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那本「馬賽克」日記中,有一部分是記載我的夢鏡的。隨著時代的演進,這本日記就被電腦給取代了。由於我的電腦能力還無法載入梵文的天城體字型,所以雙重馬賽克就被減少為一重馬賽克。
在〈【錄夢手記】如果夢是一場電影〉中,我曾說,在人類的活動中很少有一種活動是比夢更加具有「主客同一」的意含的:在夢中,「通常」編劇、導演、演員、觀眾和影評家(解夢者)都是自己。既然編導演觀評解者都是自己,那麼還有什麼活動會比夢對自己的生命更具有意義呢?光就這個理由,就值得我們去研究自己的夢。
我看過張老師出版社的《你是做夢大師》,它教讀者如何孵夢、做夢和解夢:只要經過訓練,在睡前先設想今天想做的夢,大概都能實現。然後,自己再研究夢中的情節(因為當中會有許多隱喻和暗示),這樣就能更了解自己。
據說,有人就是經過反覆的練習,當晚只要一做夢,就會馬上醒來,然後將其中的情節鉅細糜遺地紀錄下來;熟練之後,當天只要他睡前孵什麼夢,他就會做什麼夢。先撇開這是不是逃避現實不說,其實就心理平衡這方來說,他是幸福的,因為不論白天在現實世界受到什麼挫折和委曲,總是能在夢中得到他想要的,能得到舒解。至少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睡眠中度過呀,能孵夢、做夢的人,至少其人生的三分之一是幸福的。
舒解歸舒解。現實世界的挫折可以在夢中被解消,這固然不錯,但更重要的卻是能否將夢中的成就,「調適上遂」到現實世界中來,化解現實世界所遭遇到的問題。這樣,夢就不止於僅是一種逃避(或鴉片),它還具有更積極的功能:透過夢境了解自己在現實世界中遇到了什麼問題,從而加以改善。這就需要一套「解夢」的功夫。
要解夢,當然要先有夢可解。所以必須能做夢。實際人們幾乎每天都做夢,只是不記得而已(—除非是在睡前不久所做的夢)。不記得夢,如何解夢?所以要先「記」下來:用白紙黑字記下來,能記多少就記多少。這就是我【錄夢手記】的由來。
上面說了這麼多,其實只是前言,現在交待正題。我要談的是我近期做過的夢。
就在BBS「蘇格拉底事件」(見前篇文章)發生之後,當晚我就做了兩個夢,其中一個已經不記得了(因為早上要趕去上課,來不及記下來)。另一個夢則是記憶猶新。
在夢中,我化身為一個日本武士,和另一個武士在做殊死鬥。那個武士是我的徒弟。經過一陣打鬥,我們似乎領悟到了什麼,就放下利刃,相擁而泣。哭得很傷心,也很真誠,一直到我醒來都還有熱淚盈眶的感覺。
這個夢要告訴我什麼,為何我在夢中哭泣?它反映了我對現實世界裡的什麼挫折?它又提供了我什麼樣的解決方法?
解鈴還得繫鈴人,同樣地,解夢還得做夢人。
我想起了《列子》飛衛和紀昌師徒相鬥的故事,故事大意是這樣子的(以下內容是經過我稍加修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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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蠅是古代箭術的高手,箭無虛發。他的弟子名叫飛衛,青出藍而勝於藍。飛衛則將他的箭術傳給紀昌。飛衛的告訴紀昌:「你先學『不眨眼』,然後才可以學射箭。」紀昌回家之後,仰臥在他妻子的縫紉機下,雙眼注視著縫紉機的針鋒。兩年之後,即使針鋒碰到了睫毛,眼睛也不會眨一下。他很興奮地去告訴飛衛他的學習成果,飛衛卻說:「還不行,還要學習『看』;能夠『視小如大、見微如著』之後再來跟我說。」(小賀賀案:初看之下,這似乎與射箭沒有任何干係,實際上是在練基本功也!君不見成龍早期的電影如「蛇形刁手」、「醉拳」等,在練拳前都要先練挑水這些玩意,就是同樣的道理。)紀昌以牛毛綁住虱子,將牠掛在窗檯上,面向南方。十日之內,他看到虱子愈來愈大;三年之後,光看虱子就像車輪一樣大,何況看其他的東西,就好比山丘那麼巨大了。就用最好的弓和最好的箭去射虱子(小賀賀案,如果是同一隻虱子,被綁那麼久也就罷了,最後還難逃一死,真可憐!)射穿了虱子的心,而綁住虱子的牛毛卻沒有被射斷。紀昌將他的成果告術飛衛。飛衛手舞足蹈地說:「 汝得之矣! 」(小賀賀案:英文的「you’ve got it!」原來就是抄襲列子的話。以下好戲要開始了!)紀昌既然已學會了老師的絕招,心想天下能夠和自己匹敵的,只剩下老師一人而已(小賀賀案:怪不得金庸《連城訣》裏的老師這麼防徒弟呀!)於是計畫謀殺飛衛。有一天兩人在郊外相遇,紀昌先射一箭,老師為了防衛也射一箭,兩箭在空中相觸而墜地,但沒有揚起一點塵土。飛衛之箭不巧先用完了,紀昌還有一箭;於是紀昌射了最後一箭,飛衛隨手折斷一根路邊的荊棘,毫無差池地將飛速而來的箭給打落下來。由於被對方精湛的箭術給感動,於是這兩個人泣而投弓,就在路上互相跪拜,請為父子。剋臂以誓,不得將箭術告術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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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夢就是反映了這個故事,它把現實世界中學生對我的批判透過紀昌與飛衛徒殺師的形態表現出來。但為何要化為日本武士呢?這點我仍然不得其解。不過故事的夢中情節的原形明顯是來《列子》,和紀昌殺師的故事,多有吻合。就連兩個日本武士相擁而泣,都反映了紀昌與飛衛泣而投弓相拜於途的情節。所以我個人的的解釋是:在現實世界受到學生的批判,在意識層面雖然我心裡不舒服,但不覺有什麼嚴重的問題;可是我的夢卻透過雙重隱喻(先是紀昌殺師的故事,再轉化日本武士殺師的故事),來告訴我,其實在潛意識裡,我覺得被學生背叛了,我的生命受到威脅;但是由於我的箭(劍)術精湛,而化險為夷,最終與徒兒和解。這也暗示我自己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解決,首先是精湛的箭(劍)術,其次是感性的和解(相擁而泣)。
解夢還得做夢人。我認為我自己的夢就已告訴我多麼在乎這件事,又希望用什麼方式解決。也許這涉及了太多主觀的詮釋,但是夢(乃至生命活動)之有意義和精處絕大部分在於它的主觀成分,不是嗎?
後來,我是否用夢所提示的方式解決問題呢?大體上是吻合的:
首先,我透過理性的辯論(這就是夢中的箭術,至於精不精湛,那當然見仁見智)
來解決這個問題。
其次,我透過感性的和解(在夢中是相擁而泣,在現實中我是透過e-mail和學生溝通,最後是學生提議的「一笑置之」),來結束這個爭議。
當然我再次強調,這個詮釋是主觀的,但正因為是主觀的(僅與該「主」體的「觀」點相關);所以不僅透過了做夢、解夢,我逐步理解該事件對我個人的意義,也進一步透過對於此解夢的「陳述」(即透過文字而昭告天下),而「解消」了該事件可能在我的潛意識裡累積的負面能量。
只有沒有潛意識的人才不會做夢,而只有兩種人不會有潛意識。一種是莊子所說的「至人無夢」,因為至人能完全轉化它的潛意識(當然,各大宗教都有勞似莊子至人的境界)。
另一種是像大鎯頭(一個很久以前影集裡的一個超暴力警探)那樣完全不壓抑的人。
這兩種人當然在現實世界都幾乎不可能存在(一種是超凡入聖的人,另一種毫不壓抑自己動物性的人)。因此大部人都有潛意識,從而就會做夢。會做夢,就需要解夢,否則夢不就白做了嗎?而要解夢,就要記錄夢。所以,請各位也把自己的夢境記錄下來,寫下你自己的《錄夢手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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