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商務印書館,人人文庫)
海拔二千二百餘公尺的林場裡。
司機王阿福操作著裝材機,捲動掛著木材的鐵索,讓木材離開地面,慢慢升起,再慢慢降落在十八個輪胎的大卡車上。
路面堆放著長短不一、粗細逈異的木材,由工人彭家雄一次一次牽引裝材機的鋼索,把掛鈎掛在長短約十五公尺到二十公尺的木材的鐵索上。
彭家雄望著逐漸升高的木材,和王阿福聊了起來:
「阿福,真想不到,我唸了十幾年的書,還派在這裡當工人。」
「嘿嘿!」阿福嘴裡咬著煙,得意地噴出煙霧,朝家雄扮了個鬼臉:「就是嘛!這個年頭大學畢業出來的,拉三輪車、當苦力的不稀奇,何況是你?像我王阿福唸書不多,還混到這個地步也不簡單哩!」
彭家雄過去在農業學校專攻「伐木科」,他畢業後,就進到玉山林業公司的伐木站工作。
他的大哥彭家榮,早他幾年來林場做事,後來入伍從軍,為國捐軀了。他懷念亡故的大哥,決心到林場工作,與大自然為伴。
伐木站裡總共有三百多位森林工作者,分成築路、伐木、集材、運材……等繁多的部門。
彭家雄是在集材組裡,當初擔任綑紮木材的工作,要費九牛二虎之力才紮好一根木頭。每天工資是新台幣二十元。過了三個月薪水提高了三倍。現在則在負責裝材。
彭家雄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煙,打起火,啣在嘴上,抽抽煙,緩和工作的緊張。
「阿福,不瞞你說,我來這裡幹這樣的事,完全是受我大哥的影響。這也不是我當初想像得到的,我過去唸的書,跟實際情形根本脫了節,我在這個公司所做的事,和課本裡根本是兩回事。」彭家雄臉上現出一抹無可奈何的神色。
「呵呵!你想得太天真了。」阿福一邊操作裝材機,一邊笑著說:「天下的事情哪裡都是書本上學得到的?」
低下頭,默默吟味阿福的話。多麼耐人尋味呀!
吊著掛鈎的鋼索,從滑輪上垂下來,家雄把掛鈎鈎住木材上的鐵索,木材升起,在半空中搖幌不已。好傢伙,要是掛鈎脫落了,木材準把我壓個稀爛。快速地退開幾步,瞇眼看著木材降落在大卡車上。
想起雅娃納,健美婀娜的身材,兩隻黑白分明的眸子,現著原始美的笑靨……一團火在他的心頭燎燒,渾身血液變得滾燙,在血脈中奔馳、流轉。
雅娃納美得使他一見鍾情,真不像話,她就是不理我。去年那天,他剛到伐木站來做事,分派到集材組裡擔任綑綁木材的工作。好容易挨到中午休息時間,把便當盒打開,坐在灌木叢邊,又冷又硬的飯,使他難以下嚥,他升火烤過,吃完一個便當,仍然飢餓如故。大概是疲勞過度精力未復的緣故吧!口渴得很,找不到茶水喝,管他,就去喝河水吧!據說距離此地半里遠的地方有一條河流,水很清。去吧!就到那邊去吧!帶著滿懷的希望摸索前進,被亂石絆了一跤,爬起來,聽見流水的響聲和一陣悅耳的歌聲,唱的什麼呢?好像是山地人唱的歌哩!隨著歌聲前進,走到河邊,自雜草的縫隙中向河裡探視,不看猶可,這一看,使他目眩神迷,靈魂差點出了竅,一個全身赤裸的山地少女,站在河裡洗澡,這情形使他想起電影中常有的香艶鏡頭。這不是做夢吧?他問自己。
一步一步悄悄走過去,他不想驚動她,卻在無意中撥落了一顆石子,撲通一聲,石子掉進河裡。他嚇得連忙爬著身子。汗從背脊上向下流淌。
歌聲突然中止。他猜她一定是因為懷疑有人在附近窺視,而正四下觀望。
呼吸逐漸緊促,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經驗,看到異性的裸體而內心不自在。
呆在這裡給人家看到總是不好的,說不定她還有「保鏢」在近頭,萬一出了事,可就麻煩了。對於山胞的習性,他向未瞭解,在中學時候,讀過「魯賓遜飄流記」,對書中土人吃人肉的事記憶猶新,他神經過敏的害怕一旦被她的同族發現窺浴,便把他抓起來,宰了,吃他的肉。
不會的,現在山地同胞開化了,他們受到政府的照顧,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自己安慰自己,於是,膽子大了起來。
匍匐前進,把頭探進去看個清楚。
她的兩手正抓撫著自己的乳房,接著用手拍打著河水激起了水花。她的頭突然抬起來,視線和他碰了個正著。
「哎唷──」一聲尖呼,她急急地把身子轉過去,背著他,蹲下去。
「妳……妳不要怕!」既然已被發覺,索性站起來,居高臨下,欣賞她裸露的身體。好美的身段!從來沒有看過裸體的女人,現在居然看見了,而且是如此完美的肉體,不由得使他想入非非。他放大喉嚨,用雙手做成喇叭筒,套在嘴上對她呼喊:「不要怕,我不會傷害妳!對不起,小姐,我是無意中到這兒來的。」
「走開!走開!」她用著不太純熟的國語說:「再不走開,我要叫人來了!」
草叢裡躥來一隻狼狗,對他狺狺狂吠,他不能不識時務,於是帶著無限的依戀離開了河邊。
──十八個輪胎的大卡車橫在他前面。一根根的木材被裝材機掛起,放落在卡車上。仍然是機械的動作。
阿福對女人很有一手,阿福曾經告訴彭家雄關於追求女人的秘訣,說得頭頭是道。他很想請教阿福,把心事告訴阿福,奈何,總是難於啟齒。
雅娃納,他低呼她的名字。問自己:怎麼樣來取得她的好感呢?
記得,又是一次,同樣是在河邊,他看見她在洗衣服,他踏大步的走過去,口渴得很,掬起水,喝了幾口,把臉轉向她:
「洗衣服?」他這是明知故問。
「嗯。」她瞟瞟他,不情願地哼了一聲。
「小姐,真對不起,上一次我並不是故意的,請妳原諒我,你一定要原諒我。」心中忐忑,注視著她。
她低著頭繼續在洗衣,久久沒有說話。
正在這時,一個山地少女從身後走來,邊呼著:
「雅娃納……」底下講些什麼話,全然沒有聽懂。
她的名字叫雅娃納,大概沒錯。
再掬一口水喝了解渴。雅娃納開口了。
「你喝水,不衛生的。」
「誰說的?」他抬起頭來,雙手捧水洗臉。
她的鼻子哼出一口冷氣,白了他一眼,好像在生氣他不解她的善意。他連忙說:
「唔──謝謝,謝謝。」
仍然是冰冷的眼色對著他。也許她的身邊有女伴,不願意他在旁邊糾纏。他應該趁早走開,別呆在這裡為難她。於是,站起身來,有意地朝她眨眨眼,笑了笑。
──木材慢慢地離地面,在空中搖擺不定,他用橇桿抵著木材,穩定它。
十八輪的大卡車,現在是司空見慣了,當初來的時候,可嚇了他一大跳。這是什麼車?它分成兩節,和分節的火車一樣。木材擺在卡車上,要平穩,絕不可稍有傾斜,要不然,卡車行駛在斷崖之上的迂廻路徑,會因為失去重心,全車翻落萬丈深淵裡。
這些,已不再是平常的知識了,而是他要時時警覺的事。工作是這樣的緊張。
卡車上堆放的木材已經到了飽和點,估計它差不多載重三十公噸。下一步工作便是用鏈條把木材綁緊在卡車上,固定它,不使它因為卡車行駛而震落。
臺灣平地裡,一年四季,天氣幾無差別,現在身臨高山,不同了。在這裡,他生活了八個月。現在是初夏。
去年寒冬,他就感到受不了。氣溫降到零下幾度,大雪紛飛,冷風颼颼,整個人幾乎都要凍成一塊冰。
在大雪中,他茫然地走著。
雅娃納,妳在哪裡?
棉絮一樣的雪花,從灰銀銀的天空中飄灑下來,森林裡每一株樹木,都像掛著白鬍的老人,四野一片白皚皚,處身銀色世界,恍如走進一個未知的寰宇。
風夾著雪吹襲著他的身體,腳步遲緩地在雪地上移動,回望走過來的路,那路,是被雪掩蓋了的,成了一大片白色的地毯,地毯上有他的足跡,近處的很鮮明,稍遠一點的被雪掩蓋得模糊了,再遠一點,白茫茫看不見什麼了。
她不會出現了的,也許明年春天才會再看見她。
他盼望在風雪淒迷中遇見雅娃納,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他每天工作之餘,仍然照樣的在雪地裡漫遊。
雪,多美的雪,從來沒見過下雪,終於看見了,眼福真不淺呀!
工作並沒有因為風雪而稍事鬆懈,在荊棘遍地、迤邐難行的林場裡,他和其他的工人一樣,為了自己的麵包,為了公司的生產,嚴守崗位,努力如故。
風雪籠罩的山坡上,架著一根粗大的鋼索,在上邊,有人把重達十數噸的木材推落到山坡下。
嘩啦──一串巨響。
十幾噸的木材沿著鋼索滑下來。當它觸到地面的時候,又是一陣唏哩啪啦,震耳驚心,如山石滾落,令他渾身顫慄。更可怕的是……
鋼索如海嘯翻騰,呼啦呼啦,上下顫動不已。曾經有一個注意力不集中的工人,走經附近,被鋼索打到,腦袋即刻迸裂,當場斃命。
綑綁木頭的地方──工作的地點,時刻更換,有時要越過橫跨山澗的簡陋木橋,直使他心驚膽寒,有時手足併用,攀爬山脊,弄得他手痠腿軟。
──如今,那些艱苦的生活都過得慣了。
經過一段時間,阿福的卡車開走了,又再度開過來。
「好小子,我看你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嘛!」阿福打趣說:「是不是害了相思病?」
「別開玩笑了!誰害了相思病,你才害相思病!」
否認了阿福戲謔的問話,他的心,更加急促的跳動著。
……這山裡,不再颳風下雪的時候,他看見過雅娃納,於是他跟蹤過去,她住的地方是在山腳下很遠的一處部落沒有錯,但是她為什麼上山來呢?上山是要走很長的一段路的。
跟蹤沒有幾步便被她發覺了。
「你老是跟著我幹什麼?」雅娃納遠遠的瞪視他。
他感到如強光照臉,銳不可當,怯怯地回答說:
「雅娃納,讓我們做個朋友好不好?請妳相信我,我沒有什麼惡意,我……說實在,我……很喜歡妳!」
「你是誰?」
「我叫彭家雄,我是在林場裡做事的。」
「你實在有點不要臉!」雅娃納跺了跺腳。
如一隻利箭穿透他的心一樣難受,他厚著臉皮問她:
「我怎麼會是個不要臉的人?」
「你老是盯著我幹什麼?」
「我……我要跟妳做朋友,」他心慌了,語無倫次,「妳為什麼不理我呢?我有什麼不好呢?妳也真太無情了!」
一絲冷笑從她的嘴角泛起,她一調頭,如輕煙般的飄失了。她真太冷酷無情了。
幾乎是每天中午,他都可以窺見她在河裡抹浴。──難道真的沒有機會接近她了嗎?
她的魅力,如磁鐵一樣吸引著他,使他困惑不已,寢食難安。
現在,太陽逐漸朝西山沉落,萬道金輝向四外的山巒和森林播射,搖曳的技葉閃映著晶亮的霞光。極目遠眺,暮色蒼茫中,山後是山,山後又是山,一山又一山,無窮無盡的山,靜臥在夕暉中,身處其間,恍然拋離塵世,置於另一宇宙。這裡,像天堂,也像地獄,不知道要怎樣來形容它好。抹抹汗,低頭看看錶,是下班的時候了。
再到那處隱蔽的河流去,洗了一把臉,啜幾口水,看看她經常站立的地方。那裡有一塊特別大的石子。
涉水過去,坐在那塊石子上,河水流溼了他的短褲的一角,索性脫掉短褲及白背心,在水裡泡了一會兒。
如果現在是中午的話,她就在我身邊……
想入非非之際,他聽見林場裡吹起集合的號角。該回去了。
和大夥兒回到「宿舍」裡。這是純粹以木材建造的房屋,地板、牆壁、甚至屋瓦也用木材削成瓦狀的薄片,密密鋪疊起來,遠看如魚鱗。
阿福和一些工人在打撲克牌,邊聊起來:
「家雄呀,你知道不知道你大哥的事?」
「什麼事?」
「你大哥生前的風流韻事!」
「我大哥他的生活一向是最嚴謹的,他不會有什麼風流韻事的。」家雄裝作地笑了笑,心裡不免一驚。
「你大哥馬榮在世的時候,學會一點山地話,就在這裡愛上一個山地少女,聽說就要同她訂婚了,可是他忽然接到召集令,也就趕緊從軍報國去了。怎料他竟光榮地為國殉職了!」
「那個女的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這只是傳說。」
「傳說不一定可靠的,別胡扯了。」他朝阿福使了個白眼。
彭家雄是那樣的疲倦,疲倦得不願意聽他們聊天說笑。迷迷糊糊中,他入睡了。
那女人,在河裡,赤裸著身體。
他以餓虎撲羊之勢,縱身而下,河水撲通撲通響,女人在掙扎,唉!她是山地人,力氣可大呀!我制服不過她啦!胸口挨了一下咬,背部被她的利爪抓傷了,痛死啦!痛得心都要裂了!
拉拉扯扯之際,一隻大狼狗張著血盆大口,朝他猛撲。
「哎唷!救命……」是南柯一夢,他嚇了一身冷汗。
直到天亮,他沒有合過眼。雅娃納,這個神秘的女人困擾著他。
我年紀太輕了,容易對女人動情,這真是苦惱,要是能像阿福一樣成天開心談笑多好呀!
這天放假,好多工人都下山到鎮裡去玩耍了。惟獨他悶悶不樂。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的心情越加緊張。
今天還要到河邊去一次。昨天晚上做的夢到底怎麼回事?難道是心理學家所說,潛在意識的佔有慾在作祟?
「不好了!不好了!林場那邊起火了!」
一連串驚惶萬狀的呼喚,由遠而近,使他為之悚然。
工頭吩咐工人們緊急集合,攜帶打火拍、動力消防幫浦、和背負式唧筒等滅火器,以及開闢防火線的各項工具:鋸、鏟、割草刀、耙、鋤、斧頭、柴刀等前往撲救。
根據森林火災統計,從上午十時到下午二時發生的總次數佔百分之三十九點六,臺灣西部山區,以每年十月到翌年四月為火災季節,這段期間,火災發生的次數佔百分之五十四點七。這些,是家雄在學校時候背熟了的數字。臺灣的森林有二百萬公頃,約佔臺灣總面積的百分之五十五。森林發生火災,是多麼不幸的損失。
家雄隨著一大群的工人搭上卡車,開往發生火災的場所。
濃烟瀰漫,赤焰通天,樹林被燃燒得唏哩啪啦響,不斷地倒下。
家雄記得他讀過的書上說,防救森林大火,要先制止火勢的擴大延燒,再作有效的滅火。他跟著一大群的工人忙得團團轉。
火災就發生在林場的附近,要是搶救遲緩就要波及公司的林場,因此,工頭指揮工人們拚命搶救,阻止火熱蔓延。工人們沿著火場的周界,開闢第一條防火線。
熊熊的火焰,迅速地向防火線上移動。也許是工頭過於急躁,沒有算準火場的大小、風力、風向及火災延燒的速度,而貿貿然開闢了防火線,因此現在防火線還沒有來得及開闢完成,大火已經迅速的撲過來了。
工頭命令大家退後一段路,觀察了火勢情況,重行部署,於是大夥兒揮著汗把樹木紛紛鋸倒,清理出一條道路形的空地,這塊空地就是防火線,火燒到這空地,就不會再延燒了。
這時,消防隊也趕到了。七手八腳地,沿著原來的防火線再開闢擴充成一條包圍火場的圓形大防火線。
家雄看看天空,濃濃的烟霧瀰漫著。連續工作了幾個小時,使他飢渴與疲乏交集。
在消防隊的策劃下,緊沿著防火線的邊緣點火,火在防火線內緩緩地延燒,迎向主火。
「現在每一個人都要注意,有沒有團火落到防火線上!」消防隊的領隊急匆匆地向大家宣佈。
這是防救森林火災最有效的引火回燒法。這個方法,可以增加防火線的寬度,遏止林火延燒,並可確保防火線的安全。
森林裡,一片漫天大火逐漸被控制住了。
工人們和救火員開始沿著防火線撲滅所有燃燒的物體和殘餘的星火,有的用砂土掩埋,有的用唧筒或幫浦滅火,由於此地臨近水源,救火工作順利而迅速地進行。
家雄帶著一身的飢渴與疲憊,踉踉蹌蹌地走向那處「聖地」。
聖地,是的,老早就應該把它視為聖地。這個地方除了我知道以外,幾乎沒有什麼人知道。
沿著河流往前走。快到了!
雅娃納今天中午也會來吧!我多麼想念妳,一天看不見妳,就感到難受。
一定是患了單相思,才會這樣。
在他二十多年的生涯裡,他第一次體驗到愛情的神秘力量。在學校中,同學們雖然時常談論有關戀愛的事,但卻苦無「實習」對象,不免流於「紙上談兵」,如今,不同了。他承認,他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他樂意為她奉獻一切。
烈日當空,如燒如烤,照得他汗流全身,渾渾噩噩地匍匐前進。一陣風吹來,他聞到森林起火後的焦臭味道。
終於到了聖地!
雅娃納全身赤裸著,浸在水裡,哼著帶點悽涼沉痛的歌。他的心軟化了,被那歌聲所帶的情緒感染了一絲悽傷。歌聲止住,雅娃納背對著他,站起來,俯首觀看自己豐滿的肉體,似乎在自我欣賞。
慾念,如熊熊的火在心頭燎燒。
佔有她吧!這是大好的機會。
不行!你這禽獸,你這是犯罪行為!
陷入苦惱的沉思中。眼睛紅得像熟透的蕃茄,在草叢中朝她虎視眈眈。
那隻大狼狗呢?不見了。
今天是例外,她的大狼狗不跟她來,機會再好不過了。
雅娃納,妳多麼頑固呀!憑什麼冷待我呢?
不必猶豫了,我要佔有她,就要佔有她!
狂烈的慾火,已經無可救防了,不像森林的大火,再猛烈也可以藉助人工撲滅。
那具富曲線美的肉體,對他的誘惑力太大了。他渾身如受電擊,發抖發熱,就在他瘋了似的預備縱身而下的一剎那間,他聽見她用不純正的國語喃喃自語:
「馬榮,你知道嗎?是你教我國語的,但是,你為什麼永遠不回來了呢?你未免太狠心了!」
馬榮不是老哥嗎?如一盆冰水從頭澆下,他一陣狂跳狂抖,驀然從無知中驚醒過來,心腔裡的一團熊熊大火一下子熄滅了。……
(發表於1965年六月二十四日中華日報副刋)
────收入商務印書館人人文庫593-593《大火‧在高山上》一書,包括20個短篇;1968年二月出版,本書已絕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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