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文學＆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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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皮漸漸沈重，聽到催眠師的聲音有如遙遠山谷傳來的風聲

    ，意識逐漸朦朧，穿梭在時光的迷霧裡，順著那輕柔呼喚，回到從前，回到非常久遠、非常久遠的從前…

          現在他的意識進入半朦朧半清醒的狀態。於是，縱使是小時候 遊玩時的一個偶然的跌跤，地上幾顆石頭的樣子，是爸爸媽媽在夜色迷人的庭院裡，抓著他的小手數星星時啍著的沒有歌詞的小調，他還是記得，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身歷其境，而訴說著童年往事。有如唱針找到了古老記憶的紋路，發出原音。

     「哇哇，」他哭了，是一長串稚嫩嬰兒般的聲音。他才生出來，脫離 親的身體，母親溫柔迷人的眼神看著他，還有微笑時的燦亮的臉，有如煦和可愛的陽光。

       時光回流，他就像剛剛生下來時，拚命的鼓脹著胸部呼吸，大哭不 止。護士把他放入透明的保溫箱，許多剛剛降生的娃娃也在各自的玻璃房子裡，無聲無息的呼吸……

      「再回到更遠的從前，越過出生以前吧…回到出生以前的許多年…」

        催眠師的話像風的呢喃和嘆息，繼續催促著，他意識的焦距固定了，終於看到了一輪燦爛的紅日，正貼近海平線，在海天連接之處 散射萬道霞光。

       現在，他是個瘦弱年輕的爸爸，牽扶著太太和兩個寶貝子，擁擠在碼頭邊擁擠的逃難人群裡，巴望著即將進港的船隻，突然，聽見頭 頂上嗡嗡嗡響著，一群紅日記號的飛機低空掠過，一顆炸彈掉下來， 眼前一片血光和暗黑。

         「哦，我被炸死了！」 他很驚恐的駭叫了起來，終至嚎啕大哭 ，那是某個前世一次悲慘的死亡的記憶。

         「在時間的洪流中，每一世代的人生有如一個又一個的夢幻泡影 。」催眠師的聲音如風般的輕柔，穿越了他的意識底層，他繼續感受  到溫婉的推力，把他捲入時間的的漩渦中。

         「再往前飛過去吧！探索生命的最初底蘊吧！一百年，一萬年 ，百萬年…」

        眼前似乎是洪荒時代，到處都是穿著獸皮的原始人，大家聚集在 山洞裡。「他」現在是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在熊熊的火光中---

    「她」靠坐在岩壁，兩腿張開，等待生產，而後，外面一陣吼叫吶喊 ，幾名穿著獸皮的男人衝進來，和裡面的幾個男人一陣廝殺毆鬥，她 被別的族人搶走了，在半路上她感到自己的下腹部爆裂開來，血流如 柱，她整個身體幾乎被撕開了。

        「可憐的生命，離開做人的苦楚吧，再往前飛越過去，千萬年，  一億年，十億年…」

       「它」現在是一株在海底火山口的植物，在它被大小魚類摧殘之後，脆弱得連掙扎呼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再往宇宙的本源深處倒退疾行吧！意識再努力…再努力…到達最 初的三分鐘，兩分鐘，一分鐘……回到宇宙的開端…了解創造的奧祕吧！」

       現在它是無垠的空間中以光速般倒退回流的粒子，朝著艷熒光暈的中心飛馳，它感到渾身火熱，就在抵達時間箭頭的起源之處，催眠 者的聲音要求它「越過開端」，頓時意識的畫面有如關掉電源的電視 成了空白虛無。

 　　這已經是第Ｎ次的實驗，總是沒有法越過那最初的混沌。（完）

               ( 本文發表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1993.5.16；《科學月刊》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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