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岳雲和雨霏兩人,便已用過早膳,向熊展天和無真子道了別。但,正當岳雲在備馬準備和雨霏離開五時門之時,原先亦步亦趨跟在兩人身邊的鞏瑞松,卻突然消失了好一陣子。
岳雲原本不知鞏瑞松到底去忙什麼?可他正想上馬之即,卻聽到鞏瑞松騎著赤兔馬,很快地來到岳雲和雨霏身邊。
「雲哥,等等,你把赤兔騎去吧!」不等岳雲開口,鞏瑞松搶先一步這麼說了;邊說邊跳下馬來,準備將韁繩交給岳雲。
「我把赤兔騎去?松弟,那怎麼行?你這匹赤兔,可不是普通的好馬啊!少了牠,你怎麼成?」岳雲雖然對鞏瑞松這匹赤兔馬亦是十分鍾愛,可是他可從沒想過,要將此馬據為已有啊!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現下還上不了陣,也殺不到什麼金兵;雲哥你這一去,可是立刻就要和金人拼個你死我活的耶!有赤兔在,在戰場上,你一定能大顯身手!」鞏瑞松見岳雲還是皺著眉,似是不太願意接過韁繩;立刻又加了這麼一句:「不然這樣!就算我先將赤兔借你嘛!你先幫我把赤兔訓練好,讓牠學會戰場上的進退攻守;等將來我藝成之後,再去尋你!屆時你再將牠還我,不就成了?」
「聽起來很不錯啊!雲娃娃,你就騎去好啦!」無真子不知何時,也由裡來到五時門大門這兒。「而且你和霏娃娃一路向南方走,有這馬定然方便不少!」
雖然不太明白無真子此言之意,岳雲還是點了點頭,向鞏瑞松說:「如此,愚兄就接受松弟你的好意了!可松弟你一定要記得,藝成之後,定要來我父帥所在尋我!我們兄弟,定要再見!一同報效國家!」
「嗯!我絕不食言!」鞏瑞松見岳雲同意了,不覺也開心起來!「雲哥,你要保重!還有霏弟,你也是!祝你也能早日尋著你爹爹!」
「多謝鞏二哥!你要保重哦!」雨霏站在雲翼、嘯林身邊,也朝著鞏瑞松方向,和他道別。「但願將來,還能再見!」
「一定會的!」鞏瑞松也頗感傷!「嘯林、雲翼,你們倆可要好好保護霏弟和岳大哥哦!」
雖然雲翼向來不甩雨霏以外的任何人,對鞏瑞松依舊不理不踩;但嘯林倒是朝著鞏瑞松凝視了一會兒,像是聽懂了他之言似的,搖了搖牠的虎尾。
「道長!我們後會有期了!」岳雲跨上赤兔,和鞏瑞松擊掌,互道珍重;而後,才和雨霏,對無真子道別!
「嗯!後會有期!」無真子顯然對坐在雲翼背上,已在空中的雨霏很是欣賞!一直望著他。「霏娃娃,接著!」
無真子突然向雨霏擲去一物!
不知他向雨霏拋去了何物?岳雲和鞏瑞松原本緊張了一下;但聽得雨霏突然出聲:「道長……,這不是三木花香丹嗎?」
雨霏眼雖瞧不見,但聽力與嗅覺之靈敏;用不著打開那小瓷瓶,就已知手中所接著的是何物,這可不是旁人能及的。
「是啊!那使得了那麼許多?我留了幾顆給夫人治病,剩下的,自然還要物歸原主嘛!」無真子說完,笑著對三人道:「你們知不知道?那三木花香丹價值不菲,單這一小瓶就要上百兩銀子!貧道可不是這麼愛揩人油水的老不羞哦!」
「哈哈!道長你真是愛說笑!」雨霏在空中也笑了起來!「我會記得道長之言!」
「保重了!雲哥、霏弟!」鞏瑞松忍不住又再對二人離去的身影,大聲叫著!
「你也一樣!」岳雲聽到,也回了一句!然而他和雨霏,都沒再停下!
一騎、一虎與一鴆的黑影,很快地就消失在鞏瑞松和無真子眼前。
「松娃娃,別瞧了!他們早已走遠啦!還不如快些進去練好你的槍,才能早日和你雲哥再會啊!」無真子瞧著鞏瑞松只是呆望著兩人離開的方向,便拍了拍他的肩,率先轉身進了五時門。
「說的是!」鞏瑞松這才重新打起精神,上了岳雲那匹馬,準備回武場練武。
至於此時已動身出發的岳雲和雨霏,心上亦是帶著些許失落,心情亦不是太佳。
年紀都還尚輕的兩人,對於和摯友離別這檔子事,也都還不太有經驗;自然,處理起自己的情緒,也不太有什麼好方法!
所以兩人這一路上,行了好半天,仍舊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連話都沒說上一句。
直到岳雲雙目因雪地反光,有些疲倦之時,他才開口向空中的雨霏喊道:「霏弟,我們休息一下吧!」
雨霏這才讓雲翼停下,和岳雲、嘯林坐在一處。
知道岳雲此刻雙目定然疲憊,體貼的雨霏便主動說:「岳大哥,你閉上眼休息吧!有我聽著。」
「嗯!」雖然雙眼閉上,岳雲此刻卻全無睡意;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雨霏前一日曾提及,他四歲以前,眼是瞧得見的!關心雨霏雙目究竟還有沒有得醫治?岳雲忍不住開口問道:「霏弟,有一事我不知該不該問?當然,如果你不想說,愚兄也不敢相強!」
「什麼事?岳大哥有事只管問啊!」雨霏當然猜不出岳雲此時心上所想之事,但還是乖巧地應了聲。「何必如此客套?」
「這個……,若愚兄記得不差,你前一日說過,你在四歲以前是瞧得見的?」岳雲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一古腦兒,把他腦中所想之事,全給問完!「還有沒有可能,再醫治得好呢?」
「這個,不暪岳大哥,能不能醫,這個霏兒自己也不知曉呢!」原來是為了自個兒雙目之事,雨霏淡淡一笑。岳雲果然十分關心自己,這也讓雨霏不覺有些開心,決定實話實說。「依我爹的說法,我的雙目,是因為中了鴣(習鳥)的毒,所以才會失明的!據山海經上說,要服用鴣(習鳥)的肉,才能解毒!但鴣(習鳥),又豈是你想見就見得著的?當年我撞見那鳥之時,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被牠鳥喙中噴出的黃煙一薰,就已人事不知啦!醒來後,爹才聽我說那鳥的毛色、長相,他問過好多人,也查了好多書,好不容易才得知那是遠古神話傳說中才有的鴣(習鳥)啊!」
「原來如此!可是,如果回到你遇上那鴣(習鳥)的地方,也許,會有機會再遇上啊?」岳雲聽了雨霏這話,忍不住反問。
「我想那鳥可不是滿山遍野都有吧!當年,爹帶著我,在那兒住了快一年,都沒能再遇上那鳥啊!」雨霏淡淡的說著,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都這麼多年了,他早就已經放棄能再重見天日的希望啦!而且,儘管他雙目不便,這麼多年來,也還是活得好好的嘛!儘管算是個遺憾,從沒能見過嘯林的模樣;但有牠終日相伴,自己還求什麼更多的呢?「我想這是霏兒命中注定的吧!能遇上什麼,不遇上什麼,都是緣份!強求也強求不來的呀!」
「是這樣啊!不過,只要知道法子,說不準那一天,霏弟又會突然再遇上鴣(習鳥)也不一定!」聽了雨霏相當豁達的說法,岳雲只覺突然有些心疼雨霏起來!「那鳥長得如何?你也跟愚兄說說,將來愚兄也好為霏弟你多多留意!」
「咦?……多謝岳大哥的好意!」雨霏乍聽岳雲此言,不覺心頭一熱!這些天的相處下來,讓雨霏深深覺得,岳雲實在是一個古道熱腸的好人哪!「那鴣(習鳥)全身通體雪白,只在翅上有著菱狀的黑白交錯花紋;雙眼赤紅,一雙鳥爪和鳥喙,俱是翠綠!身形,只比雲翼略小一些些而已!」
「果然是從未聽聞過的怪鳥呀!」岳雲聽到雨霏的描述後,也不覺嘖嘖稱奇!「若是愚兄有緣見到,定會為霏弟將牠射下,醫治霏弟之眼!」
「嗯!霏兒先謝過岳大哥了!」即使是岳雲如此說,心內早也不對醫治自個兒雙目抱有任何希望的雨霏,還是微笑著謝過了岳雲。
就算只是一個實現機會渺茫的許諾,雨霏還是很感激這麼說的岳雲;畢竟像他這麼古道熱腸的好心人,雨霏亦知是這世風日下難得的異數。
也難怪,爹爹也會中意他,收他為徒了吧!
但雨霏並沒有說出自個兒心中此刻所想的話,只是沈默著,以便讓岳雲好好休息。
而兩人就這麼一路,向著杭州方向,趕著路!
運氣極好的,是兩人這幾日,都是風和日麗的天侯,完全沒碰上風雪交加的難行時刻。
一直到,兩人這日來到了揚州地界,才碰上一場極大的風雪。
和以往一樣,雨霏坐在岳雲身前,兩人一騎,頂著迎面的漫天風雪,緩緩前行。
即使是如赤兔這般神駿的馬,在這種惡劣至極的天侯裡,也快不起來!
這日一直行到未牌末,兩人便決意提早休息!故等到經過一個小小村落之時,兩人便沿著村中道路,向兩旁人家借宿。
這村落小的很,根本沒什麼客店,只有十來戶人家,沿著道旁,一字排開。
然而,每間房舍都矮小、破舊得很,實在談不上還讓兩人有什麼選擇可言;依岳雲之見,不管兩人進了那一間,就連那房舍能不能遮蔽這麼大的風雪,都成問題了?遑論其他!
「嘯林,對不住!又要讓你委屈一夜了!」不等岳雲前去敲第一間房舍之門,雨霏不覺摸了摸嘯林的頭,吩咐牠今夜暫時自行去找個棲身之所!
就算只是個小到不行的村莊,嘯林的出現還是太過駭人!因此雨霏才會囑咐牠,要牠明早再到村落出口另一邊,和自己會合!「明天見哦!」
嘯林蹭了蹭雨霏,便轉身消失在大雪中。
等到岳雲試了幾間,最後終於找著了願意收留兩人一宿的人家,岳雲才回來找雨霏和赤兔。
「嘯林呢?」他才離開這麼一轉眼的功夫,嘯林已不在雨霏身旁,這讓岳雲不覺有些訝異!「該不會迷了路,沒跟上?」
「不是!怕人家害怕,若要向一般人家借宿,通常牠都會自行去找地方歇息!明兒一早,牠會在村落外等我們的!」向岳雲解釋起嘯林的去向,雨霏心裡,對懂事的嘯林,實在頗引以為傲!「而且,不只是嘯林,雲翼也一樣,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友伴啦!牠們是絕對不會迷路的!不管我在那兒,牠們都一定能尋著我的!」
「哦!」聽到雨霏這麼說,向來就對嘯林、雲翼頗有競爭意識的岳雲,也不得不承認;就算嘯林只是隻虎、雲翼是隻鴆,但牠倆對雨霏付出的,絕對遠遠超出一般人的想像以上!這讓岳雲頗有:『人不如畜生』的感慨呢!
「找著了借宿的人家啦?」雨霏邊由岳雲牽著,邊向前行。
只是,積雪又深又軟,走起來實在加倍辛苦!
「是啊!是對老夫婦!」岳雲邊說,邊揮去了腦中對嘯林、雲翼牠們的種種想像。「看起來人挺慈善的呢!」
「這樣麼!那麼明早,多給他們一些房金罷!也算是咱的一點兒心意!」雨霏向著岳雲這麼說。
「你心地真好!」岳雲聽見雨霏這麼說,也是衷心贊同雨霏之言。本來嘛,遇上人家願收留自己這種出外人一宿,也算得上是彼此的緣份;自己既然有能力,多給對方一些回饋,也不為過罷!
「岳大哥才是呢!」雨霏聞言,並不反駁,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
「我嗎?我可比不上霏弟你!」岳雲聽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來嘛!自個兒四肢健全、不像雨霏那般目不能視;但論及體貼的程度,自個兒反而比不上心細如髮的雨霏了!
所以一路上,很多時候都是雨霏在處理許多瑣事。
例如平時和宿店、飯鋪的小二哥周旋,或是露宿無人寺觀時,也由嘯林負責打獵、雨霏照料赤兔,岳雲一般只負責較須出力的工作,如挑水、砍柴、起火或是炊食。
「兩位小兄弟,快請進來!今兒個風雪這麼大,你們一定累了!」一進門,那個熱絡的老婆婆便搶著拉進兩人。
「打擾兩位了!」雨霏仍是不慌不忙的回應。
但一旁的岳雲就不同了,他一進門,就忙著向那老漢說:「老丈,打擾了!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的?」
一般在這麼寒冷的天氣裡,沒理由不準備柴火;所以岳雲不待拂去自個兒身上的積雪,先問了這麼一句。「還有,我已將馬牽到了屋後木棚裡,今夜可要和您的牛兒擠一擠了!」
「好說好說!沒人是帶著房子出外旅行的,不是嗎?」那老漢也挺客氣。「小兄弟不須擔心,先坐下來烤烤火吧!外頭實在冷得很!」
「多謝老丈!」岳雲這才和雨霏一道兒在火盆邊坐下,暖暖手。「要不是您給了咱們方便,這麼冷的天,實在會凍壞人!」
「是啊!今年真是難過呢!才剛進臘月,大雪早已封住山啦!原本今年秋收就不好,如此一來,更不知要怎麼才挨得過這冬呢?」那老漢說著,搖了搖頭,才向他老婆說:「孩子的媽,你快給兩位小兄弟弄點兒熱湯喝喝啊!別凍壞了他們!」
「來了來了!」那老婆婆在灶邊忙著,很快地端了兩碗熱湯給岳雲和雨霏兩人。「真是抱歉!沒什麼好東西,只有一點兒地薯湯!兩位小兄弟將就著,驅驅寒氣吧!」
「謝謝婆婆!」雨霏接過了碗,輕輕道了謝,慢慢飲了一小口。
「這是……?」可一旁的岳雲,接過碗後,先聞了聞味道,卻發出了遲疑的聲音。
一聞味道,雨霏便知,向來有下人招呼酒食、出身小康之家的岳雲,怕是從沒見過這般清淡如水、還帶著些許霉味的地薯湯吧!拿出了包袱中的兩塊白麵芝麻大餅,雨霏遞向岳雲。「岳大哥!要不要先用些餅呢?」
「嗯!好!」岳雲雖然見了雨霏先喝了一口,但沒什麼表情,也不知那湯倒底味道如何?一時之間,沒想那麼多,便接下了那餅;順手將碗擱在一邊。
「婆婆,我這大哥向來嗜飲茶,能不能請婆婆為我們燒些水,烹些茶呢?」雨霏邊說,邊拿出了身邊帶著的竹製茶罐,遞了過去!「岳大哥,這餅能不能也讓些給老伯和婆婆她們呢?」
「這個……沒問題呀!」岳雲沒想到雨霏會有此一問,反射性地答應了。
「老伯、婆婆,這些餅,你們不要客氣,和我們一塊兒用些吧!」雨霏說著,又自包袱中拿出了四塊芝麻大餅,放在身邊桌上。
「哎!這怎麼好意思呢?」那老漢邊說,邊流下淚來!「小兄弟心地真好!老漢和我這婆子,不知已有幾年,沒見過這白麵餅啦!」
而一旁接過茶罐的老婆婆,也是雙手微微顫抖。「連茶……,我們都有好久沒見著啦!」
岳雲這才聽懂,原來,雨霏早已察覺,這對老夫婦過的生活,貧困至極啦!但連開門七件事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中,居最末的茶都沒有;還是讓岳雲不敢置信!
「年頭不好,收成原本就差,再加上三天兩頭,上面來人不停地催糧,要是再有幾個官兵移防,路過此處,還有不連哄帶搶,能拿的全都被他們搜括一空啦!就連這點兒地薯,都還是埋在後方地底,才躲過的哩!」那老漢邊說,邊抹著臉。「這種日子,根本就不是人過的啊!」
「老伯……!」雨霏聞言,也不覺為了他話中的悲苦,嘆了口氣!
『原來如此!』岳雲聽了,心裡更是難過!自己根本不懂這些,方才竟然還嫌那湯帶霉味;他這還是頭一回兒見著什麼叫做『日子苦』!比起連年天災兵禍的這兒,不管是家鄉湯陰,還是此刻岳家所居的鞏縣,都還是好得多啦!「可惡!都是可惡的金人!不殺盡金兵,我絕不甘休!」
岳雲恨恨地說著,可他萬萬沒想到,那老漢接下來說出的話,卻將他滿腔的熱血,全在一瞬間,給悉數澆熄!
「小兄弟……,可不只是金人哪!大宋的官兵,也都是一個兒樣的!」那老漢邊說,邊激動起來!「人人都說金人壞,可來搶東西的,可不只有金兵啊!不管是那一路大宋官兵,不管說是勤王、除患,還是保衛疆土,都是能搶就搶,全然不顧我們的死活!連我那二個好不容易才在五十歲上那年,才盼來的兩個孩子,大前年時才剛滿十四,也早已被官軍給徵去了!三年來,音訊全無!只留下我和婆子兩人,在此等死啊……!」
那老漢說到最後,更是泣不成聲。
「老頭子,別說啦!」那老婆婆也哭,但還是阻止那老漢再說:「這都是命!是命哪!」
「嗚嗚……!」那老漢這才住口不說,只是老淚縱橫的面孔,任誰看了都會難受!
「可是……!」岳雲不服輸,原本想再和那老漢分辯,大宋的官軍裡面,也有像自個兒父帥那般,大軍所至之處,不但秋毫不犯百姓,反倒是百姓們扶老攜幼來路上迎接的軍隊啊!
「岳大哥,我們去後邊瞧瞧赤兔,好嗎?」雨霏此時,卻突然出聲,阻止岳雲再說下去。「老伯,外邊還有柴火吧?我們去搬些進來!」
說完,雨霏不等岳雲回答,拉著岳雲,往門口便行。
等到兩人出了那薄薄的一扇柴扉,雨霏才對岳雲說道:「岳大哥,你別怪那老伯吧!他好不容易才在中年得子,又怎堪這老年喪子之痛?父母愛子,乃人之天性!你少說兩句,也省得他二人傷心哪!」
「這我能理解!可是,能為保衛大宋盡一分心力,即使是匹夫,亦該盡力啊!」岳雲還是有些不平,忍不住繼續說:「況且,他怎能說大宋的官軍和殘暴的金兵沒兩樣?那麼多的官兵,還不是為了要保護大宋的百姓,才會離鄉背景的上戰場的?要沒有百姓供應軍備、糧粖,又要叫他們怎麼打金人?」
「可這一路上,你應該看得出來,不管是不是在大宋的轄下,兩國連年交戰,苦的全是百姓哪!軍爺苦,百姓更苦!」深深地嘆了口氣,雨霏實在心上也很難受。「就算有大哥你父帥那般,律軍極嚴的『岳家軍』,絕不擾民,但其他大宋的官軍,他們和金兵、盜匪的行逕,實在相去不遠啊!當百姓連活下去的條件都沒了,誰還在乎是不是死為宋朝鬼?」
回想起一路上,各地殘破的景象,除了靠近原本就富庶的開封府、應天府等地外,其餘偏遠的小村、小鎮,沒有不像此處一般,剩下的盡是些老弱婦孺,那裡還有什麼快近年關的和樂氣氛可言?岳雲此時,也不得不像是洩了氣的皮毬,低聲承認:「霏弟,你說的對!我以前從來沒想過,為什麼除了父帥的軍隊以外,我從來沒聽過百姓們提起其他大宋官軍……!更不要提,聽到有大宋官軍要來,會有百姓夾道來歡迎了!」
岳雲這才發覺,他活了這十二年來,頭一次看清楚:不是整天喊著打退金兵、收復失土,就能讓大宋的百姓無怨無悔的支持官軍!如果不管是被那一邊統治,都一樣活不下去,那麼,百姓為什麼就該死板板地抱著宋室不放?死了,成為大宋鬼,就會比較強嗎?
「岳大哥,儘管如此,你也別灰心,只要將來能多些人都像你的父帥看齊,愛民如子,百姓們還是會守得雲開見月明,重新再對宋室效忠的!」聽見岳雲總算聽進了自個兒之言,雨霏反倒安慰起他。說著,拉著岳雲,指了指門邊,「岳大哥,這兒該有些柴薪吧?也讓我拿些,好嗎?」
雨霏可瞧不見無聲無息的死柴火棒,所以才要岳雲動手。
「嗯!」岳雲不覺伸手拍了拍雨霏的頭頂,道:「霏弟!你真是體貼!明明你眼不方便,我卻總覺得,你卻能比誰都看得清事情的真相!」
「或者,該說是我爹爹他教的好吧?」雨霏頑皮的一笑!「岳大哥若再跟隨爹爹的時間長一點,他也一定會教岳大哥更多的!」
「是啊!師父他老人家教導我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想起處事向來冷靜沈著、見識不凡的張七,岳雲還真是不得不服氣咧!「來!小心哦!」
岳雲撿了十來根不太粗的柴薪,放在雨霏懷裡。「拿得動嗎?」
「可以!」雨霏雖然身高不高,看起來非常纖細,可氣力不見得輸給岳雲呢!「霏兒也是打小練功,這一點點兒柴,不算重!」
「那就好!」岳雲邊說,邊撿著比較粗的柴薪,抱在懷裡;弄好後,還空出一隻手來,牽著雨霏。「我們進去吧!」
岳雲走在前面,推開那木門。
但走在他後方的雨霏,腳才剛踏進門裡,就聽得外邊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奇怪!除了我們,還有人在這種天氣裡趕路?』雨霏和岳雲兩人,心中同時都起了這個疑問。
「會不會又是什麼官兵來啦?」屋裡的老漢,也聽到了聲響,忙將雨霏讓進屋內,關起了門。「不管是誰,你們兩位,都先到裡間避避吧!」
岳雲和雨霏這才放下手裡的柴薪,去到屋後裡間躲好。
「喂!開門!」就像是算準了兩人躲好的時間似的,門外不一會兒,立刻響起了一陣大刺刺的敲門聲。「開門!」
「什麼人哪?」那老漢這才將門拉開了一道細縫,探頭望出去!「這種天氣,有何貴幹哪?」
「老丈!不好意思,我和我這妹子,錯過了宿頭,又見你門前還有著幾個簇新的腳印,想必是有人在,才敢向你喊門!」門外的男子,有著一副沙啞的嗓音;雖然帶著北方口音,但說起話來,也還算客氣!「不知方不方便,能讓我們借宿一宿?明早定不會少給你房金!」
「這……?」那老丈想起已應允了岳雲兩人,讓他倆在此過一晚,擔心地方太小,容不了這許多人。「這位公子,小老兒屋子實在不大,方才已有兩位小兄弟借宿,故再容不下多的客人了!勞您駕,問問隔鄰張大叔罷!」
那老丈說完,便將門給帶上。
「如此啊!那就不打擾老丈了!」那人也還算知趣,並沒再說什麼。
「唔!沒事了!兩位,請出來吧!」那老漢一關上門,就通知岳雲兩人出來。
「是啊!我也煮好熱茶了!兩位,請用吧!」那婆婆此時也烹好了茶,端給兩人。
「多謝婆婆!」雨霏和岳雲,兩人接過茶,正欲飲之時,卻又聽到門外又傳來了敲門聲,方才要求借住的男子,再度出聲!「老丈,請開門!」
那老漢無奈,只好又去開了門。「公子,小老兒屋子實在容不下哪!」
「可我和我這妹子,也不方便借住在只有一人在的張大叔屋裡啊!」那公子大概有些困擾,堅持不願離去。「這兒也不過這十幾戶人家,唯你老家中是夫婦一起,只好麻煩你老,行個方便吧!」
「這……,怎生是好?小老兒夫妻是不打緊,可這屋裡人一多,別說躺下,連坐的地方都很緊啦!」那老漢也是為難,他知道這公子所說不假,這鄰近十幾戶人家,不是光棍王老五、死了老公的寡婦,要不就是只有母女倆相依為命、或是孤兒寡父的人家,確實不方便與他孤男寡女同住。
就算年頭荒、歲時不好,但羞恥之心、禮教之防,不管有沒有唸過幾日書的普通百姓,這點兒潔身自好的顧慮,還是有的!
「老丈,不打緊!同是出外人,若這位公子不嫌棄,我們倆兄弟將就一下,一夜很快就過了!」岳雲聽了這半天,忍不住在裡頭應道。
本來,他就是心胸豁達的熱血性子;何況,他也認為,人出門在外,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
「是啊!老伯,你儘管讓那位公子和他妹子進來吧!」雨霏也在一旁幫腔。「大家相逢,都是有緣嘛!」
雨霏心中,也正想著,若人能多些,也省得方才那令人難受的尖銳話題,再繼續下去。
「既然兩位小兄弟都這麼說了,公子您請進!姑娘小心!」隨著那老丈的聲音,走進門的,一前一後,是二個年約十七、八的少年公子和姑娘。
那少年公子生得可是一副白淨面容,美中不足之處是雙眼有些微吊,但勉強稱得上是玉樹臨風吧!只是身上穿戴的衣飾相當華貴,一襲深紫色狐氅,就知價值不菲。加上一柄暗紫色長劍斜掛在腰間,便知他亦是習武之人。
而他身後的那姑娘,則是一身豔紅,頭上和一般習武的女子一樣,以玉飾雕成的花朵緞帶纏起,一件大紅狐裘,映得她面如春桃;而她腰間配著的,則是看來和那公子腰掛的寶劍,似是成對的暗紅色寶劍。
任誰見了這一對少年男女,都不得不稱讚:好一對碧人!
「多謝兩位行此方便!」那少年公子一見岳雲和雨霏,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又自個兒搖了搖頭,才和岳雲寒喧起來!「在下宗戰,後面是我師妹皇甫姑娘,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他年紀怎麼看都比岳雲和雨霏大得多,岳雲當然也不覺得他這麼稱呼有什麼不妥,客氣地回道:「小弟岳雲,這位是我霏兄弟,這麼冷的天氣,宗兄和皇甫姑娘別客氣,請坐!過來烤烤火、去去寒氣!」
一邊的雨霏,只是聽著兩人對話,並不插口。
而那兩人,倒是也顧不得地方狹小、桌椅破舊,在火盆邊很快地坐下。
「三師哥……!」那姓皇甫的姑娘,直到坐了一會兒後,接過了婆婆端給他們兩人淡如清水的地薯湯,果不其然,也有著和岳雲相同的反應。「這是什麼湯啊?是拿來洗手、淨面的嗎?」
一旁的岳雲頗為尷尬,但不知該怎麼辦,只裝作沒看見!
而那位宗公子,顯然也沒料到這湯,怎麼看也不太像喝的湯,可又見著雨霏不發一語地喝著湯,神情更是不自在。「師妹……,那應該是喝的!」
「你先喝喝看嘛……!」他那師妹顯然相當驕縱,皺起兩道秀眉,怎麼也不肯喝。「好喝我才喝!」
「好啦!」那公子顯然有些招架不住他那師妹,儘管心中也老大不願,還是端起了破舊的粗陶碗,勉強呷了一口。「呸!這是什麼東西啊?一股子霉味……!」
他連那一口也沒嚥下,直接吐了出來!
而他那皇甫師妹,先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後,才遞給他一方絲巾,讓他拭面。
一旁的岳雲,別開了臉,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而那兩老,站在一旁,臉上也是尷尬至極,兩人面面相覷,根本不知該怎麼接話才好!
倒是雨霏,聽了這半天,才頭一次開口。
放下了手中的碗,雨霏對著兩老所站之處,說道:「婆婆,那茶還有吧?煩勞妳再烹二碗,也給他們倆位禦禦寒!」
「嗯!若小兄弟不計較,我這便去煮!」那老婆婆這才小心翼翼地收去了那兩碗地薯湯;儘管來客不喜,可還是她和那老漢賴以維生的寶貝糧食,怎能就此浪費?
而一旁的岳雲,見著老婆婆面上的神情,心裡更是難受;同樣的東西,看在不同人的眼中,其價值竟有如此大的差距哪!如果自個兒浪費了身邊那碗湯,定會遭天譴的!
這麼想著,放下了手中的茶;岳雲重新端起那碗已快冷掉的地薯湯,一口氣喝了乾淨!
『岳大哥……,難為你了!』聽見岳雲喝湯,雨霏不覺在心中暗自為岳雲喝了聲采!
從小沒嘗過貧困滋味的岳雲,今天若沒喝下這碗湯,雨霏相信,將來岳雲也絕不會體恤貧苦、愛惜每一分由百姓所供給軍隊的物資啊!
「岳大哥,喝口茶吧!」雨霏微笑地對著岳雲這麼說著。
「你的聲音……!」一旁的宗戰,先見了雨霏面上露出了笑意,而後又聽見雨霏開口,不知不覺地說著:「真是我聽過最好聽的聲音!而且,霏兄弟你真面善,我總覺得不知在那兒見過你似的!還有,你笑起來真好看!」
雨霏和岳雲兩人都微微皺了皺眉,心中均想:『這人是怎麼回事?真是粗魯!』
尤其是岳雲,一見宗戰面上那種有些驚豔、又有些失魂落魄的神情,更是叫他看了極度不爽!『搞什麼啊?同樣都是男子,這是什麼表情?欺霏弟眼看不見,就能如此輕薄他嗎?』
岳雲正待發作,卻聽見一旁他那皇甫師妹,立刻便發起了嬌嗔:「討厭!三師哥,你這不是在佔這位小兄弟的便宜嗎?你是說,我的聲音還比不上他的聲音好聽嗎?人家不依啦……!」
而雨霏雖然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其實正七上八下起來!因為方才宗戰那話,讓他不自覺地想起那日,在岳雲和鞏瑞松阻止官差追捕之時,自己曾遇到的那位不知名姑娘,她所說過的話:「你生得這麼俊,正符合喜好孌童、相公的那一種敗類的胃口啦!」
『真討厭!要真是如此,我那天真不該走得這麼匆忙,應該先向晴姊姊或無雙姊要張人皮面具的呀!』雖然在心中嘆了口氣,但雨霏亦知,此時再後悔,也已來不及了!『等明日再和岳大哥商量一下,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把我這張臉改一改,省得這一路上,再遇上什麼麻煩事才好!』
但正當雨霏暗自煩惱著之時,卻聽得外頭似乎又來了人聲。
「今兒個還真是熱鬧啊!」暫時忘卻了心中所煩之事,雨霏悄悄對岳雲這麼說著。
「是啊!不知又是什麼人?」岳雲也為外頭的聲響所暫時轉移了注意力,沒再理會那一對正在打情罵俏的師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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