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當時和千水尋等人分別後的雨霏,他和嘯林這一人一虎,在人跡罕至的樹林裡,行了約一刻鐘,才來到一座已坍傾的破落小廟。雖然此處早是雜草叢生,連大殿樑上都居住著不少山雀、燕兒,屋頂一角也缺了個大洞,根本談不上能遮風避雨,但嘯林倒是毫不遲疑地就領著雨霏來到大殿一角,一個神情看來十分委頓,斜倚在牆邊的中年漢子身旁。
聽到睡著的中年漢子呼吸聲有些不穩,雨霏不覺皺起了眉。原本他就擔心父親的傷勢有變,所以才萬不得已,留下平時為自個兒領路的嘯林和雲翼看護著爹,自己孤身去到兩狼關為爹贖藥;但現下,藥是贖了回來,但盲眼的雨霏想為父親升火熬藥,就有些困難了!而且,平時比任何人都機警的爹爹,居然會沈睡到完全沒有發覺自己已走到他身邊,這就表示爹爹的情況,真的很不好!
強自按捺住心中的憂慮,輕嘆了一聲,雨霏伸手探向父親。
「霏兒,怎麼回事?你身上的傷……,誰欺侮你了?」一睜開眼,張七就看見雨霏身上、臉上均有著大小的青紫斑斑,尤其是白淨的左手背,似乎腫了一塊;自然而然地,張七脫口便關心地詢問起雨霏。
雨霏怕爹擔心,只說是自己不小心,在路上跌了幾跤;但精明如張七,又怎會看不出那些個傷痕,是如何而來?只是心疼雨霏的孝心,面上不說破罷了!
一轉頭,瞥見嘯林口中的布包,張七不覺有些失笑;到底雨霏是去藥鋪贖了多少藥,這麼一大包?伸手接過那布包,張七才問:「霏兒,你是贖了多少藥回來哪?」
一解開布包,張七更是吃了一驚,裡頭除了十四份標為『散血安魂湯』的紙包外,還加上許多標示為『飛龍奪命丹』、『封藥立效膏』、『地鱉紫金丹』、『七味扶身丸』的小瓷瓶;瓶瓶罐罐的,不下十數瓶,難怪會成了這麼大一包!
聽見父親這麼一問,雨霏想起方才相助自己的千水尋等人,不覺露出羞澀的笑容。「這……是二位剛認識的大哥哥,他們為霏兒向那欺善怕惡的藥鋪索來的!」明知這麼一說,爹爹一定會立刻猜出自己是在那藥鋪受了氣,但雨霏仍是照實回答了爹的問話。
「回春堂?你是去回春堂贖的藥?」打開了一包『散血安魂湯』,張七一眼瞧見那紙上印著三個大大的篆書『回春堂』,不自覺地問了出聲。
「這……,有什麼不妥嗎?」雨霏有些奇怪。
「沒事!沒事!是爹一時想叉了!」不欲讓年幼的雨霏知道太多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張七還是一如往常地含糊其詞,一語帶過!「不過,你這兩位大哥可厲害的緊哪!居然敲了回春堂這麼多名藥,光是這一小瓶『地鱉紫金丹』,少說也得花上數十兩銀子呀!」
雨霏聽了不覺咋舌!他從來沒聽過那些個藥名,自是不知原來千水尋方才為他索取的藥,全都是些價值非凡、藥效如神的靈丹妙藥!而且,恐怕林林總總加起來,其價值約是他那十兩藥資的數百倍之多罷!想到此,雨霏心裡更是暗暗佩服起千水尋的手段。
張七先將雨霏的傷處以清水洗過,再撿出了『封藥立效膏』,一一敷上各傷處;之後才拿了一粒『地鱉紫金丹』自個兒服了,接著才撐著不適的身子,草草起了個火,將那散血安魂湯的諸味藥材,配上對半的老酒、水,以文火慢煎。
雨霏突然想起,張七曾言及,此藥須得山羊血為藥引,否則藥效不彰;他喚過嘯林,對著嘯林說道:「嘯林,爹還須要山羊血治病,你能不能出去為爹獵頭山羊來?」
嘯林聽畢,只是蹭了蹭雨霏,就往那殿外大步奔出。
張七搖了搖頭,苦笑道:「霏兒,你這不是給嘯林出了個難題麼?」但他也知,只要是雨霏所言,嘯林沒有不照做的!雖然張七也不知嘯林是否真聽得懂雨霏所言,能否真獵頭山羊回來?可他此刻重傷之下,實在無力親自動手,只好任嘯林去試試了!
雨霏此刻已換下方才沾染了血污、泥塵的青衫,並取出先前他在兩狼關買來的饅頭,父子二人才邊吃邊說,談論起他所帶回那堆藥的效用。
雨霏聽著見多識廣的父親為自己一一解說各藥之功效,突然想起千水尋曾提起的『藥天文保命丹』,不覺脫口而出:「爹,您聽過『藥天文保命丹』麼?」
張七不覺一愣,說:「你由何處聽來?」
「是方才幫了我的那位千水尋哥哥,他向那回春堂的大掌櫃所提及……;他還說那是非常珍貴的藥!要是能有那藥,爹你的傷不就立時能治好了麼?」雨霏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十分可惜!沒能替父親帶回那般有用的藥來。
「傻孩子!那可是傳說中,有起死回生之能的無上珍寶!那有那麼容易得到呢?聽說光是煉製此藥就得費上十八年之久,而且又兼以所須藥材之稀有,凡是武林人士,誰不是過著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自然沒有人會不千方百計欲求得一顆,以備不時之需的。」張七說著,也搖了搖頭,「只是它的調配者,百年前有著『藥祖』之稱的藥天文;由於那藥太過出名,造成眾人對他苦追強求,讓他十分苦惱,於是自他四十歲後,便隱姓改名,而江湖上,就再也沒了『藥祖』這號人物!自然,從那以後,原先擁有『藥天文保命丹』的人,往往為了手中那一顆救命奇寶,反而被眼紅之人盯上,提早去見閻王。所以說啊!一提起此藥,讓人實在不得不感嘆命運對人的捉弄啊!」
張七邊說,邊摸了摸雨霏的頭,道:「霏兒,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你要記得,凡事都不該強求……;我的傷,能治得好是上天保佑,你可別再想什麼『藥天文保命丹』啦!」
「嗯,我知道,爹!」雨霏心裡雖然有些難受,還是乖乖地應了聲。「不過,爹,霏兒還是覺得那位尋哥哥向回春堂要的藥太多啦!雖然他們打了霏兒,但尋哥哥不知替霏兒向他們討回了多少倍的藥呢!」
張七聞言也不覺笑了起來,忍不住說:「這世上有的是那些欺善怕惡的惡人,所以,當然也會有像你那位尋哥哥那般,有更厲害的手段去整治他們的人。今兒個,若那些回春堂的夥計們,真能從中記取教訓,以後再不敢欺生和隨意傷人,不也是好事一樁嗎?」
「爹所言極是!」聽張七這麼一說,雨霏這才真正釋懷。
雨霏自小就是個心地、個性都極好的孩子,再加上張七常年掛在嘴邊的那些忠孝節義的故事,讓從小就跟著張七這個說書人浪跡天涯的雨霏,在耳濡目染之下,非旦沒有一絲一毫的壞心眼兒,也從不願多佔任何人便宜;相反地,反而擁有比一般人更加強烈的『是、非』標準。
而身為父親的張七,雖然很高興雨霏宅心仁厚,但偶爾也還是會擔心,若自己不在了,單純的雨霏會容易為人所欺侮和行騙;今兒個藉這個機會,正好也藉機開導開導雨霏。
『不知道那位千水尋是個什麼樣的少年哪?若霏兒能有像他那般精明的兄弟教導,將來決計不會讓霏兒吃虧吧……!』說了這半天,這個念頭竟突如其來地在張七腦海中閃過。說真的,從他自己在江湖上闖盪這麼多年的經驗來說,他還真是想不出,是那一個門派的後生,會有如此這般的膽識和手腕呢!
不過,想歸想,張七的全副精神,還是放在眼前正在熬煮的藥罐之上。
但,之後不到半個時辰,雨霏聽得嘯林粗重的呼吸聲,自外而入!而更讓張七啞然失笑的是,嘯林果真叼了一隻已一命嗚呼的山羊,來到兩人面前。
張七不由得對雨霏讚道:「霏兒啊霏兒,你真該看看,嘯林給我們帶了什麼回來?」
雨霏聞到撲鼻的血腥味和強烈的羊羶氣,再聽父親稱讚嘯林,心知定是嘯林為父親獵得山羊回來!自然也笑了起來,說:「嘯林,乖!」
嘯林居然沒有自行享用這一頓大餐,只是將那隻斷了氣的山羊叼到了張七面前,就自去雨霏身旁伏下;開始舔起了自個還沾了血的前掌,清理起自己,一如養馴了的貓般愛潔。
雨霏伸手輕輕撫摸著嘯林,張七此時正忙著集取山羊血,將那血混入正在熬著的藥罐中。過不多久,待那『散血安魂湯』足了火候;張七便將那藥以鮮山羊血沖服。
而一旁的嘯林,此時才和雲翼,一鴆一虎開始狼吞虎嚥地牠倆的晚餐—那隻早已嗚呼哀哉的山羊。
待張七服過藥不久,爺兒倆正欲收拾收拾,準備安排夜裡休息之處時;耳力極靈敏的雨霏卻聽得周遭,除了風動樹林的颯颯聲外,似乎還夾雜著壓得極細極低的呼吸聲。
他心念才動,秀眉微皺,張七也察覺了他的想法;低聲說道:「霏兒,待會兒你別管我,只管喚來雲翼先走……!」
「哈哈哈!想走?也得先問問老子我手上的這把煞雲刀!」一陣極其霸道的狂笑,竟是由遠而近,倏然而至,來得好快!
而聲音的主人,則是一個年約四十上下,身形壯碩的褐衣漢子。雖然他貌不驚人,但手中那把如月般晶亮的巨刃,卻著實散發出一股令人極其不快的寒意。
「爹,霏兒不走!」邊說,雨霏全身也緊繃起來,專心戒備著。
至於原先懶懶地依偎在他身旁的嘯林,此時亦站了起來,發出了陣陣低吼。
「段雲天,你又何苦這麼苦苦相逼?這一十八年來,說書的可沒礙著你們!」張七毫不遲疑地拿出一把比人髮還細的散霞血竭,上面隱約散發著一層碧綠的青光。
雖然盲眼的雨霏並未察覺有什麼異狀,但隨著段雲天進來的其他人,卻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因為他們都很清楚,張七手上那把碧沙血竭散出的青光,就是二十五年前名動正、邪兩道的青牛腐骨液,只要沾上一點兒,就足以在雙眼眨一眨的時間內,毒死一頭巨象!
所以,以段雲天為首的眾人,雖然明知張七前一日,已為他們同門師弟『霸下千斤』金忘津,以重手法傷了張七的『詠宗穴』,能令他此時無法催動內力,彈出他那殺人於無形的空山伐檀曲;但一見到他那已淬過青牛腐骨液的獨門暗器,心中還是不覺懼意大起!
「哼!你叛出師門,不但偷走了咱九子門鎮門之寶之一的寶物,昨兒個還毒斃了八師弟,竟敢還說沒礙著我們?識相的,就快交出寶物,和我等一同回轉九子門,面見師父!」原先臉上一直帶著一副瞧不起人般冷笑的段雲天,邊說邊睨了一旁的雨霏一眼,淡然地說:「原來你也有個後生,哼!……果然老天有眼,讓他是個目不能視的廢物,諒你將來也沒啥好指望的!而且,若師父知道了,也絕不會放過這小瞎子!還不如讓師弟我來做做善事,先拿他來祭我這口煞雲刀罷!也省得到時被師父將他扔下泰山,連個屍骨都找不著!」
說著,那口刀身極寬,看來十分沈重的煞雲刀,竟在段雲天手中舞成了一片銀光,直向雨霏飄去!
雨霏聽得那人說要取自己性命,心中倒是絲毫不懼;他唯一擔心的,只是張七已受了傷,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雖然雲翼一定能幫上爹爹的忙,但他能聽出來者的呼吸聲數目,至少有十二個人呢!要讓前一天已吃過雲翼虧的他們再吃一回虧,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
和雨霏不同,當下,張七卻微微一笑,坦白說,有雲翼在,他並不擔心雨霏。而他那雙如貓般精明的雙眼,居然還得閒,朝著四周圍一掃;緊跟著,手中卻有一根碧沙血竭朝向半空中射了出去!
而原先段雲天攻向雨霏的那團銀光,居然半路中就如同被人硬生生截斷般地驀然止住,只留下一道極細的銀光一閃,反而轉向著張七所發出的那隻碧沙血竭,急奔而去!「渝兒小心!」
只聽得一聲嬌滴滴地的女孩聲音,『啊』了一聲!自那碧沙血竭所往之處陡然響起。
「雲翼!快去載霏兒!」就只這麼一個空檔,張七手中的碧沙血竭便向著四周眾人也如細針般激射而出!
而此時,自空中翩然而降,直至雨霏面前的,正是雲翼!
在眾人正忙著避開張七發出的碧沙血竭之時,雲翼已然載著雨霏,雙翅一振,毫不費力地就往半空中垂直升起。
而還在地面的嘯林,則在張七的掩護之下,幾個蹤躍,一人一虎就已搶出了那大殿!
張七邊展開輕功向外急奔,而背後也像長了眼睛般,隨手連射出的一支支碧沙血竭,都讓九子門眾人不得不迴劍自救、或躲或閃,只求能離張七愈遠愈好!
而段雲天更是傾盡全力,好不容易,才以自己的煞雲刀,打掉那支射向『渝兒』之處的碧沙血竭;待確定她已安全後,才再將注意力放到了正奔向殿外的張七身上。
可儘管張七受傷後,身法已不如先前靈便,但就這麼短短的片刻,張七人已搶到了殿外!
當然,段雲天亦自知,今兒個能否攔住張七,端賴自己是否能擒下,對張七來說,必定極為重要的雨霏!
他一抬眼,雨霏卻早已在眾人頭頂之上,任你輕功再高,也總是已鞭長莫及;可段雲天一咬牙,竟是不顧張七,左手掏出一支『風翻羽』,看準在空中的大鴆,便以極強的手勁向上甩去!
「哼!想都別想!」張七似是早已算到段雲天會以此法牽制自己,一支碧沙血竭『嗤』地一聲透空而去!
『風翻羽』正如其名,由尖端磨成針狀、羽根內藏有細鋼針,但由於外披鳥羽,故發出之時,毫無聲息;雖然雨霏本來未曾察覺其存在,但張七的碧沙血竭一出,聽得往自個兒所在而來的聲響,雨霏立時省悟,低喝一聲:「起!」
雲翼果然機警,隨著低喝聲雙翅連振,竟如旱地拔蔥般,直上半空,凌霄而去!
「著!」張七根本就不擔心雨霏會被他那支示警用的碧沙血竭所傷,所以不像段雲天雙眼還死盯著頭頂上,雲翼的動靜!但隨著張七這一聲『著』!段雲天才猛然察覺不對,欲舞刀護住後背,但卻是為時已晚!
驀地才覺左邊小腿一痛,下一秒段雲天就當機立斷,咬著牙將那煞雲刀迴向自己左膝,猛一揮,緊跟著,帶著些許紫黑的污血便灑遍了他周遭之地。
這一驚變,讓在場的眾人都不覺看傻了眼!
強忍著錐心之痛,段雲天仍是強撐著連點自己左腿上的髀關、犢鼻、梁丘和血海等大穴,以防失血過多;可儘管他意志力驚人,但張七那青牛腐骨液委實太過厲害,就算及時斷去一截下肢,殘餘的毒液仍是足以讓他呼吸困難、全身無力。
用煞雲刀硬撐著不肯倒下的段雲天,卻仍是不敵中毒後那全身如火燒般的高溫,只片刻時間,依稀聽得有人叫了聲『四師叔』,便雙眼一黑,再也不省人事!
而一個身著嫩紅短衣、梳著總角髮式,年約十二、三歲左右的小女娃兒,卻從殘敗的佛像之後竄了出來,直奔到段雲天身畔;伏在失去意識的段雲天身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四師叔醒來!四師叔……!」
而雨霏在空中雖然聽得這般變故,雖然有些同情此女,但一顆心,仍只懸掛在張七身上。
「好樣兒的,竟連同門師兄弟也痛下殺手,夏候章,你可知罪?」冷然的語調,陡然自張七所在左後方的一株古松後響起;而在眾人還來不及驚訝之時,那一抹深褐色的身影,已然飄到了伏在段雲天身上哭泣的女娃兒身邊。
而那著深褐勁裝的男子,身裁極其細瘦,一臉黃蠟色澤,像透了患有黃疸病的病癆鬼!只是在他沒有表情的臉上,除了那對泛著咄咄逼人精光的雙目外,就屬他那由右上額直斜到左頰下方的傷疤最叫人怵目驚心了!
只要看過一眼,就很難忘得掉那張可怖的臉孔。
但張七顯然一點兒也沒被來人所嚇到,仍兀自打量著眼前的形勢。可話雖如此,當張七望向那女娃兒之時,心中卻驀然一酸!
『好像哪……!』張七的目光只是停在那女娃兒身上,一時之間,竟不忍移開。『等等,莫非……?』張七心中閃過了一個念頭!這小女娃兒看來身份極不尋常!因為,顯而易見的,只要是九子門人一見著她,沒有一人不是立時警醒,全神貫注地戒備起來;甚至,願以已身擋在其身前,只求能護得她平安!這不是擺明了,就是深怕有人會傷了她?
張七心中雖然難受,但一想到為雲翼先載走的雨霏,當然還是不會放過這個脫逃的大好機會,立刻大聲說道:「大師兄!我何罪之有?明明是四師弟先欲殺小弟的哪!」邊說,邊將手中的碧沙血竭又是數根直向著那女娃兒身上招呼。而自身,卻已朝著廟門外方向繼續飄去!
「那裏走?」被稱作『大師兄』男子,稍一遲疑,跟著也朝著張七飛去!只不過,就在他分心先確認那女孩兒的安全已萬無一失之時,趁此空檔,張七早已和嘯林奔出了數十丈外!一般的尋常兵器,早已無法招呼到他啦!
「哈哈!後會有期罷!」張七邊說,邊帶著嘯林往著雨霏所去之方位,瀟灑而遁!
「可惡!」褐衣男子追了數步,但終究還是擔心那著嫩紅衣裳的女娃兒,停下了腳步。
「大師伯!四師叔他……!」那女娃兒邊哭,邊扯住了褐衣男子的衣袖,抽抽噎噎地說著。
「好了!渝兒別哭!妳四師叔死不了的。」褐衣男子面上雖然沒什麼太多表情,但對那女孩兒還是輕聲細語,沒有一絲一毫的火氣。「我們現在得趕緊爭取時間送你四師叔回九子門。妳可別再哭了!」說畢,他還恨恨地望向張七所遁的方向,喃喃說道:「可惡!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夏侯章!」
喚來身旁一個年輕弟子,囑咐了一會兒,待那人行禮離開後,褐衣男子才親自抱起渝兒;一行人施展起輕功,向北邊奔去。
至於此時的雨霏,則在雲翼的背上,一直往和打殺聲相反的西邊而去。
但聽到人聲愈來愈遠,雨霏忍不住對雲翼道:「雲翼啊雲翼,你這一飛,爹哪還找得我們哪?你飛慢點兒罷!」
雲翼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怎的,放慢了速度,也漸漸降低了高度;最後,才在一處空地上停下。
雨霏自然無法立刻得知自己所在,究竟為何處?不過他很確定,張七一定會帶著嘯林前來尋找自己的!所以雨霏也不急著亂走,只在落地後周圍隨意走了幾步,便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細細回想起今日所發生的種種情事。
「沒有我拖累爹,爹定然會平安無事!你說對不,雲翼?」雨霏邊說,邊伸手找著了雲翼,撫摸著牠的背脊。
雨霏其實很明白,前一日張七會受傷,也是顧及自己之故!今兒個雲翼和自己率先離開,反倒讓張七沒了後顧之憂,更能放手一搏!「只不過,我還是好擔心爹和嘯林哦!他們真能找到我們嗎?而且,在追爹的那些壞人,不也同時看到了我們往什麼方向走的嘛?如果爹找得到我,他們一定也找得到才對!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我該不該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啊?」等了不一會兒,雨霏忍不住,一個人胡思亂想起來。
「而且,今日一別,自然也沒法兒再去探看尋哥哥他們了!」突然想起方才自己這麼一奔逃,原先約定了要去向千水尋和韓尚德道謝的事,怕是沒有實現的一日了吧?雨霏不覺向著身邊的雲翼喃喃地繼續說著。
或許是他平時除了張七之外,就只有雲翼和嘯林兩個友伴之故,雨霏總是把牠倆當成了親人,經常對著牠們說話。就算不知雲翼牠聽得懂與否,但雨霏還是繼續說著這些有的沒的。
「院主!您看……!」距雨霏二丈外,二名身著藏青色勁裝、以絲巾掩面的女子,隱身在一株古桐樹後,悄悄私語著。
由於她倆早在聽得雲翼拍翅聲由遠而近之時,就已立時隱藏了蹤跡,故雨霏並未查覺到她二人的存在。
「好個清秀的小娃兒!」另一名看來年紀也不過三十出頭,有著一雙精明鳳眼的女子,望了望雨霏所在之處,忍不住也驚嘆了一聲。「只可惜目不能視……,不過,應該還是能賣個不錯的價錢吧!如果有人願意好好栽培,說不定還能以樂府樂師的身分,一展長才呢!」頓了一頓,又輕聲嘆道:「妳瞧,我說什麼來著?這行做久了,見著什麼人都先想到價錢哪……!」
「院主,話雖如此,可您的眼光一定錯不了!」先前說話的年長女子,一雙散發著蒼老和世故光芒的雙眸,露出了理解的眼神。「不過,他小小年紀,便孤身乘著一隻大鳥來到這荒山野地,怕不也是遭受兵災的孤兒罷!依雲娘之見,我們……?」
「噓……!噤聲!」鳳眼女子突然打斷了自稱『雲娘』的婆婆繼續說下去。
原來,由遠至近,又有幾個粗重的腳步聲響起。
當然,這次可不只這二個女子聽見,連雨霏也聽了個十成十啦!雨霏心中一急,立時爬上了一旁雲翼之背,示意雲翼飛走!
雲翼果然通靈,立刻照著雨霏所想,載著雨霏飛到了臨近的一株古柏之上。
「乖!」發覺雲翼停到了柏樹枝上,雨霏立時搔了搔雲翼之項,示意嘉獎。『如果來人是爹,定能發覺雲翼和我!』雨霏決定小心為妙!『如果不是,那麼我就得隨時準備再走!』
心念已定,雨霏這才留心起那幾個腳程不甚快,聽來其中似乎還雜有女子的細碎腳步聲。『奇怪!應該不是爹……,爹怎會和女子在一起?』雨霏邊想,邊更加注意的聽著。
「操!妳們三個,還不給老子我走快些?」一個聲音粗啞的男聲,粗暴的怒斥。「幹!好不容易才避開了官差,妳們這三個賤貨……,給我大步點!」
雨霏邊聽,原先擔憂張七的秀眉才略略展開,下一秒又緊緊鎖上。『什麼人哪……?為什麼這麼兇呢?』這粗暴的咒罵,讓雨霏回想起方才在兩狼關,回春堂的那些王八夥計,不由得對這人的粗暴,心生反感!
至於隱身在那株古桐樹後的二個女子,此時,較年長的女子卻向鳳眼的那位比了個手勢。鳳眼女子點了點頭,卻仍未作聲。
「三哥!等等……!」另一個較年輕的破鑼嗓男聲響起,只不過,他的聲音還摻雜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氣聲!「……不好!我腹痛的緊!要出恭啦!」
那男子似乎急得很!邊說邊喘,而且似乎真是受不住那痛般,呻吟起來。「……乖乖!好痛!我的腸子快斷啦!狗兒可……忍不住啦!」
「喂!狗兒,去去!別弄髒了這兒,去左邊草裡屙吧!」被稱作『三哥』的男聲連忙答應。「待會兒柳婆也會來,別叫她故意嫌這嫌那,趁機短了咱的價錢!」
「三哥說的是!」那較年輕的男聲果然往著雨霏所在的古柏附近靠近了些。
雨霏聞言不覺眉頭鎖得更緊。『真是個渾人……!』雖然雨霏和雲翼身處高地,壓根兒聞不著什麼臭味兒;只是雨霏心底還是頗感不快!再說,要是雨霏不小心跌下樹去的話,場面豈不是很難看麼?雨霏年紀雖小,在張七的教養下,可是極其愛潔的!那能容許自己那般邋遢呢?
「還是三哥想得週到!」那男子似乎邊屙還邊不放過任何拍馬的機會。「……嗯!」
「得了吧!」被稱作『三哥』的男子,似乎對『狗兒』的阿諛不以為意。「看什麼?妳還不快替妳家女兒梳理梳理?這樣待會兒價錢才會高些!」
這話一出,鳳眼女子便皺起了兩道柳葉眉。看得出來,她可是對這兩個男子很不喜歡!
年長的女子見狀,做出了另一個手勢。
鳳眼女子點點頭,眉頭才略為舒展開來。
「大爺!您饒了我們母女罷!我們游家就只我們這兩個孤女寡母的啊!何況她倆一個十歲,另一個也才九歲,您放了我們吧!我求求您……,來生我們母女願為您作牛作馬,請放了我們罷!」聽來甚為焦急、悲慘的女聲,夾雜一陣陣啜泣,讓聽的人都不覺有些鼻酸。「求求您!放了我們罷!」
「囉唆!」『拍!』地一聲響亮又輕脆的耳光聲響起!「游嫂子!事到如今,妳還在作夢哪?」那個被稱作『三哥』的男聲陰沈地說著,語調甚為冷酷。「妳以為憑妳一個婦道人家,兵荒馬亂的,妳能養活妳母女三人?妳再說,咱就在這兒先解決了妳!」
「不要碰我娘!」一個女童突然出聲大叫!她的聲音還在發抖,顯然是心中害怕;但為了維護她娘,還是不顧自己,搶到了她娘面前。
「找死!」『啪!』地一聲,那個『三哥』賞了那女童一個響亮的耳光!
那女童終究年紀小,忍不住便『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晴兒乖,不哭……!」那叫游嫂的顯然心疼女兒,連忙不住口的寬慰她;但是連她自個兒的聲音都還帶著哽咽,母女二人已哭作一團。
「嗚……,娘!萍兒我怕!」而另一個聽來聲音較低些的女童,此時嗚嗚咽咽地哭聲也響了起來,讓一旁的雨霏,聽得更加難受!
『真是可惡!』雨霏年紀雖小,聽到此刻也已明白,這定然是人口販子不知由何處拐來的母女三人,欲將她們賣掉。這,可讓雨霏打從心底就恨上了這個被稱作『三哥』的男子。
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別說是一般普通人家了!這些沒個男人可依靠的孤女寡母,光想法子去應付官家的各種稅賦就已頭大不已了,還怎經得起這些個人口販子恃強欺凌?
『可惡啊!這人……?』雨霏才正想著,該怎麼營救那母女三人之時,卻突然聽得,又有人聲突然出現!
「趙三,你來了哇?」突如其來,一個聲音聽來頗為蒼老、粗嘎的女聲,自雨霏所在的另一邊驀然響起。「人呢?可帶來了?」
『怪了?怎麼這婆婆來時都沒有聲響呢?』雨霏甚為不解。
自從他自四歲那年春天雙目失明後,雨霏的聽覺、嗅覺和觸覺,都變得更加敏感!就算目不能視,雨霏也能察覺種種細微的聲響,包括人的呼吸、心跳、風聲和各種氣味的分辨,也難不倒原先記憶力就超好的他!但沒有讓雨霏細想的時間,接下來兩人的對話,更吸引了雨霏所有的注意力。
「當然,當然!柳婆婆您要先看過貨才決定價錢的規矩,小子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的哪!」那被稱作『三哥』的男聲再度響起,而他語氣中的奸滑和討好,更是明顯的讓雨霏差一點兒就忍不住,大吐特吐了起來!「您瞧,這娘兒三個,可真是要手巧有手巧,要人品有人品!無論是要在大戶人家作傭當妾,還是在青樓粉堆中作鴇為娼,都有一等一的潛質哪!」
那男人語氣中的市儈和下流,讓雨霏更是聽得混身上下都不舒服!
『爹爹以前常說,牙行的人無血無淚!果然,真是一點兒也不差啊!』雨霏邊想,邊氣得不覺將手握緊!「說什麼也不能讓這母女三人成為牙紀的刀上俎、嘴上肉!」但雨霏還來不及發作,更叫人意外的變故卻就在這麼短短一瞬間發生!
「三哥,三哥!我好了!」原先那正在出恭的狗兒,突然往那『柳婆婆』和『趙三』所在之處移去。「柳婆婆!妳可得瞧仔細了,這游家母女可值錢的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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