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是一件極有樂趣的事,重要的是,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途徑。2016年除夕,在姪女兒Ally引薦下,和《11處特工皇妃》一起守歲,不時跑出現代漏洞的通俗穿越,羊年讀起來,益加喜氣洋洋。回家後「論文癖」發作,一口氣寫了一萬多字讀書心得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64308128;在素描課有滋有味地畫定情的紫藤花、一次又一次反覆修改身著戰鎧的諸葛玥。
Ally藉千錘百鍊的選書,理所當然地晉級為「古言家教」。寒露前,收到「諭令」:「《家祭無忘告乃翁》,芒鞋女。最近看的,可以歡樂一下。」
家祭無忘告乃翁?想起「靖康恥」和陸放翁,一下子對「歡樂」的定義有點動搖。 1.放翁:情不渝,志難遂,意難放
西元960年,後周世宗猝逝,恭帝繼位時年僅七歲,深受世宗柴榮提攜的禁軍大將趙匡胤,陳橋兵變後領兵回京,逼幼帝退位。這段輾轉美化的「杯酒釋兵權」歷史流傳,在酒徒的《亂世宏圖》小說重建裡,遞寄出閱讀與創作的「遺恨補天」;這個最後一個在中原地區建立的漢族王朝,重文輕武,實際上就是對歷史重演的敬畏和防杜,但也為後世子孫埋下殘酷血腥的種子,靖康二年(1127),來自北方的女真族攻陷首都汴梁,擄走太上皇徽宗、皇帝欽宗和趙宋皇族、后妃、官吏和逾十萬首都平民,難以想像的羞辱虐殺,成為驚悚的戰爭罪行。
這一年,陸游(1125~1210)兩歲。成長期間,身受「國破家何在?」的集體愛國氛圍熏陶,胸懷大志,卻為秦檜所黜;在母親壓迫下離異,藏在〈沈園〉和〈釵頭鳳〉的疼痛,是生命無從圓滿的裂隙;孝宗即位後賜進士出身,而後投身軍旅生活;晚年退居家鄉,收復中原的信念不渝,卻一生糾纏在「情不渝,志難遂」的悵惘裡。他自號「放翁」,迴盪在雄渾豪放作品間的魂魄,不過都是些始終難放的執迷。至死不忘「北定中原」的遺囑詩〈示兒〉:「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是堅持神聖事業的堅定信念,但也是不曾完成「九州同」的無窮遺恨,從個人有限、人生無常的「死去原知萬事空」,轉至「家祭無忘告乃翁」的家國未來無限期待,在死亡面前,依然悲鬱而又強悍,個體的終結不是結束,仍然在歷史責任和民族命運的深情牽掛中,延伸出信念的永恆。
陸游的〈示兒〉,特別適合轉譯成沉鬱的歷史小說。從晚年退居家鄉開始,一邊日夜寫作、吟詠,一邊在苦澀裡注入不老不死的雄心壯志,通過場景切換,時空交錯地呈現出青春的昂揚、愛情的失落與家國的遺恨,年輕時的戰場,刀光劍影中的豪情,對照出穿梭在歷史幻影間的現實人生,無奈的南宋政治宛如碎片。書名呢?就叫做《家祭無忘告乃翁》吧!家祭煙熏,化生出一根柔韌的紅線,如泣,如訴,將一生與民族的命運緊緊纏繞在一起,飄飛在風中……
這麼沉重的「家祭無忘告乃翁」,要怎麼寫,才能很「歡樂」呢? 2.譚振興Vs.櫻木花道
國慶前後漫談藝術形象,從厚重的「悲劇英雄」轉向清透的「少年感」;從《灌籃高手》聯想到中華民國113歲生日的迎風逆襲。開始讀芒鞋女的《家祭無忘告乃翁》,德高望重的帝師留下「家祭無忘告乃翁」的科考叮囑後闔眼,哪曉得不成器的子孫沒幾年就敗盡家業,一路從京都、縣城、小鎮……撤退到最後的鄉野祖宅;為了振興家業,翰林院大學士老祖宗不得不死而復生,從愛的教育轉為棍棒教育,督領著子姪,藉科考從鄉、城、都回到政治核心,一路開心荒誕,我邊讀邊笑,笑到滿眼都是淚,字都看不清楚了,忍不住吁嘆,千錯萬錯,古言家教都不可能錯,開心地傳簡訊給Ally:「譚振興怎麼會這可愛呢?一整個櫻木花道再現!好懷念啊~」
「對呀,可愛到有時真的很想扁他,可以明白譚盛禮的心情,哈哈!」她說:「我知道是你的菜,看的時候就想妳應該會笑的很誇張。」
是啊!好久不曾笑得這麼卡通化。已婚的譚振興有兩個女兒,不能算少年,卻充滿了「少年感」,內心天真,外在桀驁不馴,角色塑造非常接近櫻木花道。他們都以「紈袴」形象登場,表面任性、隨興、不守規矩,喜怒形於色卻又讓人猜不出他們在想甚麼;情感表達直接而真摯,憤怒和喜悅、魯莽和衝動,全都出自於純真的天性;譚振興看起來無憂無慮,內心深處背負著家族和社會的沉重責任,櫻木花道好像只在乎自我表現,但在努力證明個人價值同時體現了對隊友和教練的在意,兩個人都在不曾意識到的天份中,流露出內心的脆弱與困惑,在缺乏責任感、不斷被人輕視誤解中成長、蛻變,遍經內心成長和外界認可,始終不改初心。 3.永遠的少年
誇張的表情和動作、荒誕的思維和選擇,以及動不動就大哭的熟悉感,一下子把時間推回當年春節,大家擠在一起看堆了滿地《灌籃高手》漫畫,無憂年代,總是這樣讓人想念。尤其在思索少年感的界定和價值時,更覺得譚振興真的是永遠的少年!結尾時不改荒誕,即使如願以償生了個承繼家業的兒子,還是帶著純真與理想、熱血與勇氣,永無止盡地在現實的失敗與破碎中,開開心心成長:
男孩雙手撐地,磕頭道:「小霽是來向祖父告狀的,父親昨日又打我了,母親讓我別生氣,父親是太思念祖父的緣故,祖父啊,你能否托夢給父親讓他別打我了……我是男子漢,也是要臉面的……你不知道,我哭起來嚇得隔壁小兒都不敢哭了……哎……我問過如蘭表哥,他說大姑父從不打他,問過清和堂弟,二叔也不打他,連最不聽話的樂兒堂弟都沒挨過打,為什麽就我挨打呀,是我功課不認真嗎?二叔明明說我極有天賦。是我不聽話嗎?三叔說沒有比我更聽話的了。是我不孝順嗎?父親都承認我比他小時候強。可他為什麽還是愛打我呢?」
「小霽,小霽,是不是又躲哪兒偷懶了,給老子出來。」這時,院子裏傳來粗獷的喊聲。男孩轉身,回了句:「我和祖父說悄悄話呢。」
「那你記得告訴祖父我很聽他的話喲。」譚振興嗓音頓時變得柔和起來:「再告訴他你大姑父回來了,如蘭表哥不是商籍了,還有你小姑,給楊家生了對雙生子,地位高得很,連你恒表叔都發憤圖強娶著媳婦了,還有你鄭姨婆也過得很好。讓你祖父托夢催催你三叔,老大不小也不娶媳婦,是想一輩子打光棍嗎?」
「記得了。」男孩看著纖塵不染的牌位,無奈地聳聳肩,聽著外邊聲音由遠及近,忽然,門被扒開一條縫,露出譚振興半張臉:「好好和你祖父說說話,求他保佑文曲星附體,振興咱們譚家啊。」
他給兒子取名光風霽月就是希望他做個像父親那般受人景仰的人,延續譚家風光,譚振興瞄了眼牌位,總感覺那兒好像有雙眼睛盯著自己,放下手裏的木棍,退後半步,畢恭畢敬的拱手:「見過譚家列祖列宗。」
這個「家祭常常告乃翁」的收尾,實在太可愛了。 4.竹杖芒鞋輕勝馬
甚麼樣的作者,可以這麼歡樂呢?好奇心勾了出來,溜進晉江網「拜訪」芒鞋女的專欄:「勤奮君」。勤奮寫作,同時也是個勤奮的讀者,網路選載是血海戰爭,所有的「個性包裝」都是為了搏眼球,先從俗以「種田文」系列做起點,《黃四娘家花滿蹊》、《美人圖》、《惡漢家的小嬌妻》、《穿越之村裡村外》、《貴妃辭》、《一朝穿成農家婦》、《傻村夫的傻娘子》、《農家有女難長成》;接著從「原配三部曲」的《重生之原配嫡妻》、《重生之原配嬌妻》、《重生之原配悍妻》的常見議題,摸索出與眾不同的路線;「老太太」系列的《盛寵媽寶》、《70年代極品婆婆》,「老男人」的系列《富貴爸爸貧窮兒》、《反派死於話多》,還有「去他的愛情」系列的《女主必須貌美如花嗎?》、《惡毒女配溫柔男配》、《穿越之家和萬事興》,書名都很有趣,像別有個性的文字市集。
試讀《女主必須貌美如花嗎?》,智能受限的平凡女主,賤賣失敗,嫁不了隔壁村的瘸子、又被本村麻子嫌棄,卻被滿腹學識的小秀才寵成寶貝,全書確有奇想,可惜我想讀的是「笑點」,難免失落。不知作者如何在2022年轉進「衝衝衝」系列開外掛?《家祭無忘告乃翁》、《重生後夢寐以求的皇位它不香了》、《順著杆子往上爬》、《重生之買買買》,活力十足,嶄露出強烈的獨特風格;2023年的「不放棄」系列,《地主家沒有餘糧啦》、《我有一座養老院》,不愧為「芒鞋女」,越來越顯出「竹杖芒鞋輕勝馬」的魄力。
蘇東坡在神宗元豐五年(1082)三月七日到黃州東南的沙湖看新買的農田,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已而遂晴,以氣候變化隱喻人生,寫〈定風波〉。上闋穿過風風雨雨的打擊、挫折,穩住身心,「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即使竹杖芒鞋,煙雨平生也充滿著自知的情味;下闋走過風雨,餘暉猶暖,「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人生的得失毀譽、貴賤窮達,不過就是一段又一段山路陰晴,寵辱不驚,憂樂兩忘。
要做得「寵辱不驚」,當然並不容易,這就是為什麼世界上只有一個蘇東坡。不過,試試芒鞋,走一小段崎嶇,讀幾篇有趣的故事,一時也都憂樂兩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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