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之所以是秋天,自然有它的風景與意義。
腦海中殘留著馬斯奈<泰綺思冥想曲>的小提琴餘音,陰灰天空,深綠崖下潮水漲落,來到林木蔭中的梅石老電影院。周遭一片靜寂。一隻飛鳥穿過林梢,簌簌地抖下黃葉。
秋意濃,離人心上秋意濃,
一杯酒心緒萬種,
離別多,葉落的季節離別多,
怨只怨人在風中,聚散都不由我‥‥
舞秋風,漫天回憶舞秋風,
歎一聲,黯然沉默‥‥
不怕我孤獨,只怕你寂寞,
無處說離愁。
摯愛著這首分別填入<秋意濃∕李香蘭>國粵詞句的歌。
別離,是一種來自心底的語言。人與人的分別,也許是時間的分斷,抑或是空間的阻隔,而所認定的別離時空長與短,自在於人心中:長相處,一朝各自離散;以為命運中可能的某些流轉,等待而錯失機緣;短暫交會,不由自已,終至錯身而過;亦都屬之。羅蘭‧巴特說:
思念遠離的情人是單向的,總是透過待在原地的那一方顯現出來,而非離開的那方‥‥,這種對應的關係,才顯現出它的意義。由此看來,思念遠方的情人,從根本上就意味著戀人的位置與他的情人的所處位置,無法被取代;這就是說,我愛對方更甚於對方喜歡我。
兩年前五月那晚,低矮簷下,同行相談,那張容顏總是難忘。心底所不斷刻畫的那人身影,與現實中相互對應,是實像?虛像?
當心緒再度啟程,方向已迷茫,時光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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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筆下飄零亂世之花的李香蘭,是近代謎樣的女人。
李香蘭出生中國東北,曾向俄籍教師學聲樂,之後參與電影工作;進入上海時期與周璇、白光、吳鶯音、姚莉在三○年代老上海時期,被譽為百代唱片公司五大歌后,他們紛紛唱出中式爵士味與江南遺風的歌調。隨著這些「靡靡之音」與搖擺的繪花旗袍和高跟鞋韻致,讓淪陷區的中國人像吸了鴉片、嗎啡一樣,內在的深沈苦悶與民族傷痕,能得到暫時的紓解與慰藉。
這期間,她奉日本政府之命,曾到殖民地台灣參加拍攝<沙鴦之鐘>等皇民化政策宣傳片。
戰後,李香蘭可能被議處時,身世才得以揭開;她原籍日本,本名山口淑子,才免於被扣上戰犯或漢奸身份。遣返東渡後,再續半生歌影事業。後來,嫁給一位日本駐緬甸大使,投身政界,這是她又一段的婚姻與人生。
李香蘭的老上海歌聲,比起吊嗓高細的周璇,與磁性低厚的白光,算是柔軟適中。直到近期被廣為周知,傳唱不輟的<夜來香>,原是由她主唱。
「一種聲音常會使人追憶某個年代!」,這首歌被後人刻意塑造成一種定型樣板,反而是新歌初作時,昏黃燈下舞池旁的舒懶伴奏,恆久地動至人心。她的<只有你>等歌,也在十里洋場的時代裡,吸取入襲的拉丁風,與電影「花樣年華」裡流洩的納京高三部曲,一樣地使人迴旋與眷戀。
許久之後的歲月,李香蘭已成了一首歌的名字,詞中借人凝望舊照,今昔相映,帶出時空分隔而淒美朦朧的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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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秋天,羅蘭‧巴特在巴黎街頭獨自漫步,微微低頭點煙,尋思<寫作的零度>發表,將可能對文學批評的思潮帶來深遠影響。
這本書改變文學實踐的概念,又改變了對這一實踐的可能知識。
他以為「作者之死」。作者寫完了作品,該作品便有其自我生命,作者和該作品的關係已告結朿。任何人和作者一樣,都可以自行解讀該作品。
儘管羅蘭‧巴特在結構主義與符號學這些學科上有突出與獨創的貢獻,但一生活動的精華所在仍是文學性的:一位作家,在一系列思想性活動支持下,組織著有關他自身心靈的理論。
文學作品<戀人絮語>與攝影札記<明室>等書卷中,都能見到他簡潔雋永的文思,並悠游於其中,心神得以愉悅與抒發。
一九八○年初,他穿過巴黎一條街道時,遭一輛貨車撞倒致死,敬慕者美國才女蘇珊‧宋妲聞訊悲痛,當下寫下紀念性的文字<寫作本身:論羅蘭‧巴特>,以回溯這位思想界大師的文藝歷程……
羅蘭‧巴特曾說過:
文學有如磷光體,它在將熄滅之際才閃爍出最大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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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木葉蔭下,一葉船影移過遠處蒼涼的海平線。
這個時節,也許有一小叢槭、楓葉或烏桕,在深鬱秋山裡點紅!
(寫於南竿‧後山書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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