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今天，我在睡夢中被搖醒，那一刻我只是稍稍感覺床在晃，半睡半醒間，以為自己在作夢，回到襁褓時代的搖籃之中，重溫被呵護被愛的感覺。然後，電話響起，你的聲音從中央山脈的另一邊傳來，感覺有點驚慌，你問我感覺到了沒有？
如今我也忘了當時在電話中如何應話，大抵就是：「沒事啦！反正就地震嘛！快回去睡啦！」
隔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天氣晴朗，所有室友已經齊聚在客廳吃早餐，這樣的景象使我震驚，長久以來我一直是這個家裡最早起的人。室友們面色凝重地把視線從電視螢幕移開，轉向我：「我們昨天半夜一直猛敲你的門，你都沒有反應，真能睡耶，實在夠好命！」
我想起，昨夜你問我的問題，你感覺到了沒有？
那天起，新聞畫面就被倒塌的屋舍、哭泣的災民、不斷攀升的死亡人數、搜救過程的感人故事充滿，源源不絕的賑災捐款和物資，也跟著慈濟師姐的腳步先後到達災區。歷經劫難的這土地上的人民，一夕之間都慈悲了起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分送愛心和溫暖，每個人頭上忽然都長出一圈幸福在發光，助人最樂，助人提醒我們自己和那些被助的不一樣，自己是比較幸福的。
幾天後，我們背著簡單的行囊，共襄民間志工服務團的盛舉。除了熱血青年的急公好義，我們其實更想親眼目睹電視螢幕上的煉獄景象。志工的臂章，帶領我們進入人車禁行的地域，給我們一個行善的理由，也預先滿足了日後說起「年輕時也深入過災區」時的虛榮。
那年，陳水扁也有來災區，那時他剛卸任台北市長積極準備參選總統，我還和他握過手，我看災民見到他好像看到重建的希望，他看起來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認真聆聽災民的陳情，現在回想起來，難免感傷，尤其是在紀錄片中看到部分災民至今還住在組合屋中，回不了家。
六年了。
這六年來，生活中歷經的震撼事件，比其他的廿一個年頭，多好幾倍。從大學畢業、當兵、工作、小規模出國流浪、再回到校園念書，一路走來我感覺自己的純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消減，快樂的時間已經遠遠落後寂寞的時間，行事曆雖然滿檔，對未來雖然有一些心理準備和計畫，但，總在那些不被搖醒的夜裡，莫名地深感驚慌。
你感覺到了嗎？
那年，我們睡在帳棚裡，睡在數百個臨時搭建在軍營草坪上的其中一個帳棚裡，晚上沒電、沒水洗澡於是早早入睡，闃靜的軍營需要手電筒引路，難得的日落而息，隔壁帳棚大伯的鼾聲猶在耳邊。那幾天，我們其實根本沒做什麼，頂多幫災民填寫資料、搬送和發放物資、陪小孩玩耍，假性地過著災區生活，很投入地和災民同甘共苦，幾天之後，我們會回家回台北回到生活正軌，而他們又要重新認識另一批，到此一遊的熱血青年們。
照片中那時的我，帶黑框眼鏡、理小平頭，笑得有點置身事外，和其他同行的夥伴一樣。真正純真的笑容，開在照片中兩個災民小孩的臉上，他們是親兄弟，我還記得他們叫毛哥和毛弟，他們很調皮很喜歡黏我們。照片是在離開前夕拍的，我記得他們還留了你的手機電話，後來聽你說，他們真的和你聯絡過一次，在你的手機連同通訊錄徹底遺失之前。
不知道毛哥和毛弟現在過得好不好？他們應該都長大了。
長大，像我們就這樣離開了那年，那年也離開了我們。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