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教授讓我體會憤怒的情緒以及相關的身體感覺,我聯想到上周三中午一位蹺課的學員來我家裏取書,我讓那位學員把已經改好的作文重新抄寫下來,那位學員卻不肯,我很生氣。當時我兒子伏在電腦桌前玩電子遊戲,而那篇修改文就存在電腦裏,我著急要把那篇文章調出來,兒子卻很不知趣地繼續玩他的遊戲,我便憤怒地大吼讓兒子讓開。兒子情急之下把電腦關了,那位本來就不愛重新抄寫修改文的學員也趁機跑掉了,這讓我更加惱火……回憶這件事的時候,我想起來了,每當自己憤怒的時候身體會有冷的感覺。
許教授指出,我在這件事上的情緒反應是典型的轉移憤怒,憤怒裏包藏了恐懼,恐懼時身體會發涼。許教授要我繼續聯想自己曾經經常會出現的情緒狀態,我想到了憂慮以及尿急的軀體化反應。許教授進一步確認我的憂慮源於恐懼,恐懼時身體會冷,而冷便會引起尿急。是這樣的,當尿急時我常常使用自我催眠的辦法來調節,我想象自己的腳下有兩個紅紅的太陽,紅太陽散發巨大的能量,巨大的能量在往上走……效果總是蠻好的。許教授讓我想一件憂慮的事情,我想起十年前在一個理髮店理髮時,我莫名其妙地擔憂理髮師會不會用刀子刺我的脖子。那時我聽過日本星川清一的小說裏講一個憤怒的理髮師用刀子刺入顧客的咽喉,感覺好恐怖……許教授讓我把當時的擔憂用意象來表達,我感覺自己是一頭驚恐的小豬,而理髮師則是手握刀子而怒氣衝衝的屠夫。許教授指出我從小積累了很多很多憤怒的情緒,以至於把憤怒投射給了理髮師……
許教授讓我回憶很小的時候感到恐懼的事情,於是我講了一個自我認同的隱喻故事:獅媽媽和蛇爸爸組成了一個家庭,獅媽媽和蛇爸爸都在盼望著有一個獅寶寶。終於在冬月十七,也就是阿彌陀佛聖誕日,獅寶寶出生了。不盡人意的是這獅寶寶卻不吃不喝不哭也不鬧,獅寶寶驚恐的眼神裏透露著對這個陌生世界的疑懼。
離開溫暖舒適的子宮,獅寶寶既餓又渴可它卻無力表達對饑渴的需求,拉了尿了讓它很不舒服卻哭不出來尋求幫助。無助呀驚慌呀,於是,命運之神便改寫了獅寶寶的劇本讓它出演了小白兔的角色。小白兔的生命主題是逃離,它要逃回溫暖而舒適的子宮,於是才有了後來狡兔三窟的故事;兔子在逃離時會慌不擇路,於是才有了後來的那個農夫守株待兔的故事。所幸呀,蛇爸爸是醫生,它知道獅寶寶是因爲體內有寒,蛇爸爸在天寒地凍時也是要冬眠的呀,所以獅寶寶就虛弱無力呀無力哭喊無力含住獅媽媽的乳頭。蛇爸爸雖然是醫生可也無能爲力呀,於是呀蛇爸爸就去請藥師佛。藥師佛的療救方法很古怪呀,他要蛇爸爸撿來沒有用於建築的新磚那,再把新磚放在鍋裏煮,然後把煮過的新磚架在獅寶寶周圍。
哦,真的是神奇,獅寶寶發出第一聲呐喊。如果故事就這樣發展,或許獅寶寶還不能成爲小白兔,既然命運之神爲獅寶寶改寫了生命腳本,獅寶寶就注定要扮演小白兔的角色呢,於是呀獅媽媽就成了導演。獅媽媽要讓獅寶寶變得強大,她無法忍受獅寶寶軟弱的哭鬧,更無法忍受獅寶寶快樂玩耍,玩物喪志,於是獅媽媽用她那驚天動地般的嘶吼來震懾獅寶寶。獅媽媽的聲音魔咒般灌入獅寶寶的耳中,於是獅寶寶的耳朵越長越長呀;然而這仍然無法改變獅媽媽聲嘶力竭的怒吼,“你再哭我還打你!”獅寶寶不敢哭就讓流出的眼淚往回淌呀,於是獅寶寶的眼淚就淌入血管呀,於是獅寶寶的眼睛就變成紅色的了呀;然而獅媽媽繼續施展著她那攝人魂魄的威嚴,“大人說話小孩少插嘴!”於是呀天真好奇的獅寶寶的小嘴在三緘其口後竟分裂成三瓣瓣呀。是的,獅寶寶終於在獅媽媽神奇魔法的教養下奇迹般地成爲了小白兔……
這就是我的故事,講的是一個小嬰孩,他剛出生,離開舒適溫暖的子宮他驚恐不安。其他孩子可以用哭聲來緩解緊張壓力和疏導情緒,而這個小嬰孩卻連哭的力量都沒有。他餓、他渴卻無力含住母親的乳頭,他把驚恐、憤怒、緊張和焦慮都埋藏起來,這是一個小嬰孩能承受得了的嗎?一連幾天,這小嬰孩不吃不喝不哭不鬧,一個小生命就這樣衰竭下去嗎?他多想哭啊,可卻無能爲力。一個老中醫讓爸爸煮未曾使用過的新出廠的紅磚,然後把散發熱氣的紅磚架在他周圍,經過如此這番的熏蒸,嬰孩終於哭出聲來了,發出第一聲生命的呐喊。他終於活過來了,也許是老中醫救了他的命的緣故吧,這嬰孩長大後喜歡吃中藥,煎湯和藥丸他都喜歡吃,他無法理解爲什麽其他人吃藥丸時要把大藥丸捏成一些小藥丸。他不怕苦甚至有些喜歡,但他卻喜歡哭,因爲眼淚對他來說是那麽的重要。只是他哭不出來呀,都被壓抑住了,每到有好的情緒狀態時,他就會患咽喉炎,因爲能量走到這裏上不去了,這便是習慣壓抑所造成的又一個典型的軀體化反應。
這孩子長到四、五歲的時候,有一天他舉著杯子喝水,那杯子底下有一個“火炬”商標,這孩子很好奇,就舉著杯子去看,不料水灑了,媽媽打了他。這孩子就哭了,媽媽說:“不許哭,再哭還打你!”被剝奪了哭的權利的孩子是一種什麽樣的情形呢?他哽咽著,滿心的恐懼、滿腹的委屈,不敢哭只好讓眼淚流在心裏。這孩子上學了,他無法把老師和媽媽很好地區分開來,只是當老師批評他時,他的眼淚簌簌流下,鼻頭酸酸,心也揪得緊緊,至少老師不會像他媽媽那樣說:“不許哭,再哭還打你!”
也許真的是因爲巫婆一樣的媽媽剝奪了孩子表達情緒的權力。這孩子在小學二年級時的一次考試語文得了100分,數學得了92分,他欣喜若狂,因爲他以前從沒考過90分以上。這孩子一路笑著回家,高興得不得了,媽媽問他成績,他都笑得說不出話了。媽媽就訓斥他:“好好的,成什麽樣子!”孩子心頭一緊,才把好消息告訴媽媽。那以後,這孩子卻再也沒有取得過這樣好的成績,也許好成績對他來說得到的只不過是訓斥而已吧。後來這孩子就很少情緒化了,即使動了感情也不願意表達,看電影看到動情流淚時他會悄悄抹去眼淚,生怕讓別人看見。心裏有煩心事時他也不對別人說,見別人嘻嘻哈哈開玩笑他卻覺得這有什麽好笑的?當別人遇到傷心事開始悲傷流淚時他卻在想這有什麽好哭的?他離情緒越來越遠,以至於在爸媽生日時他想問候一下卻又不情願去做,只是讓孩子代爲表達。他獨自啜飲幸福之泉孕育出的生命苦果,他想痛快淋漓地哭卻怎麽也哭不出來。他懷疑自己,當有一天爸爸媽媽離開這個世界時他還會哭嗎?
哭是一種權力,生而爲人的權力,媽媽爲什麽剝奪我哭的權力呢?我笑不出來又不允許哭,當笑和哭從我們的生命血肉中剝離之後剩下的不就是一具會行走的僵屍嗎?我好羡慕那些哇哇大哭的孩子,嫉妒他們生命力的旺盛,哭聲裏回響著這樣的聲音;“我很有力量!你能把我怎麽樣!我打不過你,你也戰勝不了我!”讓孩子哭吧,用淚水澆灌,讓生命之樹常青。可悲、可憐、可恨、可鄙的是把微笑挂在臉上,把眼淚藏在心裏,那是對生命的褻瀆。
讓眼淚流淌出來吧!讓我哭吧,因爲眼裏有淚珠,心中有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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