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擁有」什麼?
所謂「擁有」,或許是一種錯覺吧?我們每天經由感官而看到、聽到、嚐到、觸到、想到……各種各樣分類或雜亂的資訊,是諸多因素(條件) 暫時合成的假象,但由於心識的執取以為實有,而起了貪愛、慾望,然後告訴自己、也通知別人說:「這是我的OOO!」這樣的「擁有」雖只是一廂情願的「感覺、想像」,卻經由意念的強化而幻現某種實在感、安全感;多數人一輩子以這些業報的影像為依靠、為成就、為生命的意義及存在的證明,且似乎可以量化:越多越好、越久越香!然而,在擁有的同時,又有相對的空虛与疑惑:「這是真的嗎?是我要的嗎?永遠不變嗎?」於是疑信參半、得失交替、苦樂相煎,何有一刻安寧?
我、我所—擁有?
其實,我們自認擁有的一切,不但當時抓不住,最後也必失去----從不曾被我佔有,或在我身上停留!只是心像劇場中一段又一段自編自演的故事、自笑自啼的記憶,憨山大師〈醒世歌〉:「休得爭強來鬥勝,百年渾是文武揚;頃刻一聲鑼鼓歇,不知何處是家鄉!」<佛說是我所經>有個寓言:
過去無數世時,有大香山,生無央數蓽茇諸藥,及胡椒樹,蓽茇樹上,時有一鳥,名曰「我所」,止頓其中。假使春月藥果熟時,人皆採取,服食療疾。時我所鳥,喚呼悲鳴:『此果我所,汝等勿取!吾心不欲令人採之。』睢叫喚呼,眾人續取,不聽其聲。彼鳥薄福,愁憂叫呼,聲不休絕,緣是命過。」
這是說,久遠之前,大香山上長滿各種藥草,山中有一種「我所」鳥。春天藥果成熟,許多人上山採藥;我所鳥大聲鳴叫:「這藥果是我的!你們不可摘取,我的心不允許!」雖然日以繼夜的哀喚、阻止,卻沒人理睬;此鳥終於聲嘶力竭,吐血身亡。
這寓言是針對某個長者,雖饒有財富,但「不自衣食、不能布施」「所作慳貪,悋惜如此」「於時壽終,既無子姓,所有財寶,皆沒入官」;主旨是勸人有財應布施,以結善緣、植福德:「人所作功德,後世且待人」;若積財而慳吝,則生前窮乏,死後失散:「命盡皆捨去,無一隨其身」;既不利己,又無益於人。
佛教的常識,「我所」從「我」來,《大智度論》:「我,是一切諸煩惱根本,先著五眾為我,然後著外物為我所。」【佛光大辭典】:「以自身為我,身以外之物為我所有。……又執著有實我,是我見;執著僮僕、住宅等為我所屬,乃我所見。」一般所說的「我」可分四類:
1.凡夫妄我:不知五蘊皆空,妄計實有「我身」及自主,而起造諸業。
2.外道神我:於五陰中妄計「識神」等而起我見。
3.三乘假我:了知「五陰」和合之身心,但有假名而無實體。
4.法身真我:如來於無我法中,明示八種自在我。
有人質疑佛經的<證信序>為何說「如是我聞」?《成實論》答云「有三種語法」:從邪見生、從慢生、假名生;《大智度論》亦云「世界語言有三根本」:邪見、慢、名字。也就是說,世間常用的「我」有三種意涵:
1.邪見:凡夫未除我見,妄執有我,是邪見語。
2.慢(自大):有學聖者我慢猶存,乃慢語。
3.名字:佛及阿羅漢隨世俗故,於無我中假名說我,乃流布語。
《往生論注.服宗記》卷1:
「邪見」語者,從邪見生語故,正是五利中身見也。「自大」語者,從慢生語故,正是五鈍中慢也,對他心舉故云自大。「流布」語者,假名生語,唯是隨順世間耳。
寶靜大師《阿彌陀經要解.親聞記》綜合以上說法而云:「阿難所稱之我,無我見、我慢之我,乃隨順世間假名之我,故非凡夫之妄計我,亦非外道之邪執我。乃常樂我淨,八大自在之真我也。」
我輩未學佛之前,兼有凡夫、外道兩種「我」見,並有相應的「我所」見,以因緣所生、自心所現的五陰身心,及財富、眷屬(父母、伴侶、子女、親友)、成就、世智、名聲。也可簡括而言,「我」是正報,「我所」是依報。我與我所之「見、執」,是無明的投影,也是痛苦的根源,是學佛大乘人須先斷除的;印順法師《成佛之道》:
大乘行者,以「無我、無我所」的正觀,觀察「內」而身心,「外」而世界,知這「一切」都是似有真實而無自性的。觀我無自性,名我空觀;觀法無自性,名法空觀。由於空觀的修習成就,能「離」一切法的戲論相,也就不於一切而起我/我所執。
我輩凡夫多有貪、瞋、癡、慢、疑、邪見六種根本煩惱,及妄想、習氣,因此,我見深細,我所執纏綿,既不易察覺,更不易伏斷。如前引故事的譬喻,人之所以慳吝貪取,在於誤認「外法」真實而可擁有,並以此裝飾自我身份,既不能樂善好施,又常非法奪取,貪得而無厭,越來越多的財富堆積在「我」名義下,為「我所」;這是一種自我催眠的幻覺,但很深沉、很普遍,心理學承認它的功能,經濟學鼓勵它的擴張,乃至於衍化為政治主體,戰爭藉口………。然而,在怎麼用心計較的執持、堅守,最終,這一切「我所」貪計的身心與境界,都將壞滅消失,徒留悲悔:「採得百花成蜜後,被人取去一場空!」「人在世間只有使用權,而無所有權。」「百般珍惜的身體,終將腐爛、蟲咬、化為白骨,何況附屬於此身的妻兒、事業、財富、地位、名譽?」這些警語看似老生常談,卻是歷經多少人世滄桑而歸納、醒悟的,是你、我存在的現實,或應偶爾停下腳步,仔細省察、品味,重新思考及抉擇此後的人生。「心眼開,當下是幸福的人;否則,擁有再多,日子也在壓力與憂思中流逝。」
感傷或睿智
讓我們理性而睿智的面對人生的無常──為了人生的聚散無常,所求不如願而悲傷,是難免的,但是,不久之後又淡化了,遺忘了。下次遇到類似的事件与情境,又悲傷一陣子,然後,又淡了、忘了……;所以說,「悲傷」也是無常的,我們就這樣陷溺於無助的「起伏」循環,重複著無知的得失計較?除了暫時的情緒宣洩之外,解決了什麼問題?「理性」雖不容易,卻值得去嘗試──它能給我們另類的生命經驗,甚至是更豐富而深刻的體會。悲傷,是一種習性,在生活中自然發作,卻讓人難過;何不試著去觀察它的起因、過程及結局?經常這樣作,雖未必如《經集》所說「迅速驅散湧起的悲傷,就像風兒驅散棉絮」,也許會有不一樣的人生態度。有人說:最近幾年,市面上有關快樂、幸福的書籍,如雨後春筍,甚至衍生出「快樂學」,是美國耶魯、哈佛兩所名校最紅的課程之一。也有人質疑:幸福如腰圍,只是暫時的改變,或有長效性呢?是從外部技巧及人際關係去改善個人的遭遇?或由內而外的心理轉化,才可能走出美好生活之路?
快樂與幸福是一切人類永遠的渴求,每個人或有各自的嚮往與努力,也或多或少得到這種感受,但那些真的是您想要的嗎? 能感到札實的滿足?以至於到了人生的最後,能含笑而終,了無遺憾?或只是暫時的麻醉、自我的安慰,卻始終誠惶誠恐,臨表涕泣?或甚至不了了之,不知所云?慧淨法師<人生的實相>云:
有人或許以為只要建設一個幸福的家庭,擁有地位、名望、財產,人生就滿足了。然而這樣的幸福,一旦臨命終時,便剎時煙消雲散了。死亡之旅,孤魂獨逝;骨肉至親,無一相伴;萬億家財,一毛不隨;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平生之時若不解決生死大事,臨終必流後悔之淚。
又,<厭穢欣淨 切願往生>云:「現在的擁有,不是真正的擁有;現在的相守,最後也分開」;乃至於此生擁有的一切學問、知見,面對生死是全然用不上的;《無量壽經》云:「愛欲榮華,不可常保,皆當別離,無可樂者。」<求道的標誌>云:「凡夫的自性,是心靈深處的不安、空虛、孤寂、淒苦、歎息」;不論你今生在此世間擁有多少內才與外財,都不離於「無安如火宅,眾苦可怖畏」「到處無餘樂,唯聞愁歎聲」,因此,三界輪轉之生死大事若不解決,人永遠有隱憂、恐懼,不可能真的安心與快樂。
虛假與真實
那麼,生死大事如何解決?恆常的快樂如何獲得?慧淨法師<慈悲的救度>云:「樂有好幾個層次,真正的樂是大樂,……涅槃之樂,這種樂只有佛才擁有。」這樣的樂,是凡夫乃至上地菩薩所無有,也難以思議的;若靠自力修行,從初發大心道究竟成佛,至少歷經三大無量劫、五十二位階,要在六道中繼續數不盡的輪迴,隨時可能遇不善緣而退轉、乃至墮落三惡道;因為我們只有起惑造惡的業力,而少有解脫成佛的慧力;何況身處末法之娑婆,內因外緣皆惡劣,不可能靠自修成就,唯有「信受彌陀救度,專稱彌陀佛名」,蒙佛光明攝取,現生安樂,命終往生,到了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所有的一切,我們也能擁有,圓滿具足;所謂「彌陀功德即眾生功德,非他因」、「彌陀之物即眾生之物,非他有」,且如《易行品》云:「生彼國土者,無我無我所,不生彼此心」,這時候,回顧娑婆當年妄執「五蘊」為我,「身心萬物」為我所,因而起惑造業,枉受諸苦,乃至彼此之間,為我的尊嚴、眷屬、財富、名位……等假合之物而共爭相奪、傷己害人,到最後,不僅精疲力盡,且徒勞無功,落得如慧淨法師云:娑婆世界沒有甚麼是我們能擁有的,「人生誰都是過客,相守百年也是夢;世上萬般帶不去,一雙空手見閻羅。」這才是「我」在世間所「擁有」的,只是一些自我製造的幻覺;因為,小自別業「根身」、大至共業「器界」,不外乎因緣和合所顯現,存在的當下已是離散變滅,又如何捕捉、如何擁有? 古德說「世間虛假,唯佛真實」,何不藉假修真、捨虛取實?究極而言,彌陀的成佛功德及淨土的涅槃境界,才是真實常住,而藉由「本願名號」無條件的賜予我們,只要我們信受稱名以回應彌陀的呼喚,即可全部「擁有」,且是具體實質的受用,超乎娑婆一切根塵識三和合的「緣起」幻象,及誤以為我所執的「擁有」錯覺,是真正的幸福與快樂,或說是「念佛的三大利益」:
一、前生:滅除曠劫生死罪,不受六道輪迴苦。
二、今世:消災延壽增福慧,喜樂吉祥保平安。
三、來生:脫出輪迴生淨土,不生不滅證佛果。
若說念佛的利益及淨土的莊嚴是有對治性的,那就是對照於娑婆人間的穢濁幽黯、眾苦煎迫、虛妄無常,既無物可擁有,也不值得擁有;更何況凡夫之「我」非真,業報之「我所」亦夢,如小說云「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經中說:「無常即苦,苦即非我,非我者亦非我所」,我與我所,皆是五蘊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應於此凡夫世間之一切起厭捨心,而於極樂無為(無我無我所)涅槃界生欣向心,如善導大師云:「歸去來,魔鄉不可停,……畢此生平後,入彼涅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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