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行(上) 2005-07-22 02:19:07
2005年7月，初夏，因為十三期玉山義務解說員受訓，搭了順風車，走了第二趟的玉山。
第一天從登山口到排雲，並不困難，路途不過8.5公里，垂直上升高度約800公尺，除了孟祿亭與白木林前兩段高繞，還有最後那凌遲的、臨上排雲的階梯之外，一路都是清爽舒適的緩坡向上，山上草木依舊，繡線菊、翻白草、金絲桃、高山薔薇，還有清新野百合，一路笑得燦爛。再來是鐵杉林枝椏縱橫，陽光篩下，搖曵金光點點，拂了一身還滿，竟有些許宮崎駿卡通的意境，只是眼前的，不會是消失盡頭的貓咪，而是蜿蜒無盡，直穿雲端的步道。
以一般速度來走，一小時約兩公里，早上七點從登山口出發，中午以前就可以在排雲山莊門口，翹腳喝咖啡聊是非了。最後的兩百公尺，看見排雲時，很容易體悟弘一大師「悲欣交集」的壯烈情懷，明明山屋就在眼前，腳下的階梯卻踏也踏不完，若是天氣晴朗，爬梯當健身也還愉快，要是天黑加下雨起霧，真的會想在梯邊拿個露宿袋睡了比較快活，橫豎上排雲能睡到的床位，肯定還沒山路寬呢。排雲的床位難求，一直是「惡名昭彰」的，其實玉山在台灣山岳百川裡，不算最美最壯闊的，會讓諸多山客為她銷魂，應是東亞第一的盛名所致吧！孤懸於東亞，玉山硬是比日人視之神聖的富士山高那麼一節，讓當年來台日人另名「新高」以示其更高於富士山，可見人對於「高度」的神往，「朝聖」的人，絡繹於途。排雲為山客提供歇憩處，位處海拔三千四百公尺，前身是日警駐在所，光復後由林務局管理，服務山客，前年由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接手，稍事整修，在日升日落中等待疲憊的身影。
下午閒閒沒事，很多人會走一趟西峰，我對夕陽比較有興趣，但西峰展望不佳，而我也並非「攻山頭」之積極山客，所以興趣缺缺，還是墮落在排雲好了。在攝氏十度的午后，拿著一杯冒煙的咖啡，雖然不是什麼歐式浪漫咖啡杯組，而是阿兵哥刷牙才會用的摔不爛鋼杯，雖然是三合一咖啡粉，不是虹吸萃取的咖啡香，但在三千四百的山上，捧著熱鋼杯，吸一口那飄過的香，就像犯了毒癮的人滿足吞吐著最後一支鴉片，快活無限啊！西峰，就讓有理想有抱負的人去好了。這個下午，啃著科學麵，聽著管理排雲的大哥講山上繹事，包括哪本花草的書寫錯了，如何以其瘦小身軀揹負近九十公斤的受困山客，等等英勇事蹟。咱這群傾聽者紓解山上雲深不知處的孤獨寂寞，也汲取了珍貴的一手資訊，雲霧飄來又散去，晚霞來不及染紅天邊，便被黑夜收了回去。
六點，排雲啟動照明設備，暈弱的燈光中，陸續有山客晃上來，這群該是新手，好幾個竟穿著牛仔褲上山來，登山前功課沒有做好喔。似乎有一個不耐登高含氧不足，有嘔吐現象，很是辛苦，玉山雖然路途不難，但近四千的高山，低壓低氧低溫的環境，很容易造成不適。我們行前總笑說，上山時講話睡覺都別忘了呼吸，而且要比平時多吸一點才夠呢！
晚餐時間，香氣四溢，煙霧瀰漫，在黑暗中有種神秘，偷瞄隔壁，竟然七菜一湯，哇！太豐盛了吧，我們還是安貧樂道地享用我們一千零一種懶人山食：泡麵，近年登山諸多爭議之一，便是有些山客餐食太豐盛，消化不了，造成高山的汙染，高山氣候凜寒，食物分解遠比平地困難，山客日復一日地帶著美食上山宴饗，若無法將殘餚盡數帶回，花草也無緣消受的，只苦了沉默的山。
山上的夜，該數那有如軟木爆開，似香檳灑了滿天的星最震撼，或大或小，或遠或近的星隨意依躺天邊，慵懶地笑笑，清清淺淺的酒窩劃過嘴角，是顆來不及許願的流星！隱約銀色腰帶披掛，是赴夏日盛宴的銀河，兩端閃爍的是執著牛郎，兩手各抱一個孩子，與對岸胸前緊緊抱著孩子的織女，癡癡對望，等待喜鵲圓一整年、一輩子的夢。五顆最閃亮的星，在夏日夜空閃爍著動人的夢想，下一顆流星，許給這沛然的真情吧！
冰凍的水，連刷牙的勇氣都快消失了，不知道有多少人還會想到洗澡的，記得告訴朋友說上玉山三天不洗澡，每個人表情都是「遠離我喔」，我寧願當個讓他們嫌棄的髒鬼也不要洗那五度C的澡，又不是三溫暖。我其實更想說，你們誰跟我上山，有洗澡的我頒獎給他。
九點多得上床了，好像老人家的生理時鐘喔，不過半夜沒事做啊，也沒蚊子打，早點睡好了，重點是，半夜一點半就得起床了，兩點半出發向主峰前進等日出，半夜兩點半ㄟ，在平地我還沒睡呢。鑽進溫暖的睡袋，運氣好的時候，可以平躺還可以翻身，運氣不好的時候，晚上都不敢去上廁所，因為回來時就看不到自己床位的蛛絲馬跡了，完全被隔壁的攻陷，所以尿再急也得有死守四行倉庫的決絕精神，不到一點半，絕不低頭。
因為排雲山莊的熱門，床位擠早不是新鮮事，曾聽一位朋友說，許多年前登玉山，當時還未管制住宿人數，所以人數頗多，又下狂雨，紮營不易，所以山客全湧向山莊裡面，於是床上、地板都躺滿，一點空間也不浪費，更慘的是，床位擠到連正躺都嫌奢侈，於是規定，每個人都側躺，莊主吹哨子時，全部翻身，一個小時「逼──」一次，這樣翻到天亮。這是我聽過最慘烈的，我們這次還挺幸運，因為有人臨陣不能出兵，所以三人睡四人床位，還笑說可以抬腳運動兼敷面膜呢，幻想得活像高山SPA休閒館。
不過老實說，看排雲外觀可愛如童話，實則在裡頭別想睡太香，三千四百的海拔，連盛夏夜裡都只剩攝氏五度，躲在睡袋裡仍難掩夜裡大小交響曲，此起彼落，「腳香」也徘徊遊蕩，極盡耳鼻的感官刺激，加上多數山客會在半夜一點半起床(為了看日出)，除非練就老僧入定真功夫，否則很難香甜到流口水。這次有個團員苦惱於鼾聲破夢，忿忿地說，「雖然我也會打呼，可是我不容許別人打呼吵到我。」哈哈，這就要看誰厲害了，誰先睡著誰就贏，靠的是真功夫，難以僥倖成功。
ps.恩恩 我會努力寫完的...
玉山行(下) 2005-11-06 02:57:31
時序已入深秋，玉山行續集寫與不寫，在每天醒來與睡前交戰，睡前躺著想，要不要就起個身寫完再睡，卻轉念翻過身繼續睡去，於是，這裡是遺忘的耕地，逐漸荒蕪。
我也沒有把握對當時登山的感受，還能記得幾分。前陣子玉山管理處徵召該次玉山行照片，翻遍電腦每個檔案夾，就是找不到，也許是重灌電腦不小心洗掉了，數位照片回游到空氣中，這麼輕巧，如此了無痕跡，像是不曾在這方空間出現過。寫續集，要沿著斑剝脫落的老牆，緊緊攀著如斷藤殘枝的回憶，禁不起再斷一把，再斷一把，便是又失落一篇。
於是，我坐在這裡回想，那個登頂的清晨是如何開始的？
首先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對岸右邊像洪水一樣，嘩啦啦滑向左邊，是睡袋收拾的聲音，再來是頭燈一個一個亮了，像平溪的天燈，在排雲內外高高低低漂浮著，雖然頭燈一閃一閃亮晶晶，燈下雙眼卻是沒人贏過加菲貓，眼神淨是哀怨：「好好家裡床上不睡，到這三千多公尺高的冷凍庫作啥？？」兩點半，哈欠和著鏗鏗鏘鏘地鋼杯聲，這時候還能睡也不容易，索性起身夢遊去廁所，藉著幽幽香氣沖醒自己。喝過咖啡，列隊像七爺八爺出巡，左搖右晃地向主峰出發。
一路上，闃無人聲，我想是因為力氣全用來撐住眼皮。呼嘯過耳的，是高地的寒風，黑夜裡，更顯悽涼。我幻想，如果這樣的夜，匈奴乘黑騎馬突擊，我大概會就地倒下，不待掙扎，睡一覺等天亮匈奴回去以後再起來就好。
之字型山路蜿蜒而上，迴轉處舉頭向上望，一盞盞頭燈順著山路劃了過去，亮起一個接一個的之字，在圓柏叢中忽明忽滅，像是肅穆教堂中庭裡的點點燭火，在靜謐中搖曳著深切的祈禱，我們是清晨朝聖的使者，往玉山的方向，前進。
在玉山頂上等日出，旭日是一樣的圓，但意義也許每人不同吧。布農姊姊們唱起部落裡的歌，渾厚深遠，音符凌波微步於眼前眾山之巔，這，是中央山脈。
冷風颼颼拍得衣服啪達啪達響，正想下坡躲個風，卻聽到「玉山求婚誓言」，嘿，精采地來了，忍耐一下吧！下意識地拉緊領口，腳步更堅定地踩穩制高點，不放過好戲，是我們一貫的堅持。
原來是竹科某公司一個爽朗的男孩向女友求婚，高原疾風中，顫巍巍地拿出光芒四射的鑽戒，據他說明是兩個月薪水換來的。此時女主角害羞得領口拉上，帽子壓下，只剩下兩顆眼睛，匆匆躲進人群，只留男主角，晨曦裡慷慨激昂地發表愛的宣言，眾人鼓掌如雨下，朝霞灑了滿天祝福，讓雲海送來，如玫瑰般的紅。
玉山頂上，除了標高3952公尺，還有石刻大字八個：「心清如玉，義重如山」取代了當年于右任先生的銅像。古來玉石在中國文化裡，有其清冷高潔等不可取代的內涵，而義，為人所尊崇的道德氣節。心清而義重，這深遠無邊的期許，也許就如同中國山水畫，畫的不是眼睛所見，而是心的詮釋。
沒人煮咖啡的主峰，還是快點離開好了，免得變冰棒。下坡時，聽著隊友描述她的婚禮，也是一絕：戒指只花一千元，鑽石大得像黃豆，新娘新郎交換鑽戒時，斗大的鑽石還掉下來，還好夠大，可以肉眼及時尋回，圓滿結束儀式。
關於下山，不得不談到布農姊姊的「英勇事蹟」。她因為登山鞋不合腳，腳底磨破了皮，還長水泡，不得已，下山時，只得拿出拖鞋應急，從排雲一路直下登山口，飛奔之速無人能敵，而腳下那飛鞋，只是十元一雙那種網狀拖鞋，大家議論紛紛，這是哪裡買的神鞋？
這是殘留腦海的圖片，寫下來給自己第二次上玉山的記憶，雖然照片都不見了。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