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
此時,時代曲重要作品也相繼問世。早年曾隨英國鋼琴家兼作曲家辛格學習作曲的黎錦光,創作了夜來香、香格里拉、黃葉舞秋風、哪個不多情等具有倫巴或爵士節奏的流暢歌曲;名歌花樣年華的作者陳歌辛,曾師從德籍猶太音樂家梅也學習鋼琴、聲樂及作曲,作品中的玫瑰玫瑰我愛你、薔薇處處開、秋的懷念、夜上海、初戀女、蘇州河邊、戀之火等出現,一時都成為摩登男女翩然起舞的優美旋律,造就了周璇、白光、李香蘭、姚莉、歐陽飛鶯、龔秋霞等大歌星。
上海表演樂隊在一般舞廳維持在7~10人,大型舞廳樂隊約10~15人,小型舞廳也有5~6人。龐大的爵士樂大軍中,菲律賓人最多技術比較好,衆多的菲律賓樂隊速搶佔了上海的舞廳,麗都花園舞廳的唐喬司樂隊、仙樂舞宮的羅平樂隊、米高美的康托萊拉斯樂隊是其中最爲著名的幾支;羅平出身於唐喬司樂隊,後來受邀自組樂為。唐喬司樂隊在麗都每晚都由私營亞美電話直播現場,市民在家中的收音機也能聽到他們演奏的爵士樂。仙樂的羅平樂隊領班羅平,擔任吉他演奏和歌手,他的彈唱很受歡迎。
當時百樂門舞廳也請過一支20人的菲律賓樂—納爾遜樂隊,一時盛況空前,但這支樂隊在百樂門的時間很短。1947年老闆郁格菲先生首次改聘一批中國頗有造詣的樂手,由當時求學於光華大學的吉米‧金爲領班兼隊名的爵士樂隊,有薩克斯、小號、長號、鋼琴、鼓、貝斯、吉他、沙槌等,外加歌手,有時也有小提琴等客串。這是一支訓練有素、能與外國樂隊一爭高下的的中國第一支爵士樂隊,在40年代的上海名噪一時,吉米‧金成爲當年上海娛樂界紅得發紫的人物。
吉米‧金原名金懷祖,出身名門,其祖父曾是上海法租界的聞人,其父是國民黨中將,自幼在優越的家庭生活中成長,是舊上海灘十里洋場的紈絝子弟。得過上海運動會「花樣」跳水冠軍,畢業於上海光華大學理工科大學生,曾任租界捕房警官。他因愛好音樂,求師於當年上海灘頗有知名度的菲律賓爵士音樂家羅平,向他學習夏威夷吉他及演唱,不久即被羅平樂隊聘爲副領班兼吉他手。他與羅平一起在上海著名的高級舞廳仙樂獻藝,深受賓客的歡迎,打下了組建爵士樂隊的基礎。
吉米‧金樂隊召集了當年上海最年輕最優秀的16人本土樂手,他們除了演奏爵士樂與中國歌曲爲賓客伴舞,也替中國歌手表演伴奏,還在客人最多的時候由領班本人親自拿起夏威夷電吉他彈唱,樂隊其他成員則用各種夏威夷民族樂器爲他伴奏,成爲樂隊在百樂門演出的一大特色。知名的唱片歌星吳鶯音、周璇、白虹與張伊雯也曾到百樂門客串演唱。吉米‧金樂隊的成功,代表了那一時期華人爵士樂隊的發展情況,從1945到1954的十年間,華人爵士樂手迅速增長到3、4百人之多。
由吉米‧金領軍的樂隊在百樂門前後5年,1946年也到上海新仙林、大都會等與香港各大舞廳短期演奏,1951年返回上海。1954年,新中國的共產政府下令全面禁止、查封與解散代表資產階級的大眾娛樂事業,留在大陸的表演藝術人員各尋新出路;百樂門易名為紅都戲劇院,百代唱片改為公營的中國唱片廠,黎錦光成了音響師,1957年陳歌辛被劃爲右派,受迫害而死,1958年吉米‧金下放到安徽省華陽河農場去養雞鴨,晚年失智;在無奈的大時空背景下,他們的後半生都被迫不能發揮完應有的藝術才華。尚堪安慰的是,吉米‧金樂隊成員的鄭德仁,早期曾師從工部局俄籍首席大提琴師佘嗟夫,具有古典音樂根基,後來考進入上海交響樂團擔任首席大提琴師,並任音樂學院兼職教授,延續音樂才華。
百代唱片公司南遷到香港,原初的上海韻調雖已改變,卻猶存繁華榮景,葛蘭、葉楓、靜婷、崔萍、潘秀瓊等女伶輩出,到粵語與西洋歌曲興盛後,時代曲逐漸淡薄,台北早期的「群星會」紫薇、美黛等成員,有意將其精神加以隔海傳遞。消失的百樂門,成為文學家筆下的時光印記。白先勇以小說延續上海夢,〈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創造了金兆麗來象徵連接上海盛家(盛月如),以及落寞的滬上貴族來到新移居地台北重拾舊業;1984年導演白景瑞邀請了當時最具上海風韻的女星姚煒來台灣演出這個角色,將小說拍成了電影。此外,白先勇的其他小說〈玉卿嫂〉、〈孤戀花〉也搬上銀幕,蔚成那時文學電影的風尚。
1990年起香港導演關錦鵬、王家衛以〈阮玲玉〉、〈紅玫瑰白玫瑰〉、〈花樣年華〉電影作品詮釋當年的餘韻,女星張曼玉成功塑造了銀幕上的老上海風華。曾經被打入異色文學的張愛玲的小說,至今成為當代導演拍攝文學影劇的最愛。
迷戀上海,稍早前在台北成為一波懷舊鄉愁與新興時尚,喇叭花形留聲機與美女月份牌成了流行品,百代上海、香港群星唱片一度上架,仿照海派空間設計的「霞飛路八號」餐廳開設起來,駐唱的老歌手林承光發片老歌專輯〈昨夜青春〉;不久後,又有一家海派風格「伯樂門」餐廳出現,歌星費玉清歌唱影片在其中取景,〈情繫百樂門〉老歌專輯問世,蔡琴的老歌舞台劇〈情盡夜上海〉公演剛結束,都銷售大好。
當我最近看見吉米金樂隊當年舊影,還能感受到一群人西裝革履「上海摩登」的味道,背後的夏威夷海灘椰樹佈景,也十分具異國情調。吉米‧金的樣貌有幾分神似張國榮電影〈金枝玉葉〉的那一張得意劇照,陳歌辛的神情則與穿著黑色西裝的黎明頗為相像,二人均為當年俊逸瀟灑的音樂才子。
1980年來自於老百樂門樂隊的程岳強、周萬榮,成為上海和平飯店(始建於1926年,原稱沙遜大樓、華懋飯店)老年爵士靈魂人物,重新打響了上海爵士表演的口碑;從上海交響樂團退休的鄭德仁,受邀擔任剛開幕的新百樂門娛樂事業的音樂顧問,以及金茂大廈凱悅酒店音樂總監,並投入製作為時代留聲的唱片;王邦聲則在新錦江賓館演奏最拿手的爵士鋼琴。
這些啟發中國爵士樂碩果僅存、年逾古稀的老樂手們,隱沒半個世紀,又再度重回於他們的都會中,站上久違的舞台,繼續發揚百樂門精神,為世界開啟一道上海爵士樂的門戶!
* 參考資料
鄭德仁 〈上海:中國流行音樂的搖籃〉
張偉 《滬瀆舊影》
黃奇智 《時代曲的流光歲月》
李歐梵 《上海摩登》
各大老上海相關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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