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註:被認為是全球華文媒體中在中立與客觀程度上位居前列的雜誌,擁有三十年歷史的《亞洲週刊》,在她的二十三卷七期 (2009-02-22)刊登了 沈旭輝教授的大作,對於我在2004年九歌出版的《永康街共和國 》科幻寓言小說中,所提出的諷刺性的政治概念有所迴響,當時台灣的「兩顆子彈」事件尚未發生,中共的「反分裂法」也還未公布,書中隱然描寫了政治動盪下的台灣非統非獨,似統似獨的處境,非常有趣,這裡是《永康街共和國》詳細的摘錄版。
以下是簡要:
小說開頭講的是在後Sars時代,不少臺灣人以潔身自愛為已任,臺北市永康街共和裡社區,也有一番驚天動地之舉,為了回應諸如名人施明德在競選高雄市長曾經講過的話:「如果我是高雄市長,而明年一月一日還沒有三通,我會宣佈高雄獨立,成立『高雄共和國』!」
我那擔任美術老師的老婆,就是那位曾經以《犀牛終結地》轟動國際的漫畫家蔣小珍,她的才華是以敏銳的洞察力和驚人的想像力而受肯定的,對於臺灣的生態環境危機,在漫畫中有幽默風趣兼意義深刻的描寫,臺灣能夠解除了美國「三O一」報復條款的魔咒,她也該記上一筆功勞。
現在她又在動筆畫她異想天開的《永康街共和國》漫畫,她的義憤就從漫畫故事裡流露出來,這樣石破天驚的巨作,她要我壯她聲勢, 我遂在她的邀請下把她每天進行的繪本改寫成小說。那是是中華民國在臺灣有史以來最悲慘的日子,二十一世紀初葉,美國繼續堅持「一個中國」政策,不支持台獨,臺灣島內實施公民投票要求「自決」的聲浪日漸高張,臺灣朝野知其不可為而為,實施統獨公投,就在民氣激昂之際,老美和老共聯手技術運作之下,臺灣的國際空間遭「雙重夾殺」,於是,地球上與臺灣有邦交的國家,本來僅剩五個,卻在一夕之間全部倒向中共,臺灣的外交部終於脫卸自國民黨以來的「斷交部」的嘲弄,因為再也沒有邦交國可以與臺灣「斷交」,臺灣成了真正的國際孤兒,眼看著臺灣就要成為中國的一省,成為一國兩制下「無名」的政治體。
同一時間,北京氣焰高張不可一世,自是盛氣淩人,北京社會科學院的朝思原,綽號「朝大膽」的著名學者,擬出了一篇「合併臺灣為臺灣特別市」的構想,由於朝大膽之前曾提議中共實施民選總統制,對於自一九八O年代以年就一直呼喚的「中共黨政分開」,認為是最好最可行的改革,但必須修改現行憲法,這項提議帶來很大的風波和爭論,這回朝大膽的「並台」主張,正中了中國大陸的民族主義者胃口,高分貝的聲浪吶喊助陣,震動兩岸和全世界。
中國最高當局就拿朝大膽的構想做為對台政策的參考方針,考慮實施大陸公民投票達成「併台」或「武力犯台」計畫,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朝大膽的「並台」要點如下:
一、 臺灣已經失去了與中國討價還價的籌碼,臺灣全島可以做為全世界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個超級都市,成為一國兩制的實施區域,即刻以「臺灣特別市」稱呼之。
二、臺灣總統稱為臺灣特別市長,臺灣原來其它的「市長」,一律稱為「區長」,其它各縣仍稱為縣長,鄉鎮村裡仍照舊。
三、臺灣的五院和國民大會全部取消或改組,行政院改為「臺灣特別市政府」 ,立法院改為「臺灣特別市議會」。
四、自由民主制度在臺灣特別市不變,保持一千年…
就在全臺灣風雨飄搖、人心惶惶之際,在野黨和各界人民團體紛紛要求以「臺灣共和國」的名義宣佈獨立,英明有為的牛總統還是以他一貫沉著果決的態度,號召全民「莊敬自強,處變不驚」,要與中共對抗到底,嘴角兩撇鬍子說話時有自信的翹起來:
「大家安心,有我牛總統在的話,臺灣的中華民國絕不會變成臺灣特別別市!我也不會變成羊市長!或馬市長!」
兩岸緊張時刻,一名自稱是日本留華學生的男子,在湖南人民廣播電臺的熱線直播「心靈之約」節目中,謾駡中國人,主持人羅剛憤怒的予以駁斥,事後主持人和導播等人遭到開除處分,引起軒然大波,整個大陸掀起民族主義浪潮如火燎原,臺灣也就遭了殃。
那是節目結束前的最後一通聽眾熱線電話,一個怪腔怪調的男人聲音說:「我是日本人,小時候就從書本上和父母口中知道,支那(日本人對中國人歧視性的稱呼)是個很低劣的民族,到了長沙才知道,比我心目中的還更低劣,支那人是世界上最低劣的民族。我到了中國才知道,支那人和日本人一樣,分成北人和南人。…支那人不負責任,生了十四億人,還要達到十六億人,造成地球的大負擔。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們支那人?不叫中國人?……因為你們不配!…在日本認為沒有受過初中教育的人都只能稱支那豬,中國只有百分之七的人有大專學歷。…我觀察後發現,支那南人比北人優等,而深圳香港、澳門的支那人,又比支那南人優等,臺灣人是支那南人中最優等的。…」
這時台北市一個叫永康街的「共和里」的856人小社區,以反愛滋,推廣男用貞操套為由,在精神病醫師吳天喜、泌尿醫師吳天歡兩兄弟的領導下,舉行公投,宣布獨立,將「共和里」改為「共和國」 …之後,台灣成立合眾國,發生一連串滑稽突梯的黑色幽默故事......
有關沈旭輝教授的大文,最近才由一位旅居加拿大的網友發現,我與他連絡後 得以發現原文,經筆者致函沈教授,獲允諾提供轉載。
以下是沈教授的全文:
「微國家」對中國的挑戰
.沈旭暉.
微國家的理論下,北京可以以《反分裂法》制衡台獨,卻難以制衡微獨、台獨的合流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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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旭暉,香港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助理教授、國際關係研究室主任,研究方向為中國民族主義與外交、反恐、中美關係、香港涉外關係等。耶魯大學學士及碩士、牛津大學博士,香港Roundtable社會科學網絡名譽主席。學術著作有《Redefining Nationalism in Modern China》等,非學術著作有《國際政治夢工場》等。
在二十一世紀,甚麼是國家?在摩納哥、聖馬力諾一類國際社會正式承認的迷你國家以外,一直存在一些半玩票性質的「微國家」。它們的「領袖」,甚至可以在自己後花園、或網上的純虛擬世界,宣布「獨立建國」。七九年,Erwin S Strauss出版了《如何建國》(How to Start Your Own Country )一書,近年在台灣出現了中文翻譯版《獨立建國的簡易操作手冊》。此外,旅遊指南書《Lonely Planet》系列,也專門出版了一冊《Micronations》,為遊客提供搜尋這些「國家」的路線圖。微國家概念,才開始在華人社會流傳。
甚麼才算是有效行使主權、國際社會認可的獨立、民族自決等問題,在國際法原有詳細規範。但那界限,其實也可模糊。例如在英國鄰近公海海上破船建立的二人國家「西蘭公國」,根據定義,就符合不少「主權國家」的要求,成了國際法學者經常討論的代表性案例。
年前,中國通過《反分裂法》,希望以先發制人方式,防止憲法涵蓋的領土主動搞分裂。那自然是針對台灣,特別是當時民進黨治下的台灣,也包括其他分離主義盛行的地區。但假如宣布「獨立」的不是台灣,而是在後花園「建國」的一類微國家,北京應否嚴肅看待?再進一步,假如這類微國家根本就是位處台灣境內,直接宣布「脫離」台灣獨立,《反分裂法》可以如何回應?這些問題看似無聊的鬧劇,但其實也觸及國際法、主權和獨立等一系列灰色地帶,甚至可以看作對中國的潛在挑戰。
試舉一例﹕台灣有一本頗負盛名的政治幻想小說,名叫《永康街共和國》。它講述台北市一條名叫永康街、有居民八百多的「共和里」社區,宣布脫離台灣獨立,建立「永康街共和國」,以「反愛滋、推行男用貞操套」為「立國」國策。北京以為它無傷大雅,決定予以默許,只是繼續在國際社會形容它為「共和里」而已。受到這案例鼓舞,金門、馬祖、澎湖、綠島、蘭嶼紛紛傚法,通過公投脫離台灣獨立,再反過來和台灣本島聯合,組成「台灣合眾國」。這時候,北京才發覺上當,急忙宣布武力攻台云云……
這故事當然是一個狂想。但「理論基礎」,和Strauss的微國家案例,幾乎不謀而合。有沒有可能在台灣境內出現聲稱「脫離台灣獨立」的個體、而又能為台灣政府所容?假如某原住民部落宣布「獨立」,或獨派慫恿南部某鄉宣布「獨立」,又或陳水扁在獄中忽發奇想,宣布在扁家自行成立「扁國」,它們是否依然可以和台灣並存?理論上,這並不難,只要聲稱獨立的個體繼續遵守台灣法律就是,如繼續交稅。至於它自己怎樣演繹這稅收是「外交經費」,那是另一件事——不少歐美微國家都是這樣「運作」,美國、加拿大、澳洲的原住民,都很容易的建立了自己的「國家」。
對北京而言,只要宣布獨立,也許已足以被演繹為違反《反分裂法》。在民族主義高漲的情況下,北京要是默認對獨立的一人國家無計可施,難免會承受內部壓力。起碼內地網民不會對這些獨立分子,比對台獨分子更友善。要是北京真的毫無反應,在有心人策劃下,一人國家倒真的可以慢慢擴張。首先,它們會成為大陸自由行的景點,像墨西哥查巴達游擊隊那樣製作大量紀念品,這類傳銷效應,其實不可小覷。然後,它們可逐步接受「新移民」,或可以誘發其他微國家「立國」,再逐步「蠶食」台灣領土,就像《永康街共和國》幻想的那樣。
然而,假如北京向台灣當局施壓,要台灣取締這類「國家」,似乎也不可行。因為「微國家」在這關頭,就會向國際社會放棄獨立身份,改以異見人士、民權人士的面貌出現。例如有環保組織多次宣布「立國」,但要是真的出現主權爭議,則會還原為議題網絡的原有身份。要是台灣政府打擊境內宣布獨立的一人國家,而那人甚至連公民抗命的行動也沒有,卻有一堆理念,則台灣固然失去道德高地,施壓的北京更甚。要是北京對玩票性質的微國家出兵「反分裂」,乃至以此為由干涉台灣,則更難對國際社會交代。北京可以以《反分裂法》制衡台獨,卻難以制衡「微獨」。
在正常情況,這自然無傷大雅。但有狂想精神的人,卻可以設計微獨、台獨的合流計劃,《永康街共和國》那毀國建國式的荒誕「台灣合眾國」藍圖,在微國家理論下,並非不可能出現。假如台灣執政當局還是公然的獨派,利用上述案例測試反分裂法底線,如此創意,自會成為國際社會前所未見的景象。甚麼才算認真的獨立、甚麼才是小孩的玩票,或瘋子的愚行?要科學定義,並不容易。單是一個二人「國家」西蘭公國,已令無數專家爭辯了數十年,甚至到西蘭公國領袖的親人探望時發動「政變」,爭議還未解決。因此,北京不妨利用目前相對平和的時光,沙盤推演面對兒戲鬧劇和嚴肅政治間應拿捏的分寸,這倒是未雨綢繆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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