一點頭又曰:“汝之大定是何覺受?”
俗曰:“吾之大定,不住色相,亦不住于聲香味觸法,而長定于如來體性之中。其覺受相,無昏沉,無妄念,有禪樂之感。定中所顯一切諸色相,由它自來, 由它自去,不被它牽引,長住如來體性之中,出定入定分明,提得起放得下,有時還發出無量神通,但吾也不住于神通之中,由它自顯自滅,不作聖境觀,只照住于明而無念之體性上。和尚之定,可能也是如此。”
僧曰:“不也。吾之大定與汝不同,但汝之定也是正定,此定乃諸有眾生成佛之道而必經之路,但非如來大定耳。此定名為‘明空知覺定’,是禪家初參後之定境,由此定而養,可得如來大定,如來大定而養方證無上菩提。汝之定有樂明無念之感覺,此感覺即是我見,而如來之定並無我見。”
俗曰:“無我覺受豈不又成了木石一般,法師所言如來大定乃極樂無邊之定,木石無知有何樂可取?無所聞知,豈不又是昏沉之母,入輪迴之根了?如來大法若是如此,有何可貴,莫如凡夫所求榮華富貴,每日妻恩子愛,吃喝玩樂,逍遙一輩子還快活些。”
僧兩目悲淚長流,對天嘆曰:“吾師如來為一大事因緣而示現于世,吾亦為渡眾生而修行,然眾生累生累劫造下無邊業障,障其如來正道,吾實悲心難忍。彼等不入昏沉,便入我見,若不入昏沉我見又落入邊見之中,好不容易破了初參,又造成口業,自以為此即是如來大定,狂禪性發不好好用功,以此為究竟,障其解脫之路,以致狂魔入體,將來其魔去後,弟子與師皆陷亡難,實為可憐。”和尚道完復對俗曰:“汝見差矣。汝于此知覺定中久而久之破了重關,便知此定並非如木石一般,勝過知覺千百萬億倍,無邊自由,知覺定有出有入,有樂明無念之感受。如來定則並無出入,不定也定,定也非定,是名為定,實無所定,無一時不在定中,行住坐臥作諸事理皆在定中。”
俗曰:“行住坐臥作諸事理皆在定中,走路豈不錯了道?如果出定走,豈不又與凡夫無異?”
僧曰:“汝見俗矣,不悟重關焉知此境。凡夫走路心在路,所做諸事心住事中,心隨諸事妄念所轉引。吾心不隨妄念所轉引,雖走此路,不著此路,作諸事理,心不住境,不存分別,見諸眾生,不見是非長短,男女諸相,人天禍福,豈不聞金剛經云:‘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又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歸言一句,心不著相無我無人,任汝作諸事理,皆是如來大樂之法相。吾之所說是名說法,雖名說法,實無所說,汝當自證,方知真實之義也。”和尚言已,取念珠一串對俗曰:“此是何物,共是幾顆?”
俗曰:“此乃念佛之珠,共一百零八顆。”于是和尚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兩眼瞪俗而不言語,俗不解其意問曰:“此是何意?”
僧曰:“方才觀音菩薩在此地獄渡餓鬼,地藏菩薩在此天上渡仙人。”
俗曰:“法師差矣,地藏菩薩在地獄渡餓鬼,為何反說觀音菩薩在地獄渡餓鬼?”
僧曰:“汝未悟大道,一無所解,當努力修持,不可向外馳求落為狂禪。若不如此,不但虛度此生,且有墮落之災。”
俗曰:“吾聞法師所言甚深微妙,廣大無邊,如來大樂之法實為高深難解,我當如何修之?”
僧曰:“若想入此如來大定,別無它路,其一以菩薩行為而照己德;其二努力精進而習定。”
俗曰:“菩薩行為與凡夫行為如何分別,望和尚慈悲開示。”
僧曰:“我今說此,汝當諦聽,諸有眾生,大略可分為上中下三品。下品人每日但思足一己之欲,貪得無厭,窮奢極欲,永無饜足之日,所羨者榮華富貴,稱王圖霸,以害人為樂,從不見自己之過失。見別人之苦難,反覺稱心快意,想盡千方百計劫奪他人所有為己有,見自己所有過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此等將來必墮無間地獄,受無量諸苦;中品人亦以足一己之私為務,以榮華富貴為高,驕傲自大,唯我獨尊,有利可圖,即盡力從之,每時每刻,只說別人過失,雖知自己之過失而護短,不肯說也不肯改,此等人並不專門以害人為樂,然利益相爭之際決不讓人,此等人將來也難免地獄之難;上品人重于善德,不圖世間榮利,但圖諸福,見他人有苦難,則全力相助,利益相爭之際,每每讓人,見別人之過失,心雖知而口不言其是非長短,見自己之過失立即改正,處處廣施陰德,以善為事,此等人後為天人,但仍是凡夫。”
俗曰:“如此善功,仍是凡夫,豈不怪哉!”
僧曰:“此等人雖積功累善,乃有漏之因也,有數之善果,其果受完,仍然下墮,故仍為凡夫。菩薩行為大與凡夫不同,心中不存善惡分別,每時每刻自查己過,分毫過失,立改之,從不見別人過錯,也不見自己好果,處處望眾生早脫輪迴,一切善惡境來,普行恭敬,依此而行,行者性之用,性者行之體,體用本來不二,是故行者性也,性者行也。此理非二乘羅漢所能解,汝當依此而作。吾亦凡夫,未證此法。此法乃大寶上師功德所示。”
和尚言至此合掌讚曰:“頂禮大寶上師前,吾師妙法普行緣,功德巍巍照眾生,為渡六道超俗凡。”
俗聽完讚偈問曰:“和尚既言一切平等,無有分別,為何又分菩薩行與凡夫行,此非分別乎?又言無我無人,然則今朝此身從何而來,和尚此言豈非荒謬?吾實不解,唯願和尚以理服我。”
僧曰:“我今告汝,汝當諦聽。汝今朝之身乃過去善惡妄念二因合成,非汝法身也。汝之法身, 即如來之體,本來空寂,今朝此身皆過去作善作惡所種之因結聚之果所現之身。故此身名為業果報身,一切善惡諸業皆以此身而受報。善惡業之輕重不同,報應于六道輪迴之種類亦不同,故有富貴貧賤之不同。作善者,受輕業;作惡者,受重業。輕業距佛果近,重業距佛果遠,作善事之上品人報應結果升天堂成仙人,天堂一切乃善果享受。作惡事之下品人,報應結果入地獄成餓鬼,地獄一切乃惡果享受。作善之人種善因故結善果,作惡之人種惡因故結惡果。此二因皆起于善惡,二種妄念。菩薩觀今朝之身如夢幻泡影,如露,如電,長住如來體性,不隨善惡二因所轉,故不結二果。脫離輪迴,菩薩慈悲眾生,無災,無難,無有業障,發普渡眾生之心,成就方能普渡,故結成就之果, 菩薩不斷慈悲普渡心,為渡眾生故。”
俗曰:“二因合聚之果,眾生觀之為何實在非夢幻也?”
僧曰:“眾生迷其本性,昏沉于二因之中,故覺實在,如人在夢中所覺,一切皆實在,睡醒方知是夢也。眾生若住于如來體性之中,頓然知覺此身如夢,縱上刀山,入油鍋也無痛苦,無一處不是如來報身境地也,至此境地便一切平等。但未悟得此理之前,先得作一善士之君,為人人敬愛尊而稱德,以此築基而為人正,方可依佛之教,修其生圓次第之出離心、四無量心、十善、三聚戒、六度,乃至信、願、行、戒、定、慧之深習行持,而後正行,方可如法圓滿。否則皆為空中樓閣也。故望行者步步腳印,了知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因果不昧律,輪迴何所縛。”于是和尚合掌讚曰:“諸佛上師之功德,普行回向諸法界,現身福慧速圓滿,同證如來大樂界。”
俗聞已,對僧合掌曰:“和尚所演無上如來大樂之法, 吾當傳于後世。”言訖頂禮七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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