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期許我們都受到撞擊
熟年以後的我們,很容易冒出,哇,這麼快,就是20年、30年……。沒想到,九歌少年小說徵獎,這花錢又花時間的「艱苦活」,也到了「哇,馬上就是30年!」的時候。
「1992年,蔡文甫先生把他在中華日報的退休金,湊足法定金額,在台北市成立九歌文教基金會,邀請朱炎教授為董事長,要我擔任執行長一職,開始展開出版經營以外的文學公共事務。我責無旁貸,開始策畫九歌小說寫作班,推動九歌兒童文學獎,後易名「九歌現代少兒文學獎」。寫作班停了,文學獎辦到現在。」善於治史的李瑞騰先生勾勒出初衷。九歌發行人蔡澤玉說:「父後的每一次頒獎,都會有人感謝他,這是我們記得他最美的方式。」
十幾年來,這段艱難而極具價值的堅持,從文建會到文化部,都付出穩固的支持和溫暖的守護。坐在文化部文化部人文及出版司朱砡瑩副司長身邊,聊起守護台灣文化經營過程,有時平淡過去、有時真的會受到撞擊;看司儀陳素芳手裡的麥克風,宛如掌心裡是近三十年的守護;我在心裡暗自期許,希望我們都有所撞擊,在這世間所有的呵護與成全中得以成長。
第29屆的得獎作者,都不是「新鮮人」,劉碧玲從佳作走到首獎,花了22年;李光福、李郁棻、黃惠玲、王俍凱、賴怡秀,從兩、三年到十幾年,都堅定地走在「九歌少年小說獎」的文學旅程,收藏著各自的風景。每一個人的書寫過程,都在得獎舞台上,負載著「和九歌同行」的歷史記憶,這樣歡愉而充滿感謝地展示著,美麗的信誓。
作為從參賽者起步的評審代表,我也先講一講在29屆以前和九歌小說獎一路走來的牽繫。說真的,能夠出生在台灣,簡直像中了「子宮樂透」,從落地時開始,有艱難,有汗水,有傷痛,有淚水……,終究還是走到民主、平安的此時此地,接受這塊土地上所有的喧鬧吵嚷,仍然可以自由、任性。我們從蒙昧中慢慢摸索,那時,人間副刊、聯副、聯合文學和自晚副刊,都給了大家自由發展的可能,辜寬敏創辦的《台灣春秋》一個字四元,想想,一篇12000字的小說,因應當時的物價,可以給了我們多大的自由?
青春時,就這樣養成習慣,停留在一個定點一個月,白天散步觀看;到了夜裡,寫故事,也書寫靠近這個世界的觀察和領略。從台灣的天祥、北埔、麟洛、恆春;到東京讀書時,在大阪、箱根、北海道;後來,世界擴大了,在蘇州、成都、巴里島、夏威夷,總要待上半個月到一個月,那時,我以為自己是一顆漂泊的浮塵,任性地書寫、自由地觀看。
學了很多事都一事無成,讀書、寫字,成為唯一的專長,謝天謝地,剛好也是我的熱情和樂趣。 2. 「體系建構」和「文學跨界」
經歷早稻田周邊咖啡屋平等對話的撞擊,落地在「黃秋芳創作坊」。辦很多很多免費的文化講座,才知道我不是浮塵,一顆種子,澆水,灌溉,等待發芽、開花,結出想像得到或想不到的果。
創作坊的活動迴響很多,有一些公私立部門想要贊助這些活動,我不想填一大堆書面報告,透過詩詞和經典設計兒童作文教學,用孩子們的學費來養成人講座,真的看到一些果實。首先是財務自主,讓我一直自由地觀看、任性地書寫,還得了桃園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好人好事」獎;其次,創作坊運作十年後,停下關於兒童的「自由想像」,到台東念兒童文學研究所,天地荒蕪,專注地看完連續九屆的「九歌少年小說獎」全部得獎作品,成為少兒文學摸索中唯一的燈塔。
研一時,帶著「智慧老人」、「少兒迷航」和「動物陪伴」的創作法寶,嘗試第一部少兒小說《魔法雙眼皮》,獲第十屆九歌少年小說獎推荐;後來,我把法律文學獎成人得獎作品《不要說再見》併入少兒體系,並且延伸小說角色的下一代,寫了《向有光的地方走去》,完成「光」之三部曲,終於在碩論《兒童文學的遊戲性》裡,站在台灣兒童文學視角,全面掃描世界少兒發展,和指導教授林文寶在台灣文學館的「周末文學對談」,完成第一場兒童文學對話,建構出「體系書寫」和「跨界文學」的信念,標舉出「只有好的文學,沒有兒童文學」的跨界閱讀大夢。
九歌少兒小說獎的第一個十年,閱讀和參賽,成為我在兒童文學領地的起點;而後在接下來的二十年,我參與八屆小說評審,像守護一個孩子,看著參賽者和參賽作品的變化。每一個評審,堅守著自己的文學想像,各自拉拔出自己的期待,我的選擇,不是唯一方向,但始終渴望以「體系建構」和「文學跨界」,不斷豐富這個徵獎的可能。
感謝九歌邀約,讓我有機會針對第29屆九歌文學獎,講講創作和評審這一場沒有標準答案的文學冒險。寫作,在漫天黑暗中前行;參賽,一如「漁人碼頭」,即使有很大可能,會在焚燒後陷入死寂,無邊的灰飛煙滅,但是,更有種「焚燒自己、照亮瞬間」的瘋狂渴望,支撐創作者不顧一切。 3. 沒有標準答案的文學冒險
每一個參賽者,可以選擇自己的參賽策略。「零負評,沒有扣分」是保守打法,成功率很高;強韌多元地發展出不同觸角,為了那百分之一、二的光焰痛快燃燒,書寫時開心,也等著在剛剛好的時刻遇見一群剛剛好的評審。到了評審現場,和參賽這一樣,「嘗試與探新」和「成熟與完美」,仍然在文學獎評判繩的兩端拔河,有趣的是,第29屆的參賽作品,充分表現了這種「沒有扣分」和「大膽嘗試」的兩極對照。
劉碧玲的《老爺爺的味道》,是現代疏離中的都市童話,在虛幻中寄予真實人生的期盼,故事層層起伏,視角流動生動自然,無論是議題的設定或純粹的感動,都算「零負評,沒有扣分」。劉碧玲在2019年獲九歌《108年童話選》年度童話獎的作品是〈回家〉,是她關切的母題,也是這個飄零倉促的世代,被神化了的「鄉愁」和最後天真的「相信」。
從《花甲男孩轉大人》、《用九柑仔店》、《靈異街11號》、《俗女養成記》到這一屆全部的得獎作品,都藏著轉身、回眸後的凝視與和解。李郁棻從遙遠的《故宮嬉遊記:古物飛揚》的時間之外、迷離的《少年ⱯI》科幻空間之外,回歸傳統市場人氣的《我的菜市場》,為私校生活的貴族氣注入溫暖和善意;黃惠鈴的《如果山知道》,甜蜜溫暖,用圖文飽滿的時空流動,隱隱向碧翠絲.波特的老時光致敬,回到素樸,創作者也從編輯台回到單純的夜燈和鍵盤;多元關注原住民、兩岸、社會議題和成長風暴的王俍凱,透過《那些年,曾有場風暴來襲》,回家,凝視疼痛,也完整了青春。
還有另外一種不是太安全的「多元嘗試」。李光福的《啊殺!豬小子》,深受評審王友輝的欣賞,我特別推薦其中無必然結局的日常切片,取材少見,有一種平淡中的餘味;賴怡秀的《番薯耍少林》,以「少林齊眉棍」撐出框架,開展出故事的起、承、轉、合,用荒誕愛情和閩客械鬥,找到生命定位,形成新鮮生動的在地「文化復興」,在第一輪初選投票時僅有一票,運氣不太好,這是創作旅程的冒險,最後翻轉成增額得獎、出版,這是評審旅程的拉鋸和翻新,也是這本書、這個作者的超級好運氣。
我自願為《番薯耍少林》寫一篇深入導讀〈真的是太好啦!〉;深情的評審嚴淑女也為《那些年,曾有場風暴來襲》做了兼具感性和知性的引領;溫暖的鴻文,寫了好多得獎短評。第29屆少兒小說徵獎的故事結束了,回顧起剛踏進兒童文學世界看到的燈塔。就是這一屆又一屆年年更迭的小說風景,照亮少兒創作的前路,尤其在疫情滿天、百業蕭條的艱難時刻,真的特別感念,台灣少兒小說風景可以遇到九歌出版社,真的是太好啦! 4. 無從規劃的文學取暖
這種創作和評審都在「沒有扣分」和「大膽嘗試」的兩極試探、跋涉的過程,像不像隨機的飛鏢輪盤?輪盤打轉著,眼再明、手再穩,其實都帶著點隨機的味道,有時候很依賴運氣。我遇過評審中途離席,遇過堅持以評分加總決定名次、完全沒有滲透可能的僵局,能夠遇到彼此傾聽、相互理解的評審,真覺得如在荒蕪晦暗中看見光,總有幾分「好運氣」的竊喜。
認識黃筱茵,就是在九歌決審會議上。翻譯超過三百本經典繪本和少年小說的筱茵,為了跨過語文邊界,總是浸泡在原著裡,磨出一面又一面心志的鏡子,看見深邃的悲傷,領略迴旋的餘味。每次看她的作品導讀,心裡都很撞擊,不一定需要衝突與和解,各自安好,也是不錯的選擇;和她在評審桌上討論作品,最容易突破盤旋在「教育」和「議題」的框架,有一些柔軟,沒有理由,有一些美好,很快就會過去,有一些溫柔的碰撞和堅持,在並不刻意的瞬間浮了起來。
疫情期間,看她在搭計程車接送孩子的奔忙中,特意來為得獎者頒獎,特別感動。她放了個ACCA KAPPA鈴蘭香氛皂在我掌心,原名山谷百合(Lily of the Valley)鈴蘭,用鈴噹搖曳的餘味,溫柔呼喚著「幸福歸來」的花語,宛如筱茵相信的美好。她對圖像的掌握,很敏銳,評選出來的作品帶著畫面和人性交錯的美麗。知道她根本就是個活在文化交流花園裡的翻譯仙子,朋友知道我譯詩獻給筱茵時都笑翻了!我大笑,這樣才特別啊!應該沒人敢翻譯一首詩送給她吧?
選了狄金遜.艾蜜莉的〈如果秋天時你來了〉(If you were coming in the Fall),深深覺得,班門弄斧,是很棒的評審交流。我們跋涉在幾百萬字的評審稿中,尋找永恆,此時此地的不確定等待,都是為了更好的作品,一如蜜蜂幻妖般的引誘。
如果秋天時你來了。我將拂去夏日,微笑著,捨去紛繁,如持家時揮開飛蠅。
如果一年後才能見你。我願團收著每一個月,收藏在不同的抽屜,以免流光迷途。
如果漫長的幾個世紀都被擱置。我每一根手指都在數算,直到流放到歲月蒼茫的荒原。
如果你我此生已了,像拋遠的果皮那樣輕薄,隱隱浮現的滋味就是永恆。
然而在此時此地,不確定的等待隱隱撓痛,尖刺無形,如蜜蜂幻妖。
If you were coming in the Fall, I'd brush the Summer by,With half a smile, and half a spurn,As Housewives do a Fly.
If I could see you in a year,I'd wind the months in balls,And put them each in separate Drawers ,For fear the numbers fuse.
If only Centuries delayed, I'd count them on my Hand, Subtracting, till my fingers dropped IntoVan Dieman's Land.
If certain when this life was out,That yours and mine should be,I'd toss it yonder like a rind, And take Eternity.
But now, uncertain of the length Of this, that is between, It goads me, like the Goblin Bee That will not state its 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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