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的名字
命名,是天大的學問,牽扯著生肖、誕生時辰、未來的流年運勢……,每一個細節都環環相扣、相互影響,而且一定要一體成型,好像堅持打造極簡絕美的蘋果電腦一樣,是封閉型的操作模式,拒絕非專業的介入。
深愛你的我們明明有權作主,卻又不敢任意決定,和所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大人們一樣,我們很沒主見地把你的名字交給專業的算命先生定奪,因為我們心甘情願地相信,交給專業人士,比自己翻查字典,對每一個曾經或持續喜歡的字細細撫觸、咀嚼,繼而無止盡地編織與想像,還要來得令人安心。
這就是大人的矛盾,在必定預言著幸福的名字面前,我們總是不夠勇敢、自信,而這也是愛的一種樣貌。
你爺爺一開始說好,要把命名的決定權交給你爸爸,沒想到,當你爸爸還忙著適應你剛出現的日子而忙得焦頭爛額時,你爺爺倒是先找了朋友一起去龍潭的一處很靈驗的算命先生那兒,為你排好了名字,只不過,沒一個好聽的,粉紅色紙張才拿到你奶奶手中,她罕見地全面否決,她對你的名字只有很簡單的訴求:好聽、好寫,尤其筆畫一定要少一點(因為你奶奶的名字加上姓氏,筆畫很多……)。
你爸爸跑了一趟曾經幫你媽媽命名的算命先生那兒排了幾個名字,當我聽到這個訊息時,覺得好美喔!媽媽的名字和兒子的名字都是同一個專業人士取的,那是何等厚重的幾十年信任哪!
於是,「陳致允」這個名字就這樣擠進「候選」名單中,你爸爸、你媽媽以及我都很喜歡。
致允,透露出一種堅定的感覺,一旦做出選擇,就會不斷地往前走去,絕不辜負生命中的每一個承諾,我喜歡也樂見你成長為這樣的人。
不過,你爺爺和你奶奶提出了一個疑問:「這個名字的『台語』要怎麼念啊?」
「ㄟ,現在都直接念國語啦,很少人用台語念啦!」當然,這個理由很難說服他們,經過我不斷地鼓吹、渲染後,他們比較能夠接受了,但仍然期待著有更好聽、更好叫的名字出現。
你爸爸陸續又找了兩家算命先生為你排名字,不過,這些名字始終沒能擠進候選名單,「陳致允」依舊閃亮亮。
後來,你外公、你外婆找了自己很信任的通靈仙姑(你長大後,千萬不要覺得我們好怪力亂神,信仰一些什麼,也是我們展現愛的一種面貌),為你排了「陳品諺」這個名字,仙姑還特別強調,因為你生肖屬兔,兔子一定要「狡兔三窟」,所以「口」要越多越好!
由於,這個理由太具有說服力了,你爸爸和你媽媽立刻倒戈,投向「陳品諺」陣營。
為此,我還特地上網google一番,發現叫「陳品諺」的人還真多,洋洋灑灑十幾頁,叫「陳致允」的人則少見,只有兩頁而已。
雖然我們都很清楚「陳品諺」不可能名列為「台灣百大菜市場名」,但是它如果能像「陳致允」一樣,只有少少的人取這個名字,像個精緻的手工藝術品般,該是一件多麼棒的事啊!
最後,你爸爸非常慎重地請你爺爺在家裡的佛堂,對著列祖列宗牌位前擲筊請示:究竟陳小兔取哪一個名字會比較好?是陳致允?還是陳品諺?
我在電話那頭聽你奶奶形容起這段慎重的儀式時,嘴角忍不住漾著笑容,我知道,美麗的命名記憶就鉤留在這裡了,以後我們會告訴你,你的名字「陳品諺」,可是通過列祖列宗的蓋章同意而誕生的呢!
陳品諺,你的名字,層層包裹著累世祖先的見證、祝福,以及現世的我們的殷殷期待,相信,你會喜歡。
名字出爐後,我也早已把陳致允忘得一乾二淨了,開始為陳品諺賦予積極意義,猜想以後的你,應該是個有品格且才德出眾的小紳士,口才當然一定很棒,希望你能用出色、動人的語言力量,改變身邊的人、甚至改變這個世界。
2.我的名字
一直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曾經追問著你奶奶:「我的名字究竟怎麼來的?也是算命師取的嗎?」
沒想到,這個問句,竟挖掘出一串堪稱「有驚無險」的命名故事……
你爺爺是家裡的第七個孩子(這個家總共有九個孩子,五個男生裡面,爺爺排行第四),當初三個結婚的哥哥頭一胎都生男寶寶,就連嫁出去的小妹生的頭一胎也是男娃娃(和我同年齡的表哥,我只小他三天喔),可想而知,當我呱呱墜地時,除了帶來清亮的哭聲外,也捲入了大人們的「生男孩比生女孩好」的競賽裡,你爺爺是個愛面子的天蠍座,當場覺得自己輸了第一回,當你奶奶抱著我興奮地問你爺爺:「要取什麼名字好呢?」
你爺爺居然回答:「就叫『陳女足』啊,有『女』萬事『足』啦!」
「要是取這個名字,會被她怨嘆一輩子啦……」你奶奶很理智,知道你爺爺只是受不了「生輸了性別」的氣,故意發發牢騷而已。
我這個當時還是小小孩的當事人,倒是嚇出一身冷汗,陳女足?這算名字嗎?好像是個隨時都帶著一顆足球踢個不停的運動女健將……
當然,事實證明你爺爺還算是個「負責任」的爸爸,他很認真的找了一位算命師取了幾個名字。
我要你奶奶回想一下那粉紅單子裡還躺著哪些名字時,她說:「裡面有什麼『霞』的,我覺得好老氣唷,連考慮都沒考慮。也有『瓊雯』,但是我們不喜歡『瓊』的發音,和『窮』同音,不好聽。後來,你爸爸把單子拿到公司去,有同事建議了一個粉紅單子上沒有的字,他說:『依』字如何?『依雯』配起來好聽,也有氣質耶。」
於是,我的名字就這樣誕生了,有算命師的專業製造,也有友情的即興創作,以及你爺爺和你奶奶的認可章,這個名字跟著我直到現在。
小時候的我,很矛盾,喜歡「依」字的清新乾淨,卻不喜歡「依」字給人的軟弱印象,也一直覺得「雯」字好普遍,好多女生都取「雯」,少了一點個性,常常會幻想著,為什麼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文」字呢?
但,我終究只是冒牌的陳依文,陳依雯這個名字才是我生命的預告片。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我出去玩,十之八九一定都會碰到下雨天,我的朋友常笑我是會呼風喚雨的「雨神」,即使再怎麼晴朗無雲的好天氣,我一出現的時刻,鐵定風雲變色。
面對這些本該「純屬巧合」卻又發生過無數次的自然界現象,我,無法辯駁。
好像,一顆心越是想靠近純粹簡單的「文」,偏偏越是走向複雜且充滿許多不確定的「雯」。
直到我成為創作坊的作文老師,我開始覺得這個名字「很像我」了,生命裡注定下的一場場變化多端的文學雨,終於幸運地找到依存棲身之地,可以不斷不斷地在陽光下、在深夜裡雨著。
我已經無法想像如果我不是陳依雯,我又會是誰?
現在的我,越來越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我知道我有能力持續為它創造更多的生命意義,它是我人生的預告片,我則是主演這場人生電影的要角。
3.如果有一天
我想,或許有一天,你也會開始對自己的命名故事感到好奇而追問著你爸爸和你媽媽。
也許會有那麼一天,你甚至會對自己的名字不那麼的滿意,開始幻想、堆疊其他的名字,想像那些名字屬於自己時的生命光景,一如從前的我。
身為過來人的姑姑,能夠給你的是兩則關於命名的故事,一個你的,一個我的。我希望你能讀出你的名字故事裡所滿載著的祝福與期待,我也盼望你能慢慢讀懂姑姑忽然喜歡上自己名字的瞬間感動,以及背後複雜的人生轉彎隱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