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道合(下)
莫無雁話才說到此,就聽得外面傳來了一聲鳥鳴,而立時有人來報,說張七等人已到了庵外。
雨霏一聽,立時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而初靜怕他腳不便使力,自是又將他給輕輕提出了庵外;雨霏才剛站好,就聽得雲翼率先衝到了雨霏面前,停了下來,上前蹭著雨霏右手,狀甚親熱。
雨霏亦是歡喜,連連撫著雲翼頭頸,直引得眾人驚嘆連連,尤其是初靜,年紀也輕,忍不住便問:「小施主你怎會不怕鴆毒?」
「這……霏兒亦不知!只是,小時在救雲翼之後,霏兒大病一場,醒來雙眼便瞧不見了,但卻也不怕鴆毒。」雨霏有些遲疑,雖然知道這話說起來頗令人難以置信,可又不願欺騙這些個助張七救出自己的婆婆、姊姊們,就還是如此說了。
自然,聽的人仍是一頭霧水,想再追問可又見雨霏臉上一片誠懇,也不由得她們不信。
正當眾人說話之時,張七與二女來得甚快;張七遠遠望見雨霏、嘯林、雲翼與諸女,臉上自是欣慰,腳下不停,一近人前便抱起雙拳,向眾人行禮。
諸女自是不敢當,亦紛紛還禮;眾人禮畢後便不再客套,張七亦不再進庵稍息,跟著便照先前預計,由莫無雁假扮前來進香的堂客,柳雲娘扮做乳娘,雨霏扮做莫無雁之女,張七與其餘眾人,皆扮做隨行下人與侍女,只有無英師太師徒與眾人禮畢之後便自行向東離開。
由於這一路向西南而行,所經之處多仍在宋、金交戰邊界,眾人格外低調,不但行路速度平常,眾人外觀打扮也以普通大富人家下人穿著為主,尤其是張七等人,一律換上了半新白衫、藏青裲襠、玄黑褲褶,看來就像一般護院武師;且雖人人馬後備有革囊,可表面上卻不見有人佩帶武器。
至於張七,則做了莫無雁等人馬車前的車夫;而雨霏當然不肯讓其父為其辛勞,便將嘯林留在車內,自去坐在張七身邊相伴。
雖然莫無雁等人先怕雨霏這般行逕招來旁人側目,但後來見雨霏扮作小女娃,又戴著一幅月白蓋頭,著淡綠半臂,月白綢裙,一路上並不十分惹人注意,也就由他了。
一等眾人出了河北地界,路上往來人行不多,雨霏便忍不住要追問張七,當日大萬壽寺那火起之後,完顏亮、海陵福晉等人可有受傷?
張七知道雨霏擔心,便道:「傻孩子,為父的留在那兒,不就是為的不讓那火漫延開麼?那福晉和小貝勒都平安無事。」
「是麼?那就好!貝勒爺和他雙親,待霏兒甚好,霏兒實在不忍傷了他母子兩人。」雨霏邊說,邊低下了頭;一想到完顏亮待己之厚,雨霏心裡實在難受。
張七瞥見雨霏低頭,知道雨霏心裡難過,便道:「你也別難過,雖然那小貝勒年紀還小,現下對你亦甚好,可將來他總是宋人之敵,霏兒不可忘了!」
「可是,爹爹,女真人也不是人人都壞;而且,霏兒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雨霏雖然急著想為完顏亮辯解,可又突然想起,之前在金太宗夜宴宋帝那晚,他心裡所有的疑惑。
「什麼事?」張七邊抖了抖馬韁,邊問。
「去年金太宗將宋室兩帝與其后、妃、太子、公主們擄來燕京,曾於當晚夜宴眾人,」雨霏正要繼續,卻聽得馬車內傳來莫無雁的聲音。
「抱歉,霏娃娃,打斷了你說話,你不是曾問我,是怎麼知道你人在燕京內廷麼?」莫無雁突然插了口,這可是很少見的事,連張七都不由得回頭望了望。
「莫姑娘?」張七知雨霏定然也奇怪,便問了一聲。
「張先生,我也是忽然想起霏兒曾有此一問,如今順道為他說明罷!」莫無雁接著便道:「就是那夜,有位我們香減閣的下屬,曾在那宴上為虜狗獻舞,瞧見了你與嘯林坐在那小貝勒身後;因為嘯林實在太引人注目,她當時便多看了幾眼。後來歸報總閣,我便派了雲娘前去,確認的確是你,而後又花了些時間才探知你與那小貝勒一道,居於海陵王府,加上還要將人一直遠在泰山附近打探你消息的張先生給找著,前後共花了數個月,我和張先生這才到海陵王府去見你的。」
「原來如此!真是多虧莫姊姊、柳婆婆了!霏兒真是感激不盡!」雨霏邊聽,邊又要回身向莫無雁等行禮。
莫無雁人在車中坐,還是笑了起來,道:「霏兒不要再多禮,你早已謝過了我們,難道每一提起這事你就要再謝一次麼?那以後我們再也不提此事了!」
雨霏不覺也笑了起來,這才又回身,向張七道:「霏兒要說的,也正是那夜。爹爹,以前您不是常跟我說,咱們為人要正直,不畏強橫,不管遇見了什麼人欺侮自個兒人,一定要據理力爭,不可因循軟弱,讓別人瞧不起麼?」
「話是沒錯,不過,霏兒你也知道,這世上,不公平、不講理的人太多,我們也不可仗著一身武藝,得理不饒人,或是仗勢欺人,都是不對的。」張七雖然沒猜著雨霏何出此言,可又擔心這性烈的孩子,想偏了,故雨霏還沒說出原因,竟自先說了一篇道理,想讓雨霏想想,接下來的話,還該不該再說。
「嗯,霏兒知道。可是,爹爹,」雨霏顯然沒因張七之言而打消說話的念頭,又接著道:「如果旁人調戲自個兒的妻子,輕薄無禮,做丈夫的再好修養,也該不吭一聲,不為她出頭做主麼?」
「這個……當然不,維護自個兒的妻室,可是天經地義之事。」張七還是不知雨霏怎會問起這些,他也不過才九歲呀!「你問這做什麼?」
「那日在夜宴之上,別說金狼主對兩位宋家皇帝語多侮辱,就連許多王爺、大臣們,都對欽宗的皇后娘娘語多調戲,可不但欽宗皇帝沒有為她說話,連她的公公,徽宗皇帝也不發一語,只顧著討好那金狼主,語氣謙卑、恭敬不說,還不住口地稱頌金狼主多雄才大略、武功文治多強、多好,簡直、簡直……就!」雨霏邊說,邊露出了悲痛的神情,他原本想說那兩位宋室皇帝卑恭屈膝,簡直就像個只會逢迎拍馬的小人,可究竟年歲還小,這話太過嚴厲,沒能說出口來。
「是麼?原來你聽見了那些!」張七聞言,也不覺慘然,一時之間,沒立刻說話,半天才這麼應道。「往好處想,那兩位皇帝,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既然自身都難保,大概不敢出言迴護欽宗之后吧!往壞處說,這就是典型的欺善怕惡,他兩人平時對自個兒的文武百官多威風,可現下成了亡國之君,一見到金國狼主,就如同耗子見了貓,那還敢出言不遜呢?這也沒什麼難懂的,霏兒你怎麼也想不通之處又是?」
張七不愧是張七,雨霏沒能說出口的,全讓他給說了,不但說了,還說得一針見血,沒有一絲隱暪;張七這話不但讓車內的莫無雁聽得頻頻點頭,也讓她身邊的柳雲娘聽得大氣不敢喘一口。畢竟她活了這麼大的歲數,還是頭一遭聽得有人敢如此評論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換做了平常,誰敢這麼說?還要不要腦袋了呀?可這話偏又是從張七口中而出,對如此敬佩張七的她而言,份量自又是不同。
「霏兒不明白的是,當時霏兒就覺得這兩位皇帝怎麼說起話來如此厚顏無恥,沒有一點兒氣節、風骨,語氣亦是有氣無力,文弱可憐,聽起來還沒有那金國狼主敢說、敢言,雖然文辭直率,不多修飾,可氣度宏大。」雨霏才停了停,遲疑一下,聽無人打斷自己,便又道:「雖然霏兒眼見不著這三位的人品、風采,可光憑聲音與他們的言行,霏兒覺得,那金國狼主還比較像是一國之君哪!爹爹,這可真是奇怪!霏兒並沒有忘了自己身為漢人,可就是……,怎麼聽也不覺得那徽宗、欽宗皇帝就是霏兒以往認為的『皇帝』。」
「這也許是天意吧!代宋而起……!」張七聽完雨霏之言,嘆了口氣,「霏兒你年紀還小,很多事說了你也不明瞭,等將來你再大些,為父的再說與你聽,好麼?」
後邊的莫無雁與柳雲娘自是聽到了張七前兩句,她二人也知這些話不可隨意出口,尤其是對個孩子說,自然也默不作聲,沒有接下去。
雨霏聽張七嘆氣,知道自己問了個難題,便不敢再問;想起之前莫無雁為自己說起張七是如何與莫無雁等人重新遇見,又如何由那夏副閣主說動張七,同往香減閣總閣一行,但還沒說完,於是便又重新提起此事。
「爹爹,之前莫姊姊說到您與她們相遇後,又答應了那位夏副閣主要往香減閣總閣一行,之後呢?」雖說已了解了莫無雁是如何重新遇上張七,可雨霏的好奇心,仍是未得到滿足,自然又纏著張七給說說接下來之事。
張七聽得雨霏此問,自然明暸雨霏心意,便接過了話頭,繼續說起他們離開晉城後之事。
原來眾人曉行夜宿,向西南行了二十多日,一直到過了太行山地界,才放慢了速度;而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莫無雁與那夏副閣主,才對張七解釋清楚,她們所屬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組織。
原來這全由女子組成的組織,名叫『香減閣』,閣主姓渚,轄下除了總閣所在的副閣主、雙衛、四護法、八巡座等人外,還有三殘院與六暉院,各有正院主與副座,轄下則以行業為別,不以地域為限。
張七當時一聽到此,便吃了一驚,暗想:『原來是香減閣呀!這個組織由來便極其神秘,由於全由坤道組成,一般粗魯不文的江湖漢子、或自認文武兼備的世家子弟,卻沒有一人得以探得這個組織的全貌;甚至連向來自認見多識廣的自己也是,直到現時聽得莫姑娘她們說明,才得以一窺究竟!真是慚愧!』
可一旁的夏副閣主卻不給張七機會再行細細思索,微微一笑道:「張先生還是奴家頭一次聽得閣主邀至我們總閣一見的異性呢!」
眾女一聽此言,俱都有些緬腆,忙別開臉去,不敢再瞧張七。
張七不覺有些啞然失笑,便說:「那是張七前世修來的福氣,能有幸一睹諸位那不沾塵俗的洞天福地呢!」
「張先生客氣!」夏副閣主便接著說:「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只是敝上因同情世間孤苦無依的女子甚多,一般江湖同道又對女子甚為輕視;為求自保,也欲借重眾女之力以拒外人欺侮,故才創立這香減閣。我們之不納男賓入我們總閣,也是基於此因;總閣距此已不遠,先生屆時至我們總閣,若奴家等有什麼簡慢之處,還請先生海涵,不要計較。」
張七這才明白,夏副閣主是藉著這話先向自己暗示,將來到了她們總閣,少不得也許會有些不盡人情的規矩,可那不是針對張七個人而設的,只是由來沿襲已久罷了!
果然,再行了二日,只見得四周景物突然一變!迎面而來的高山叢林,遠望鬱鬱蒼蒼,連綿不絕,近看竟都是一株株高大茂盛,別處難得見著的珙桐、水杉、梭羅、銀杏等。當時已至五月下旬,可那滿樹掛滿的白色桐花,朵朵形如停在樹梢的信鴿,難怪當地人俱稱其是為昭君出塞時,寄書回漢的信鴿所化而成。
眾人一到此山,便已有在山外巡守的女子,來與夏副閣主來行過禮後,便著人回報總閣去了。而再行得約二個時辰,便經過了那八百里樹海邊緣;眾人跟著便轉向西,再約一盞茶時分,便到了一個高約數百丈、形勢陡峭且掛滿了古藤、女蘿的巨大岩山前。
眾人到此便停住了馬,立時就從某段濃密女蘿簾後,迎出了數名衣著墨綠的年輕女子;由於全身上下俱是濃綠裝扮,自與當地景色融而為一,若非其主動現身,還真是讓人不易察覺。她們與眾人見過禮後,張七等人便魚貫進入那簾後。
由於張七是貴客,便由張七緊跟著夏副閣主之後,成為第二個向內緩行之騎;張七抬頭一望,才知這簾後竟是一個巨大岩縫。可偏偏這上窄下寬的岩縫,最寬的下方也不過僅容馬一匹恰恰穿過,上頭更只有淡淡一絲天光自上隱隱投入,真可說是形勢天然奇險;讓向來膽大的張七也不由得對此巨岩多瞧了幾眼。
一邊向內行,張七心中一邊暗暗稱奇,將此岩縫以天然藤蔓加以外覆,難怪香減閣總閣所在,幾乎從未在消息向來傳得極快的江湖道上曝光過!
就連以往張七雖然曾入此山採藥數回,可從未像這次這般深入其中,自然也不曾到得這巨岩前;可一旦通過這深約二十餘丈後的岩壁後,景色便霍然開朗!
那眼前一大片初綠桃紅,鬱鬱蒼林,青青草場,還有由九道山稜分隔的九條小溪,全注入了一個長約十五里、寬約三里半的清澄大湖,水天相映,美景無邊。而四面密密圍抱的四周高山,竟自成一道最堅固的屏障,讓這世外桃源竟自與外界全然隔離開來。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神農架山外雖然溫度已較一般平地為低;可進得這岩後洞天,溫度竟還是初春之時,遠望四周山頂,竟都還是白雪覆首,四周樹木也以青嫩幼芽居多,更別提那地剛冒出頭的奇草異花,株株皆是珍寶,什麼『江邊一碗水』、『頭頂一顆珠』、『七葉一枝花』、『文王一枝筆』與『九死還陽草』,全集中在這湖邊溪畔,真教張七看得瞠目結舌,頗有大開眼界之感。
一出那岩壁,待眾人雙目適應日光後,夏副閣主便對張七遙指了東邊沿著九條溪形成的九個湖,道:「這便是我們的九湖了,每座湖邊均有一院座落,依次便是佛殘、道殘、卜殘、流暉、囍暉、如暉、渾暉、憐暉、慈暉九院所屬,最北邊的那座,就是我們總閣所在了!」
張七望向那九座形式各不相同的院落,有佛寺、道觀、宅院、繡樓、江南的白牆玄瓦、北方的四合院落,但都沒有最後一座總閣之形勢來得壯闊,雕樑琉璃,飛簷狼牙,甚為精巧。
眾人邊說邊行,才剛下得第一道溪邊,就迎來了一隊身著綠衣的女子。為首的是一名坐在軟轎上,看來年約六十許的婆婆,滿頭銀絲,笑容可掬,一見到眾人,便笑著向眾人招了招手,那左手一根紫檀龍頭拐杖,形式奇古,甚為特殊。
夏副閣主一見,立刻帶著眾人向她行禮,並為張七介紹:「這位是慈暉院主—雀喜雀婆婆,她亦是敝上的乳娘,今親身來迎先生,可見敞上對先生歡迎之意極誠!」
張七忙道:「不敢!有勞雀婆婆一路辛苦,在下實在汗顏!」
「那兒的話,不辛苦不辛苦!先生不但義助敝閣下屬,又救了數百條人命,這義舉怎不令人欽佩?老身只是想先來湊熱鬧,先瞧瞧先生,才向菁兒討了這份閒差哪!」雀婆婆邊說,邊與眾人,一同往總閣行去。
當然一路上,並沒有一一入各院落座,而是一路直奔北方的總閣。
直到到了總閣前,張七才暗自覺得稀罕,這一路上,見到眾女下地播種、整地、放牧牛羊、採桑、捕魚、製陶、織衣的,幾乎行行俱有。而那以九座院落為主的,幾成九個小村寨般,當然其中也不乏男子;只是人數上,較一般外間村鎮少了許多罷了。
雀婆婆似乎看出了張七的疑惑,便道:「先生是否以為此地所居,應全是女子?」
張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不暪婆婆,的確是!」
「呵呵,很好,先生你有話直說的性子,很得老身歡喜!」雀婆婆笑著解釋道:「我們這香減閣,雖是全為女子的組織,可這麼多年來,除了孤苦無依的女子、尼姑、道姑外,也連帶救得不少和她們至親的男性,由於他們也願拋棄外間的世俗功利,一生永居此地,因此閣主便將眾女所屬的親人,安排居住在其所屬院別附近。只是,男性不得進入總閣、各分院總院,亦不得得聞本閣機密與令諭,違者便將奪去武功與雙目,並逐出此間。這些年來,雖人口漸多,但由於人尚樸實,還沒出過什麼大的差錯!大夥兒眼見外邊世道不平,兵災頻仍,皆只盼得此間的和平,能持續下去罷!」
張七聞言,這才明白,原來這香減閣雖說純為坤道所組,卻也不禁婚嫁、人倫,人情道義兼顧,難怪從未聽聞所屬眾女,曾有叛逃張揚此間之事的。
每座院落所在,除佛殘、道殘、如暉三院之外,街上常有小兒往來嬉戲,見了張七一行人亦不害怕,人人均向雀婆婆等人含笑行禮、招呼;如此安和樂利之象,讓張七好不感動!若說這世間真有什麼大同之治、世外桃源,張七只覺,眼前這兒便是了!不由得對一手創建起這片樂土的香減閣主,十分景仰。
雨霏聽到此,不覺也出聲道:「這地方真有如此之好麼?霏兒也好想瞧瞧!」
「傻孩子!有什麼好羨慕的?我們眼下不就是往那兒去麼?」莫無雁在後頭,聽見雨霏此言,不覺笑了出來,出言逗弄雨霏。「你要是喜歡,儘可求求我們閣主,讓你留下啊!」
「嗯?只我一人留下?那我不要!」雨霏亦知莫無雁與自個兒說笑,道:「沒有爹爹、嘯林和雲翼,就算是皇宮,霏兒都不願待了,何況是妳們那崇山峻嶺之中?」
「瞧瞧,這孩子多會說話!」莫無雁聞言又笑了起來,由後頭伸手進雨霏蓋頭之下,輕輕捏了雨霏粉頰一把。「你呀!小小年紀,敢瞧不起我們香減閣,將來我非稟明閣主,讓她好好治治你!」
「唔,那可怎麼行?莫姊姊,妳行行好,霏兒向妳陪不是了,」雨霏亦知莫無雁在和自己鬧著玩兒,便順著話求饒,道:「要是閣主只讓爹爹留下,不許霏兒進那總閣,那霏兒不是又要一個人流落街頭啦?妳大人有大量,就別和霏兒計較了唄!」
張七雖知雨霏此言是和莫無雁開玩笑,但也不禁為這話微笑了起來,道:「好啦!別和莫姑娘強嘴了,繼續聽為父的說下去吧!」
雨霏自是點頭稱好,莫無雁也收拾起玩心,幾人又再聽張七續說。
當張七一行人到了總閣外,便見得那閣主,一身月白素綢,月白半袖,月白背子,一襲月白雙蝶裙,腰間還配著一把白鯊長劍,淡紫流蘇,頭上不戴花冠,只挽了個凌雲髻,斜插著二支牙白花鈿,柳眉鳳目,面上半遮著一塊淡紫薄紗,但仍很清楚的看得出來,是位三十多歲的美婦人。
她身旁還列著六名身著淡青的女子,個個亦是面目姣好,身佩長劍;身後則還跟著一雙衣皆淡紫的妙齡女子,看來該是她的隨身二侍衛了。
張七還未開口,便聽得一旁的崔婆婆道:「屬下見過閣主,稟閣主,這位便是張先生;張先生,這位既是我們香減閣渚閣主。」
「見過閣主,張七久仰閣主大名,亦曾蒙貴屬搭救過敝人一命,今蒙閣主不棄,容張七來此當面致謝,幸甚!幸甚!」張七知道眼前的美婦便是閣主,自然不敢再多看,只是抱拳行了一禮。
而那美婦當然立即撿衽為禮,連聲道:「不敢!先生過謙了!先生不但救了本閣下屬,還救了那麼多的百姓,先生高義,奴家甚為欽佩!先生不要折煞奴家了!」
語畢,兩人見禮已畢,那渚閣主便請張七進她閣內一敘。
一進大廳,就見得堂上一幅大大的潑墨山水,氣勢磅礡;右左則分別懸著二聯:『香車可渡巫山澗,減贖無恩七出人』。正中則有一張紫檀雕就的精工靠椅,紫綢座面,一見就知是閣主之座;而其右方,則另有一張雕工較簡樸的紅木椅,淡紅座面,顯然是香減閣副座之位。階下左右則各有紅木椅共十五張,想來該是那八巡座與九院院主之位了。
等到雙方分了賓主就座,立時就有數名婢女,為眾人上了香茗。
張七與這位渚閣主相談甚歡,而那閣主亦知雨霏為張七仇家所擄,便力請張七在該處盤桓些時日,先由香減閣派駐泰山鄰近下屬,為張七打探確切消息,待有雨霏下落,再由張七前往救人。
張七原本不肯,可那位渚閣主亦甚堅持,讓張七好不為難;再者,這兒本就不許外人出入,難得有張七來此,不但可與眾女切磋武藝,又可為此間人們說書解悶,故眾女亦紛紛開口請求張七在該處盤桓一陣子。
張七見閣主留客意誠,加上眾女甚為期盼的神情,又想到方才一路進來見得那多孩童,若多得幾日在此地,為眾人說上幾段書評,亦是一樁好事;再者,張七重傷雖已漸癒,可尚未全好,若想回師門,與師父、眾師兄弟放手一搏,卻恐怕還是力不從心,與其帶傷急往,全軍覆沒,不若待傷痊癒,有較高把握再行。
心裡做了計較,張七便答應了渚閣主,暫時待在這香減閣總閣所在。
不過,由於身為外人,張七自不便待在全為女子的總閣之內;便由莫無雁於流暉院所在聚落,為張七重新整理了一間小巧精緻的院落,日常所需,亦由流暉院下屬為其準備。
由此,張七便在該處住了一月有餘;平時不但常與各院主往還,也與夏副閣主等人,至為交好。白日張七又常在各聚落中為孩童、大人們說上一段書,故香減閣上下共千餘人,沒有不認得張七,不將張七看作自己人的。
當然,對此間人人均各司其職,家家安居樂業,尤其在眾人分工合作之下,戶戶都能豊衣足食,加以風氣淳樸,不尚浮誇奢華,簡直可說是路不拾遺的人間樂土;張七又怎能不愛甚?常盼望能順利救回雨霏,兩人就在此安家就業,再不出那險惡江湖。
可盼望歸盼望,去尋雨霏下落的香減閣泰山分支,卻總是回報,見著了張七那幾位師兄弟,幾時誰出、何時誰入,帶著多少人去,幾人歸來,卻完全沒人見著有雨霏或嘯林還在九子門的蛛絲馬跡。
這可讓張七心裡急得不得了,過了一個多月,當他內傷完全傷癒之後,便再也等不下去,堅持要由他自個兒跑至泰山,親自去尋雨霏。
可張七卻萬萬沒料到,這時的外面世界,也全變了個樣!那女真人能征善戰,竟在奪取兩狼關後的三個月內,已將整個中原,幾乎全納入了他們的控制;就連大宋的京城—汴京,也已被金國南征大元帥—金兀朮給團團圍住,那太平天子宋徽宗更嚇得趕忙下詔罪己,一邊禪位給太子,一邊派使者去與金國講和。
張七聽得香減閣下屬將這些大消息報知渚閣主之時,心裡除了擔憂雨霏外,更是為大宋多苦多難的百姓們,打從心底難受。
而渚閣主雖然亦震驚於整個朝廷的情勢變化,可內心亦為其散居各處的下屬們的人身安危,憂急不已!
要知道,兵荒馬亂的,莫說是一般男子,要求生已屬不易,何況是身為女子的香減閣下屬?就算大部分女子多少身上都會些武藝,可年頭不同、境況不同,一般人為求生,那還顧得上什麼禮教?良知?逃起難來,身為女子的先天條件本就不如男子;加上還有不少女子均有纏足,走也走不快、走不遠,這可真教渚閣主連面上都不得不帶出了她的憂急了。
張七自然也想到了此處,身為香減閣賓客,當此緊要關頭,又怎好說走就走,不予援手?自然,張七為報香減閣傾力相助他打探雨霏下落,此時便自告奮勇,與香減閣眾女一同往援散居各地的同伴。
聽到此處,雨霏自是不斷點頭,對張七道:「爹爹做得太對了!莫說當時霏兒人並不在泰山被囚,就算霏兒被捉,不等到爹爹去救,霏兒也不會有性命危險。爹爹自應先救香減閣諸位姊姊!」
「乖孩子!」張七一聽雨霏此言,心裡亦為雨霏識大體、能體諒自己苦衷而感到歡喜,便伸手摸了摸雨霏的頭,道:「你知為父並非不顧你就好!」
後方的莫無雁聽雨霏和張七這對話,不覺心頭一熱,深覺張七父子委實讓她欽佩不已!父親為人俠義,為友急難,顧不得迎救自己骨肉;更難得的是,小小年紀的雨霏,亦明白父親苦心,不但不似一般孩童,埋怨尊親,反倒掉過頭來安慰父親在前。這叫她怎不佩服這兩父子呢?
「霏娃娃真乖巧!張先生,您父子對咱香減閣的恩義,莫說是奴家,想來敝上亦感激不盡。」莫無雁邊說,邊認真的掀開了馬車車簾:「若先生與霏娃娃不棄,可願長居於我們香減閣?若先生有意,可由奴家稟明敝上,相信敝上一定歡迎都來不及呢!」
張七聽聞莫無雁此言,自是心裡情願,便笑道:「莫姑娘此言差矣!貴閣所在,直如世外桃源,外人連一窺仙境的機緣都沒有,張七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才得以踏入貴閣;若張七父子能蒙閣主首肯,願收容我們父子,那是我父子兩人的福氣哪!那談得上嫌棄兩字?不過,那就有勞莫姑娘為我們父子兩人,向閣主多多美言了!張七在此,先謝過莫姑娘了!」
「謝謝莫姊姊!」雨霏亦不待莫無雁回答,一等張七說畢,立時搶著也先謝了莫無雁一句。
莫無雁實在喜歡雨霏的機靈,便道:「張先生別和奴家客氣,這是奴家應該做的。至於霏娃娃啊!你連到都尚未到過咱們那香減閣,就想長居該處,你不怕到時後悔了麼?謝奴家謝得會不會太早了些哪?」
「不會不會!只要爹爹說了妳們那兒好,那就一定好!霏兒決不會後悔!」雨霏知莫無雁又在逗弄自己,當然不肯上當,只管一口咬定,張七說的準沒錯兒。「只怕將來莫姊姊一回到家,整日忙個不停,忘了和閣主大人提這事兒呢!」
「瞧你說的,奴家那會這沒記性?」莫無雁邊說,邊覺得又氣又好笑,道:「雲娘,妳瞧霏娃娃這兩年不見,變得更伶牙俐齒了,肯定是跟著那什麼貝勒爺學壞了!對不?」
「這……,屬下不敢說。」柳雲娘遲疑了片刻,雖然聽出莫無雁在說笑,可又不願附和她而得罪了雨霏。
「呵!妳真小心,雲娘!難不成妳也怕霏娃娃這張利口啊?」莫無雁聽柳雲娘竟不應和自己,不由得不邊笑邊搖頭。
「莫姊姊何必為難柳婆婆?霏兒不說話便是!」雨霏自然知道莫無雁之意,也不願將柳雲娘給扯入。「爹爹,還要多久才會到哪?」
「按照目前的速度估算,沒有意外,還要行約一個月餘呢!怎?」張七抬頭望了望日頭。「你累了麼?累了就去後頭休息。」
「霏兒不累!霏兒只是想知道,還有多遠的路程罷了!爹爹才累呢!都是爹爹在駕車。」雨霏邊說,邊吹了聲口哨。
空中則回應了一聲鴆鳴,自然是在上方盤旋跟隨的雲翼,聽見了雨霏哨音。
「霏兒好久沒有和雲翼一起乘風翱翔了!雲翼好像比以前更壯了!飛得更高,更穩了呢!」雨霏邊說,邊仔細聽著雲翼在上頭來回盤旋、拍翅聲。
「這是當然呀!不只是雲翼長高、長壯了些,霏兒你這兩年來也長高了不少哪!」張七不覺莞薾,孩子就是孩子,「只有為父的又老了不少呢!」
「哪兒的話,爹爹你才不老呢!」雨霏邊說,邊微笑了起來,後方嘯林隔著車簾,靠在他身後。「嘯林,你說,對不對?」
「吼!」嘯林隨雨霏之問,低吼了一聲,似是在答應。
這讓車上眾人不由得俱笑了起來!
一行人如此這般,一路上並未碰上什麼麻煩;果然不到一月的時光,便已順利地回到香減閣所在的神農架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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