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平安，不是理所當然
很喜歡Missing May這本書，周惠玲譯得很暖：《想念五月》，像生命寓言，在五月這麼好的季節，我們一邊錯過，一邊才學會想念。農曆四月是梅月，人人盼著梅雨，立夏後天候反轉，帝率百官「迎夏」，民俗繞著「七家粥」、「七家茶」、「嚐三新」、「浴佛」、祭「王船」……，不過盼著平安。
月初時，書法公園狼尾巴小草原從輕巧晶瑩到衰頹；「八月堂可頌」快閃到「置地廣場」，把檸檬、伯爵紅茶這些有趣的口味包裝成太平歲月的標本。完成〈「搜魂」和「滅魂」的對決〉，納入《神跳牆卷二：攻占遊戲島》的電玩大戰；讀完龐大的《北極熊探險隊》三部曲PDF檔，為冰雪公主、女巫山、黑暗冰橋的奇幻旅程寫推薦導讀；來不及放進《109年童話選》的得獎人總評〈酣眠養慧，坐馳生鮮〉，先發表在《國語日報.兒童文學周刊》〈在睡美人城堡開出花來〉、又在《火金姑》春季號完整刊出，那時我們都不知道，平安不是理所當然。
過了5/15，認真讀小說、寫短評的「中央學金筆獎」和「九歌少年小說獎」決審，長篇小說《小說拾光》的小約會，以及透過《109年童話選》調製「兒童文學調味杯」的邀宴，全都取消了。台大學生會提案「大一國文選修」引發爭論時，創作坊團隊正在寫聯絡簿，為每一個孩子留下成長的印記，工程浩大，大家聯手寫了好幾萬字，好不容易發給學生，來不及等到家長回簽，疫情來勢洶洶，台灣全面停課了。
反覆想了很久，好不容易下了決心砸大錢的聯新醫院復健科PRP注射，準備後續追蹤的核磁共振回診，為了減少移動，也不想添增醫護工作量，就這樣不上不下停擺。會考在風聲鶴唳中，不是太順利，〈未成功的物品展覽會〉這個作文題目，看起來是寫作的好題目，超越勝負輸贏，只是淡淡回首，所有的好好壞壞都醞釀成摯愛過的「曾經」；但也是一個危險的寫作題目，在我們努力追尋階級流動、社會公義之前，要更能考量缺少陪伴和引導的孩子，文化刺激的可能性。
想起台語歌詩也是我的「未完成物品展覽」，就在葡萄媽媽合唱禍捲彰化時，朋友邀我為〈花毋離枝〉寫創作心情和四部合唱編曲附註，像活在平行時空，音樂拉出前奏的溫暖和柔軟，再唱出纏綿主旋律；繼而繁複、躁鬧，而後安靜下來，讓高音部清亮高昂地傳遞出強烈主題，低音部輕聲鋪墊出宛如呢喃的柔軟；最後又回扣到前奏的溫軟纏綿，直抵心底永恆的詠嘆。
2. 文字，身心安頓
生活，透過一段又一段文字塗抹著流光的顏色。林茵在創作坊每月的信沿著省道和老街溪〈穿走過生命中的一帶一路〉，宛如雙生般倒映出我也曾這樣逐水畔遷徙；為〈新家的老媽〉嗅聞著節慶花香；整理學生劇本〈來演戲吧！當三國遇見名人金句〉〈活用名人金句，不只是為了演戲〉日子新鮮透明；5/17，淑君生日，知道傳播難以遏阻，取消聚餐，大夥擠在電腦前嘈嘈切切討論，決定停課，書瑋趕畫「萌牛紓壓」圖，公告〈信心和摯愛！我們會挺過〉，我們比指揮中心提早一天決定停課。
夢工廠廠長籌謀著創作坊停課公務，不負責「務實日常」的我，提早展開《來讀論語吧！》寫作計畫。每天維持固定的書寫進度。第一卷用「平安喜樂的願望」總結《論語》的時空背景、身世故事、創作模式和解讀重點，再刪整成1600字的專欄「在家讀《論語》」；而後摘選《論語》章句二十，細分成五卷，嘗試在動盪亂世裡安頓身心，書寫旅程走近2/3，慢慢也安撫了自己浮動的心。
想起2015年孩子們在《論語》課討論「真正的君子」時，竟只有一個孩子比較正常地理解出「君子」的涵義，其他的作品，各自扭曲、誤解、荒謬搞笑，我打了字，沒有發表，只收藏在電腦裡當作「笑話集」；隨著「校正回歸」的文字爭議，特別重新整理發表，希望我們都能珍惜，所有的醫護團隊都是真正的君子。持續為孩子寫了二十多年故事的林世仁，像倉頡使者，用〈聖蹟亭的訪客〉描繪五月台灣櫥窗，不可思議先生帶著我們看見疫神祈雨、口罩微笑，晚開的桐花芬馥潔白……；水晶魔法石的〈萬華，爺爺在那裏！〉溫暖得讓人掉眼淚，疫情艱難，還是有更多更多豐沛的溫暖在撐持我們。
興達電廠跳電，全台大停電；一直等不到水，河流和水庫的乾涸，成為固定的新聞直播；「全聯」災難式地櫃位清空，「戴利」的鮮蔬和肉品總是不夠，連咖啡豆的訂定和取貨都變得像諜報片般充滿暗語和約定；眼睛模糊，偏頭痛發作；大哥的化療換藥剛好在這個關鍵時刻必須趕進台大，讓人牽腸掛肚。三級警戒後不散步了，室內甩手，落地窗前張望，追蹤記者會和確診足跡，我們都很艱難，但是我們會更努力，懂得更多我們原來並不懂的，珍惜更多我們原來習以為常的生活。
在停課不停學的騷動中，從北歐、英國的北方文學對照義大利的南方文學，寫〈經典讓我們停留，然後專注前行！〉，推薦《小手大經典》，期盼提供一些滋養，讓孩子們「愛上」文字的魔法。五月最後，《國語日報.兒童文學周刊》刊出〈悲傷讓我們停留，然後繼續前進！----《109年童話選》觀察心得〉，宛如復活了「兒童文學調味杯」的邀宴，我們悲傷、停留，還是在不安中不斷向前。
3. 不器，在瘟疫中蹣跚前行……
卡在一半的稿件評審，只能等視訊會議。在此之前，我忠誠信奉「君子不器」，喜歡嘻嘻哈哈開著玩笑：「君子啊！當然不會使用機器。」
大學畢業後不知道多少年，檯燈不亮，社團學弟趕來搶修時，無奈地翻白眼：「學姊啊！插頭掉了。」我不但不以為恥，還以「生活白癡，仍能堅此百忍活了下來」為榮。每一天，我固定打開電腦工作，比上班族還認真，全年無休，和電腦的愛恨情仇，還是很「復古」，除了Word，大部分的功能都「君子遠之」，演講不用ppt，照片不後製，所有的表格統計一律都用Word解決……；不知道用了幾年的I-phone，不曾拍過照，也成了自衿自誇的「豐功偉業」；2012年收到朋友精心訂自原廠白金鐫刻「秋水芳醪，飲之太和」的精美I-pad，我只用來查電影資料。
這種堅強的信念，現在回想起來，就是「太平盛世」的幸福；災難來時，打破框架，成為求生的必然，我們都比自己想像的更「不器」。疫情當關，毓庭推薦視訊神器I-pad，我才訥訥吞吐，音箱壞了，聲音破啞，可能難登大雅。在這種緊繃時刻，找人組裝視訊設備，也是撲朔迷離的移動風險啊！為了找視訊鏡頭，找「全國電子」，相關的視訊設備都缺貨，店員還好意提醒，不用多跑了，「Nova」也缺貨，還是靠毓庭回家拆了舊鏡頭讓我應急。
從2003年的Sars、2020~2021的Covid-19，每一次風暴席捲，我們習慣提前計畫，如何退費？教師的鐘點和行政的月薪如何全額發放？總想著每個人都得過日子，沒有誰比誰艱難，大家一起挺過煎熬，就是一段極美的記憶。沒想到，就在這安安靜靜的「宅生活」中，淑君發起扣扣扣「考槃在線」遊樂場，已經率先試錄的依雯堅信，文學陪伴，就是創作坊的強項！同島一命，我們不能缺席。
就這樣，開啟了我的第一次Google Meet！在真正復課之前，努力為孩子們的專注力、視力案寫作力反覆測試，期盼在線上教學，注入更多人和人的聯結溫度。宛如大學時耗在天涯海角「玩」活動營前營，嶄新的活動企劃，大家越聊越開心。災難是不可免的，就在生命旅程中玩一場「大夢」吧！值得慶幸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粹煉，讓我們更成熟。
創作坊夥伴驚人的「應變超能」，從線上課程討論與檢視，教案規劃和補強，接著做動畫、製圖檔、配音樂、分工修潤……，每天下午三點Google Meet的「位移」，以一種鋪天蓋地的暖色，照亮了陰霾。大家都好好上進啊！想起以前規劃好的上課時間，即使沒有學生，不上課，也保障老師的鐘點費。這時，不工作領鐘點的老師們都會頭痛，學生一來，立刻頭就不痛了，接著歡天喜地進教室。
不知道為什麼，創作坊團隊好像都很享受「風雨生信心」的日子，平靜的歲月，躲在舒適圈裡過得懶洋洋的；遇到問題，就這樣日行千里，年輕時要是用這種拚勁備考，應該都考上台了。Coffee Break跳出艾爾加〈威風凜凜〉小動畫，鬆開緊繃的視覺，為大家打氣，同時也回放著〈我們這一家〉的輕鬆熱鬧，原來，平淡日常，這麼值得我們想念。
4. 日常，金黃闊葉微光閃閃……
我開始期待這些線上課程，讓孩子們在書寫和分享中整理和安頓。我也跟著回望疫情中的日常，每一天，儘量維持不變的紀律，完整的時間寫稿；零星的時間讀書，這個月最喜歡的書是漫畫《採集人的野帳》；睡前追劇，看喜歡的明星，臧否一下編劇是不是「腦門一拍」就幸之所至，所以才出現了這麼多前後矛盾；最後用心愛的食物填補了所有抽空的縫隙。
MOD電影《逃出天堂島》、《人盡皆知》，都是我喜歡的明星和導演，從日常縫隙裂生出來的災難，收尾處理得有點倉促。超級期待《玉昭令》第二季；E咖立大功的《御賜小仵作》，年輕的編導演，尋找出掙脫套路的創意自由。日劇藏著小驚喜，阿部寬《東大特訓班》第二季一推出，忍不住又回味一下經典的第一季；《想起那段愛情一定流淚》表述了生活的艱難，《萌子美，雖然她有點怪》很像童話故事，聽得見天地萬物的異能，唯獨讀不懂人心；《江戶小姐，愛在令和》一開始設定的江戶人文很有趣，愛情的反覆，越看越無聊，總算撐到最後；春季新戲《戀愛漫畫家》《盛裝戀愛是必要的》都在看了兩、三集後棄劇。
夾纏在疫情、評審，以及一天又一天嚴謹的《論語》書寫紀律裡，我做了個夢。看起來約處在三、四十歲的我，專注埋在兩大疊沒有經過任何電腦化的手稿專心評審，左邊一大疊如周刊畫報般整齊堆疊的稿件，其他評審也給了不錯的評價；但是，右邊這疊大小不一、字跡草率，甚至還有廣告紙背面書寫的手稿，評分表上，所有評審都保持空白，沒有勾選任何一篇入圍討論，我耗時極久，努力耙梳出兩、三篇，極力說情，請大家再看一看，後來才發現，這是主辦團體的成員作品，意在湊數，得不得獎並不是太在意，只是透過對話、點評，越來越發現藏在素樸中的精彩。
稿件還沒看完，我抱著大疊手稿，應邀參加「龍潭國中」的活動。邀約的老師有演講，我沒事，演講前騎上單車閒兜，校園主線道如日式御苑，園林寬闊，道路平緩，我卻岔入偏線，路不寬，土徑微有起伏，單車行走時帶著點騎馬般的率性，兩邊林相又高又直，金黃絢爛的大片葉子濃密交錯，宛如表參道油潤纖暖的銀杏季，剛升起一點點人在日本的錯覺，就被擠進眼前的一片又一片闊大的葉子吸引，都是屬於台灣土地上的樹，黃槿特別多，一路蔓延，還看得到菩提、欖仁、麵包樹……，兜著一路繁華，輕輕鬆鬆繞了半天，學校的大活動沿著主幹道和集合操場開展，學生好多，老師們正在演講，我繞過人群，回到審稿教室，發現活動展開後，剛剛看稿的教室變成正式活動的空間，我悄悄退開，慢慢打開一間又一間教室，終於找到我的評閱稿件，鬆了口氣，也就醒了過來。
忍不住想，「龍潭國中」四個字，完全沒在夢中出現，為什麼會這麼確定是龍潭國中呢？不上台又不做事的我，幹嘛在人家大活動時莫名其妙應邀跑去呀？那些金黃絢麗的林相，又挺又直的枝幹，怎麼會長出黃槿的葉子啊？一時笑了起來，上個月和麗娟見面，花了一整個下午「聽夢」，發現夢裡響著生命的詩，善於讀夢的麗娟說，這是靈魂的橋樑。
正式開寫《論語》前，到書店找參考書，發現麗娟作序的《夢.覺察.轉換----南勢角讀夢團體現場》，一起帶回家，每天工作餘暇讀一、兩個夢。夢見金黃葉子這天，醒來後，把到最後兩章讀完。夢落幕了！整個五月也像在絢爛翻飛的銀杏路上發現，都是台灣葉子，生命的詩泠泠清響著的，只能是屬於我們自己切身的生死哀樂，不知道麗娟看見的靈魂橋樑，最後會通往那裏？
幸好，金黃的葉子閃著微光，騎著單車的小路清風徐徐。總算下雨了！想念平安，想念日常，想念花開風吹下雨，想念甚麼都不做只是隨興走一走。我們原來都不知道，這些平凡小日子的滋味，比甚麼曠世大夢想更值得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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