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手的絲瓜被一片片費力切下,緊握刀柄的手虎口還隱隱刺痛,心中立刻掠過不大好的預感(即使我不會挑選絲瓜,也不懂絲瓜留給我的奇怪密語),猜想這一鍋「絲瓜煎蛋貢丸」湯麵,大概又是個失敗品了。
午餐熱騰騰上桌前,趕緊先喝一口湯,幸好融進了絲瓜的甘甜味道,於是,簡便的新竹教室中餐放心正式開始,舀起一片絲瓜正準備好好品嚐時,才發現,根本像咀嚼粗糙的「菜瓜布」般可怕,絲瓜的粗糙纖維在嘴巴裡明顯膨脹為數千倍,勉強能吃下肚的只剩薄薄的表皮而已,我馬上「規定」大家:「絲瓜不能吃,只能吃表皮而已喔!」只見書瑋老師體貼地進廚房拿了一個盤子,如常鎮定地說:「就把絲瓜纖維丟在這裡吧!」而午餐的話題則圍繞在每一個人對於菜瓜布的特殊回憶。好奇怪!我們明明吃了一餐沒什麼飽足感的「煎蛋貢丸」湯麵(絲瓜當然確定陣亡了),為什麼還能因為眼前幾乎堆成一座小山丘的菜瓜布原型,分享起生活中有趣又有意思的生命經驗呢?
書瑋老師和葉子姊姊,沒有任何一個人,露出皺眉的表情,或者脫口難以下嚥的話語,甚至拒吃離席,我們依然說說笑笑,在每一則只有創作坊團隊才懂的笑話中往返不止,或許這就是大人版的創作坊魔法吧,以更多難以理解的包容和給予,催動了我們幾乎都要遺忘的魔法可能……
當我還是一隻小小的實習天鵝時,蕙君老師得知小天鵝居然也能忙得沒時間買保養品的駭人消息後,特別在百貨公司週年慶的添購保養品計劃裡,立即增加一項不成文規定,一定得「加贈」旅行組的化妝水和乳液才符合購買標準,而小天鵝正是那無論如何都堅持加贈的受惠者。
甚至,當我已成為新竹教室的正式大天鵝了,遠在中壢教室的蕙君老師以及秀芝老師,心疼我和書瑋老師路途稍遠、工作繁重,在宋詞研習前必抽不出時間事先抄寫黃老師的《詞選》精華,她們兩人二話不說,立刻動手為我們各騰寫一本《詞選》,接過這份注滿厚重心意的禮物,滿滿的感動奔竄全身,而一顆顆在皮膚上悄然立起的雞皮疙瘩已為不擅表達感謝情意的我,說明了一切。
送走了盛夏,迎接豐秋,颱風卻一個比一個更積極地旋入台灣報到,溫暖的蕙君老師,總會在狂風驟雨大作的時刻,撥通電話給我,關切自己以及新竹教室是否一切安好,而我習慣地在電話即將結束前道聲「謝謝」,蕙君老師則一貫回答:「別這麼說」我總是因為這一句話,覺得自己果然不擅言謝,卻又同時感到自己如此幸運,能夠這樣被理所當然地關照著。
創作坊裡還流動著「以物易物」的傳統市集生活,誰見了漂亮的超值長裙,即便是不適合自己的,也會毫不考慮地買回來贈送給其他老師,誰家有最當季的美味食材或外地名產,必會大方地帶來與每一個人分享,在這麼多項以物易物的動人記錄中,最幸福的人大概是日常生活能力不太足夠的自己了,我既不會挑選、料理食物(絲瓜變成菜瓜布、以空心菜煮粥皆可證明),也抓不準各位老師的長裙喜好和尺寸,而即便如此,秀芝老師只要發現「依雯款」的裙子,總是一件又一件地買來送給到創作坊後才開始購買、囤積長裙的我,每每親手接過一件件好適合自己的裙子,便覺得被秀芝老師放在心上照顧的感覺,是如此溫暖。
回想起那一本薄薄的卻裝載著厚重情義的手抄本《詞選》,那一件又一件令人眼眶熱熱的美麗裙子,以及她義不容辭校對《作文得分王》初稿的滿滿熱情,總覺得它們全都像秀芝老師以「小圓桌咖啡」解讀的韋莊〈菩薩蠻〉般,全都變成沉入咖啡裡的奶油花,一點一滴融進漂鳥飛翔過的每一片天空,成為一朵朵捲著暖暖溫度的雲兒。
聽見淑儀老師要帶著全家大小一起到金石堂門市購買《作文得分王》的消息時,心底盈滿了好多好多感動,明明是自己寫的書,在還沒展開積極的賣書推銷活動之前,淑儀老師竟先行一步替我敲鑼打鼓地開路了。在淑儀老師的心中,不分你我,只有一整個創作坊團隊,只要是創作坊的大事,就是她自己的大事,她總以最溫暖而堅持的方式,低調且默默地織就幸福的美麗山河,而我們每一個人都理所當然地成為她細細描繪、收藏的風景,她甚至還豪奢地為大家量身彩繪出更鮮麗的色調來。
春季班結業後,淑儀老師帶著先生扛了一箱又一箱的精品店衣裙來到創作坊相贈,這躺在箱子裡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她精心挑選過的高價格商品,但她只是一句淡淡而堅決的「免費」,便輕易割斷了多年前的奔波、夢想、故事,以及許多我們都看不見的意義。這一切早已超過外人可以理解的範圍了,只因為我們是緊密聯結的團體,是她最親密的夥伴,淑儀老師便竭盡所能地成全著。而領走一件件衣裙的我們,只有在每次聚會時,輪流當爐主請客,這小小的心意,卻遠遠不及淑儀老師豪情贈予我們的一點一滴。
吃下肚的美食與穿在身上的衣裙,甚至連感動的、言謝的、心疼的、不捨的淚水,也在創作坊裡日復一日地更迭演出。素有創作坊「哭點最低」封號的小豔姊姊,在每個學期的檢討會議上,總會以眼淚作為參與會議的簽名印記,只不過她哭泣的主因,絕對不是因為工作上的疏失,相反地,很多時候,她既不是「陳述事件的當事人」,也不是「被感性的主角」,但她就是能輕易地在每一位老師的言談中,找到撞擊內心、啟動淚腺的哭點,也因而常常被還沒流眼淚的當事人或主角滿臉問號的詢問:「為什麼哭的人是你?」
尤其當黃老師輕描淡寫地轉述小豔姐姐看宋詞研習的錄影帶,竟在聽見我分享李清照〈漁家傲〉的片段時,心疼地哭了,自戀的天蠍不禁也跟著覺得心底甜甜暖暖的(雖然我也許會射一支「哭點真低」的冷箭),因為,我深深明白小豔姐姐那些不為自己而流的淚水,正是她珍惜我們的深情語言。
只是沒想到,在創作坊也還真的出現了被「哭點真低」冷箭所擊中的「受害者」!禍首正是那試圖化解濃烈感謝氛圍,自以為能達到幽默效果的我,而革命搭檔書瑋老師,則成為了那唯一的受害者。當書瑋老師把一場嚴肅的自我檢討,延伸為感性的致謝時,身為被感性者的主角,我回應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從這件事情可以明白,書瑋老師的哭點真的很低」,話才一說完,立刻把已經哭了一陣子的書瑋老師,沒多久也跟著一起哭的小豔姐姐、淑儀老師,還有一臉錯愕的其他老師、工讀生,全都嚇著了!
而其實,我感動莫名也心疼無比,感動書瑋老師記住了這麼多感謝的小細節,心疼她暑假期間來來回回奔波、打地鋪的「類流浪漢」生活,光是想著這些,就覺得自己做得還是太少太少了。雖然,由我的言行難以判斷出深受感動的樣貌,但流動的內在情緒已經驅動了眼角微微的淚光(也就是所謂的「眼油」),正隱隱閃爍,只是倔強地不想被發現而已。
而向來不大懂得表達深沉謝意的我,在面對陪著新竹教室走過最混亂時期的葉子姊姊時,也從沒好好的、認真的謝謝過她。如果不是葉子姊姊全力以赴地坐鎮教室,我寫書的時間勢必將拖得更長,甚至可能錯過了基測考前的黃金時期;如果不是葉子姊姊在暑假幾乎賣命似的耕耘和守護,我們便無法照見秋季班的安穩上軌。真的好謝謝葉子姊姊,即使離別在即,她仍堅守工作崗位,讓我們心神安定地開學了,希望這顯得有些遲來的謝意,能夠化為更多更多的祝福,伴著葉子姊姊前往下一個一定要身體健康的新生活。
最後,還要謝謝黃老師及廠長對我的信任與教導,一張不曾寫上目的地的車票,在創作坊裡開始有了前往遠方的渴望與力量,即使沒有一條固定的賞玩路徑,卻也發現處處皆是景點,而在前往各種可能的路途中,更漸漸薰染與明白,承情、感恩是一輩子不能遺失的本能,這是你們送給我最珍貴的人生禮物,也是我和大人版創作坊魔法相遇的最初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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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照片攝於2007年9月17日,台東蛋糕山上,照片名稱為「偶像劇現場」,演出者由左而右依序為:書瑋老師、小豔姐姐、黃老師、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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