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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野玫瑰 37°2 le matin》菲利普‧狄雍
電影:賈克‧貝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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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一點點。書摘:
我想要很認真想一下這個問題,不過還是算了。我醉得有點頭暈腦脹,靜靜脫了衣服,到床上躺平,她則翻開了編號一的筆記本。我從未把這些簿子給人看,也不曾跟誰談起。貝蔕是首位讀者。這位讀者可不是隨便什麼人。我覺得有點好玩。入睡前,我慢慢吸著一根菸,眼睛看著天花板,重拾寧靜與平和。三十五歲了,生命才開始擁有一些還算過得去的體驗。還能這樣喘口氣,真是不錯。
我沒有回答,一逕微笑著。事實上,原因並非如她所想。我在這個破爛地方住下來,並非為了寫作,我甚至從沒有過這樣的念頭。我原本只是想尋找一個寧靜的角落,天天陽光普照,而起遠離人群,因為這個世界令我反胃,我又不能拿這個世界怎麼辦。我會開始寫東西,是比較後來的事,或許要等到一年以後,而且沒有特定原因,就好像經過幾個月的孤寂生活後,腦子裡自然會有東西轉起來,只要我們稍稍保有熬夜的癖好,並且需要感決自己還活著的話。
「妳好貼心哦,」他答到:「不過我想這世界並不會為我而改變它的標準。」
女孩坐在作家的胸膛上,雙手捧著作家的臉。
「關於這一點嘛,我們可以走著瞧哦……」
他沒有把女孩所言當回事。畢竟,他只是個作家,而不是算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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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老天,你根本一點都不懂嘛!你不知道你一隻手把我從水裡拉出來,另一隻手卻將我按下去嗎?」
我幾乎要脫口而出:這是一個絕佳的意象,生活的真實樣貌就是這樣。
而我,我卻是這一切混亂的罪魁禍首──那可笑的書,正是從我腦子裡生出來的;所有那些不眠夜晚殫精竭慮打造出來的,竟是一把利刃,一刀刺進我的肚子裡。為什麼事情會這樣……為什麼我們的悲慘與不幸,總是出自於自己之手?
我張著剩下的那隻眼睛看她。她微微笑著,是的,沒錯,她笑著,那我計沒辦法跟她鬧彆扭了,整個世界也變得無關緊要,任何一點想指責她的力氣都因此煙消雲散。我是可以做做樣子發發牢騷,但毒藥已經完全滲透到我的腦子裡。有她在身邊,這個冷漠、不毛的渺小世界又能夠有多沉重?除開她的髮絲、她的肺、她的膝蓋,以及所有電到你的東西,還有什麼值得追求的?除此之外,我能碰到更好的事嗎?我現在不正是擁有某些源源不絕、激動人心的珍寶嗎?幸虧有她在,我有時才不會感覺自己沒用,而很顯然地,我願意付出所有代價,只為得到這個感受。雖然我並未把貝蔕當做世界唯一的中心,但我也對其餘的人事物興趣缺缺。
我彈了幾段我還應付得來的簡單旋律,一方面這也讓自己可以繼續維持住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懶洋洋以手支頤,歪在一邊。我彈得很慢,盡可能專心,漸漸地腦子全然放空,只顧看著手;手指按下一個琴鍵時,我注意著手背肌腱運動的方式。就這樣彈了好一陣子,不斷重複彈奏我的小樂曲,就好像沒有辦法離開它,而且每次彈,也都好像彈得比上一次好。這段小曲子彷彿具有神力,能帶給我的靈魂某種慰藉。但我是這麼筋疲力竭,會不會把螢火蟲誤認作神聖之光呢?我整個人進入某種妄想境界。
生活有時就像是藤蔓叢生的森林,當你像泰山一樣放掉手中握住的藤蔓前,要記得先抓住另一枝,不然就會摔落地上跌斷腿。事實上這個道理很簡單,可能太簡單了,連四歲小孩也能懂。比起自己一個人坐在一張稿紙前腦袋冒煙,跟她生活在一起,我可是發現更多、體會也更多。要知道,所有人世間值得學習的事物,都是在跌跌撞撞中發生的。
我去當作家,並沒有一炮而紅。這回來當鋼琴銷售員,我想要拚一下,希望別要跌個狗吃屎。我的賭注是,這個世界應該不至於毀了你的所有熱情。
我走到門外兩三次,在人行道上觀望,看是否會有奇蹟發生,不過只是徒然讓自己失望。真的愈來愈難以忍受。我的菸灰缸已經擠滿了菸屁股。我們怎麼可以抽菸抽成這樣?我們怎麼可能一輩子一事無成,搞得自己灰頭土臉?我想著,這人生的爛攤子也爛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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