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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我會幻想，如果生小孩可以像魚水之歡一樣，簡單而美麗。沒有眼淚；沒有哭喊；沒有痛苦的掙扎；沒有一時想逃離的後悔；甚至，沒有那種孤軍奮戰的心情，也許門外還有個人擔憂著。

每年寒假，不忘記專科時的約定，至少上阿里山看一次日出。多半是在半夜騎機車上山，一群人浩浩蕩蕩開著大燈，沿著蜿蜒的山路，不急不徐地邊看著夜裡的豔紫荊依舊豔麗，過了「天長地久」之後，路旁的聖誕紅依舊火紅。穿著厚重的大衣，帶著春天將來的心情，感覺不到半絲寒意，還調皮地向半山腰的茶園吐出白煙，反而有濃濃的溫暖氣息。

本來壓車在後的「大哥」，會突然超前，逐一地告訴前面同學們，在大約兩百公尺前的轉彎處有個空地，可以停車下來休憩。其實，我們是先睡飽了才出發，一點都不累，班上的男生們很熟悉，在那個轉彎處，一定會看到流星，不需要上到塔塔加去，就能有許下幸福願望的喜悅。

我們會一群人像去看演唱會一樣，興奮地大聲嚷嚷。每一次上山都可以看到日出，從天剛泛白，到第一道光芒出現，還好有那位每天在祝山上，頂著像東北人才載的那種連耳朵都蓋住的鑲毛皮帽，操著道地的台灣國語，風趣而幽默的解說員，因為他「數十年如一日」的台詞，（記得父親曾說，他年輕時來，那個人就在這兒了。）化解我們的緊張氣氛。我們幾乎是每次來都看得到日出，卻往往像是第一次來聞名中外的阿里山看日出，有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一直等到就快看見像戒指上的鑽石（你可以握緊拳頭，往手背接著手指的關節看去。）露出鋒芒的太陽，用另一隻沒載戒指的手按著心臟，感受那跳動的惶恐，深怕四周的雲隨即往它的地盤靠近。

電視上的連續劇，偶而會將孕婦生產時的表情和聲音，或者傳統產婆在一旁念念有詞的熟練，用戲劇手法巧妙地呈現；甚至，護理課時，錄影帶更是寫實地讓我們看到血淋淋的嬰兒，如何在母親的肚子裡，跟著媽媽一起努力，總算有一刻他哀嚎而出，呼吸了人間的第一口氣。

那不就是我看到的日出嗎？太陽其實不如你所想像的，緩緩移動，只是在偶然裡走過了山頂，我們才以為天真的亮了。我清楚地看著它，從那一座山頂下，像在跟我們比賽耐力，趁你的注意力一下子沒集中，就這樣一跳，躍出了山頂，再用他耀眼的光爪，照得你睜不開眼，頃刻間，它已脫離了中央山脈的勢力範圍，準備征服整個天空。可能你會載著太陽眼鏡，但這可會讓你不能如實地一覽它在躍出前，那漫著整個東方天空的紅暈，不只是紅，有深淺不一的橘，也有不規則排列的灰，你會沉醉在一段沒有時間的柔和國度裡。你知道太陽會在哪個山頭出來，以那座山為中心，放射狀地由深漸淡，稍微轉動你的腦袋，才驚覺，這世間也有其他顏色，例如藍的、白的。也許你也才在這時候回到現實，有烏鴉飛過，有小火車的汽笛聲，原來，天真的亮了。

原來，天真的亮了。嬰兒應該不會有這樣的意識。而媽媽先是陣痛，再是出血地屈著身體，怎聯想得到等待日出時天空的美好？在嬰兒柔軟的頭殼終於衝破那戒備森嚴的關卡，尾隨在後的是他的身體與四肢，接著就是溪流般的羊水與血水滾滾地傾瀉出來，媽媽或許在原本規律卻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與身體肌肉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之後，整個靈魂已經幾近剝離，她彷彿經歷了一場與漫長黑夜搏鬥的聖戰，精疲力盡，仍不忘用她虛弱的聲音問候自己的孩子是否安然。

有時我會幻想，如果生小孩可以像期待日出一樣，簡單而美麗。先有豔紫荊和聖誕紅作伴，還有流星祝福，繼續精神奕奕地走過櫻花與針葉林的步道，再輕鬆地享受第一道曙光的洗禮，甚至，可以在天全亮時，在祝山前吃完熱騰騰的早餐，愉快悠閒地走下山，在車廂旅館、受鎮宮、神木、慈雲寺．．．拍照留念。

許多人會在生日時高歌狂歡，我也曾在生日時瘋狂地玩得通宵，而我記得一位老師曾說，他從不在生日那天出遊或慶祝，但會在家裡的佛堂前為他的母親誦經祈福，他是虔誠的佛教徒。
　　　　　　　　　　 　　　　200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