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淋下
夾纏在電腦工作中的小空檔，喉嚨微痛，稍有鼻水，症狀輕微，並不覺得太不舒服，為了「保護孩子」，周三上課前隨意快篩，一看，愣了一下，甚麼？兩條線，我確診了？不會吧？怎麼可能？很快又再快篩一次，還是兩條線。過了三年多「息交絕遊」的小龍女歲月，幾乎不出門了，怎麼也沒想到，確診足跡app每天傳來安全通知的我，確實，確，診，了！
一時暴雨兜頭淋下，思維斷線。隔了會，找出日記，核對生活足跡。沒有。除了創作坊上課，真的沒出門！實在不敢相信，腦子裡轉來轉去就是這個俗語----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平靜的天堂日子跌進地獄，腦子放空了，只想著「創作坊怎麼辦？」、「接下來怎麼辦？」
真是最難忘的婦女節啊！手機拿起來，本能的優先通知創作坊的阿孟和毓庭老師。好不容易剛恢復的工作秩序，又停擺了！創作坊逐步處理併班、退費、補課、贈書；家裡的「衛生股長」瘋狂噴酒精，出門備一周的麵包、泡麵，買了鍋烏骨雞加強抗疫力，我們家的空間立刻獨立、分治，一下子很能體會中世紀隔離史的恐懼、歧視和獵巫。
以前無法想像的天崩地裂，直逼眼前，原來也就這樣了。
一本正經架好Google Meet專用鏡頭，準備雲端看診，沒想到，「新安」耳鼻喉科知會，只用Line視訊問診。一直以為自己是3C文盲，竟然很快找到如何在Line新增好友，學會傳寄快篩證明和健保卡，人到極限，一下子都變堅強了。感謝仍然倖存的Spring跑診所拿藥。午後越來越不舒服，喉嚨燒灼，全身痠痛，好像一早病毒先客氣地打過招呼，接下來才自由肆虐，那樣威逼四海的聲勢，鼻涕，咳嗽，喉嚨痛，症狀鋪天蓋地，2016年的老梗，「藍瘦香菇」，忽然就冒了出來。
好不容易熬到惠茹下班後送來清冠1號和蜂膠喉糖，哎呀，清冠1號也太有效了吧！喉嚨的疼腫燒灼立即舒緩；蜂膠喉糖太嗆，Spring一口氣買了五包羅漢果軟喉糖；吃不下，挖了三口飯，吃了一整天都吃不完，夜裡喝了點粥，像應付作業。
2.在雨中
第二天，喉嚨發炎改善了，鼻塞和咳嗽轉嚴重，不知道算輕症還是重症？早晚量體溫，沒發燒，分不清究竟好一些沒？只覺得病毒很隨意，不斷改變攻擊戰略，總算「解決」了一鍋連吃了好幾餐都吃不完的芋頭瘦肉粥，煮點蘑菇瘦肉湯，像釣魚時隨機換餌，試著釣看看，會不會釣出一點好胃口？
隨著越來越嚴重的咳嗽、鼻塞、流鼻涕，第三天，真的變成只能張嘴呼吸的魚，甚麼餌都不想吃了。「新安」回診後，加掛「杏恩」中醫開清冠1號；喝了杯咖啡，真好！吃了自己包的水餃，最後十顆，珍貴得冒出稀罕的驚嘆，好好吃喔！夜裡開始覺得呼吸的空氣變少，必須努力撐開胸腔呼吸。
第四天一早，才發現無論如何戰戰兢兢，Spring還是在前一夜「淪陷」了，在「新安」耳鼻喉科領了Paxlovid，「杏恩」中醫開不了清冠1號，感恩惠茹接棒幫忙取藥，送來的枇杷膏，直追雪中送炭。胸悶，呼吸空氣減少，用力撐開胸腔吸了點清新空氣，像末世電影在「搶」空氣；室友病了，感覺自己得盡快「堅強」起來，開火，準備番茄炒蛋、芥藍菜、芋頭湯，食慾像新芽慢慢抽長，吃蛋捲，有甜味，很好，沖了杯東山濾掛咖啡。
第五天，鼻塞改善，胸悶問題還處在擴胸呼吸拉鋸，還有餘力為「新病友」備餐。煮芋頭瘦肉粥、蔬菜湯麵，胃口慢慢變好，吃蛋捲，找零食，開始反彈大量喝水，泡酸梅水。
第六天，通報居隔第五天，想到快要出關了，好開心。鼻塞改善，可以平躺呼吸，一口氣賴至九點才起床；擤鼻涕有血，鼻腔乾燥，喉嚨微癢。和Spring一起在「新安」耳鼻喉科回診，不好意思一直麻煩同一個人，換琪媖幫忙拿藥，還送了兩大袋「全聯」青菜、水果和零食，惠茹也為Spring為「杏恩」中藥來。煮湯麵，加很多青菜，開始很想吃「正常人」吃的東西，蛋捲、腰果、中藥蠶豆酥、雪花糖……不知道人生究竟有多少時候，可以這樣深切感受：當一個正常人，實在太棒了！
第七天，居隔結束，剛好是白色情人節。一早傳來新竹教室的淑君確診，同樣一場創作坊的兵荒馬亂，延課、補課、退費，我們曾經以為的「世界末日」，其實都正常熬過了。
也許Google太神了，現代人病痛期間時很喜歡找大神Google，大部分都越「神」越心煩。我一直不太注意醫療訊息，其實也算沒甚麼保健常識，意識散漫，寫詳細得不得了卻不太具有參考價值的〈確診日記〉和大家分享，在群組中亂發言，相互打趣支撐，也滲著點相互珍惜的溫暖。耳鼻喉科醫生說，國家規定，居隔期滿，無論是一條線或兩條線，都可以出關，至於要不要上班，由雇主決定。
就是今天耶！好開心。吃了清冠1號、餐後又加吃耳鼻喉科的藥，懷著無限希望快篩，天哪！天，哪！還是兩條線！好像再次暴雨衝擊，又想到一個俗語：天不從人願。
滿腦子擔心著第二天創作坊有課，除了每天早上不間斷的滴雞精，對著冰箱裡琪媖買來的各種水果，惠茹送來的一鍋雞湯，像日劇裡誇張的奮鬥，使勁握拳，嗯，還是得更努力！喝雞湯，吃一大盒水果，每一口都在呼喚維他命C啊！抗戰，抗戰！根據剛買回來的《大自然治癒力：更健康．更快樂．更有創造力的身心靈自然療癒》指示，檜木精油有芬多精具有神秘的療癒力，追加檜木精油泡澡。
第八天，週三上課前，喝了清冠1號後，充滿期待快篩，哎呀呀！還是兩條線，怎麼「病毒色」還變深了呢？面對缺課，浮出無限罪惡感，阿孟設了「創作坊中壢之家」群組，討論毓庭得放「大招」。辛苦的毓庭，撐著「教學良心」的門面，上週播了可愛的狗片，談導演視角；本周兔摺紙祈福，一起套進「生命教育」的大圈圈，但願祝福生效啊！
下午決心多吃一包清冠1號。惠茹送了一盒，杏恩中醫看診時拿了一盒公費清冠，又自費加買一盒，幸好存貨很多，好想快點好起來！
3.等待陽光
確診居隔期間，為了轉移注意力，專心刪修「作文法寶」中的兩本書。有底稿的改寫，像衣服做好了，只需要慢條斯理繡花邊，既可轉移生病中的不舒服，又帶著創作成就感的歡愉；刪修稿完成後，想寫點小狗多多的故事，才發現腦力不足，供應不了純創作的「耗電量」，意識散漫，一直寫不好。
連著幾天看評審稿，像巡田老農，有點倦，常常偷跑到「言情小甜文」的野草區喘口氣。透過簡訊，收到學生的生活新計畫；看孩子們不如意的小碎念；看創作坊團隊在確診和備課中戰戰兢兢相互打氣。住在創作坊附近的熟朋友 ，發現我連兩周缺席了，呼應我的「不知所以」，在簡訊裡交換「確診心情」：「228連假前後我也確診，十分確定是孩子爸爸傳染的，他確診2天後，我才確診。他很誇張，竟然反說是我傳染給他的，我沒怨他，他倒是怨起我來，算了，不跟他計較了……幸好常常分隔兩地，否則決裂是必然的事，為顧全大局，通常是我讓步，有時在想公司高級主管想法如此非～常人，這樣公司還能營運賺錢真不簡單。啊！離題了，確診要多休息、多喝水、尤其要補充維他命C十分重要！確診比打疫苗防護力還高，不過還是不要太輕忽，通常第十天就會陰性了。」
朋友一直很認真，在生命的每一個角色專心付出，很少看到這樣「曬恩愛」的內心戲，好甜啊！真的是，意外讀到小甜文，遲到的美好的白色情人節。
漫長的疫情期間，聽過很多確診故事，一則又一則像有趣的小說人間。大哥家一家人都淪陷時，只剩下姪女兒頑強撐著替大家領藥、更換菜單、提供水果，直到大家都好了，就安心確診；有開心地計算保險金，等著幸福消費；有全家人都在國外，自己一個人在家，宛如流落到天涯海角；或者是朋友間遞送清冠1號、準備吃食，日日送暖。
身在其中，才發現每一個故事背後都是一個家的「燈火輝煌」。正謙夫妻確診時，就近在家附近看診，兩個孩子堅強倖存，由兒子走路去領普通感冒藥，沒有Paxlovid、也沒有清冠1號，惠茹低溫燒三天，咳好幾天，喉嚨痛，笑說：「正謙什麼也沒有，只有腰痠，估計是一直坐著追劇導致。我一直睡，他一直追劇，這個是我們隔離的狀態。」好有梗啊！年輕真好。
第九天，生活有了餘勁微笑，拉肚子，清冠1號還是只能一天一包；開了盒「轉圈圈WA! COOKIES」，吃了四片，靜岡抹茶，感覺自己好了大半。Spring咳得很厲害，幾乎都吃不下，「新安」耳鼻喉科回診時，換琪媖接棒拿藥，還送來兩大袋青菜、水果、甜食、義大利麵……全聯最大尺寸的購物袋排在門口，聲勢驚人，也暖得讓人眼熱。
算是「確診學妹」的Spring，病歷僅七天，一早已快篩陰性，還高高興興吃醬油蛋拌飯，覺得好吃極了，有味道。剛聽到室友「好消息」，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憤怒！趕緊深呼吸，調整「健康心態」，吃藥，打葡萄汁，像考生努力在臨時抱佛腳，快篩，陰性。
好開心啊！剛好第十天。走過屬於我自己的《十日談》，領略著瘟疫中的侷限和溫度，喝著金萱，好香好甜；開了盒「轉圈圈WA! COOKIES」，吃了四片靜岡抹茶，感覺好了大半；又加碼「RT」達克瓦茲；感恩琪媖採買遞送的用心和辛勞，找出金針菇、木耳、鵝菜……，所有不喜歡吃的食物都吃了。
4.一線微光
隔了十四天，終於回到創作坊上課了。因應確診缺席，備課時結合《漂鳥集》、生命教育和人生的倉促起伏，緊張得拉肚子，吃了安眠藥還輾轉起伏著難以安睡。站在教室，看著毓庭領著孩子們做圖文祈福創作的摺紙兔課設計程，滿滿的幾乎整張和式桌都放不下的卡片，所有的準備都放下了，就用這些卡片上評審課，多元美學的機會教育。
回想一開始大家對「武漢肺炎」、「新冠肺炎」這樣無關緊要的名詞戰爭耗了這麼多心思，慢慢地，新新冠病毒、超新新冠病毒、無敵新新冠病毒、宇宙霹靂新的新冠病毒……的病毒變異，夾纏著鋪天蓋地的死亡離別傷痛，以及傳播得越來越快、越來越遠，以及越來越無所謂的疫情，到最後只剩下病毒代號、保險理賠、甚麼時候可以出國？
好像只剩下自己，在荒島裡繼續維持三年多的幽囚，每天自我催眠：「我可不能出門，影響的可是一整個創作坊」、「我不能生病，想想那麼多孩子」、「我必須提高警覺，保持距離，要不然孩子們可慘了」……
忽然直面病毒，也就這樣了。好奇怪喔！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醒來時，咦？ㄟ？甚麼？到最後，也就這樣了。泰戈爾的《漂鳥集》，有很多動人的詩句。編選創作坊教材時，有一首短詩，其實心裡知道，孩子可能不是那麼明白，但是，卻還是任性地收進來了：
我們曾經夢見，彼此都是陌生人。
醒來時卻發現，我們仍然親愛著。
人生一世，不長不短，病毒襲來時，宛如一場「我們都是陌生人」的短夢。無論開心或不開心，夢都醒了，幸好，這世間有一些人在我們身邊，仍然親愛著，也就夠了。
夜裡回到家，想起丞志送到創作坊的軟軟飽飽的炸豬排偶，心裡閃著光，角落小夥伴胖娃娃一如這孩子，即使有機會被吃，也要為了炸蝦排留在這個「不怎麼滿意卻有好朋友值得眷戀」的人間。他折了本小書，擬真地畫出創作坊作文簿，裡面用超小字寫了〈致創作坊〉的長篇作文，還畫了個超級討喜的秋芳老師。
想起毓庭精緻生動的「大招」，從2005年成立中壢教室的團隊以來，真的等到一個夥伴，在我缺席時，仍然發光發亮地領著創作坊往前走。
打開阿孟準備好的一大袋缺席期間的郵件，發現蕭芙蓉畫冊《青蚵嫂》，想起大學剛畢業時她對我的包容和珍惜，心就像一片柔軟的沙地，一下子都被青春的往昔全部淹沒了。蕭老師和阿寶同年，去年以《一顆星子，這樣仰望星系----林文寶小徒弟的幸福路引》提早為阿寶老師賀80歲；今年收到的這本書，是她的80星光呢！
丞志的炸豬排、毓庭的摺紙和蕭老師的青春祝福，這美好的三件禮物，讓我感動得不能入睡。直到夜很深很深時，忽然起身，推開房門到客廳，傻傻地對室友說：「我就是這麼微不足道的小草，怎麼這麼幸福啊？」
「你就算是一根小草，也會發光。」室友在微暗的光線裡，眼睛閃亮亮的：「你真的是----螢光草。」
啊，第四件禮物，我更睡不著了。第二天一早打開電腦，看到三天前，就在我最不舒服的風雨中，美雲在臉書拍了我的小說封面，溫柔寫著：「如何讓心靜下來，只有進入圖書館這道門。黃秋芳《你快樂嗎？》有一句『生命如果真的充滿了光和熱，那是因為，我們先準備了足夠的柴火。』啊唷！她在對我說嗎？青春的燄火熄了，熱情不再，沒有了希望就不快樂了嗎？繼續翻閱，她要我《向有光的地方走去》只要找到了希望，就會快樂起來。」
第五件禮物。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有個朋友，和我的信仰、我的光相遇。在這晦暗的人間，能夠彼此照亮，真好！我們的年齡，都共同面臨著扶老走向晚年的艱難，到最後，很多時候家人都只能變成親戚了，但是，要撐下去，撐下去，盡頭就會看見光。
對我極好的淑委即將出國，怕她被感染，始終沒有告訴她。後來，我們在邊哭邊笑中，釐清交朋友的「雷」：她不能接受我有事不告訴她，我不能接受她說我不夠朋友，像小朋友一樣，小吵小鬧，然後又像大人一樣，提醒彼此盡量都別踩，最後才拿出櫻桃蘋果和薑粉，認真做了番「疫後調養教育」，成為最美的祝福。
這世界真的有螢光草耶！每一段風雨路途的盡頭，我們都會等到，陽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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