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的遺聞軼事
(一)「推敲」的故事
現在當我們說到斟酌字句時,往往會用「推敲」這個詞,誰料到為這兩個字,有位詩人差點吃了官司呢。事情是這樣的──
一天,在京都大街上,代理京兆尹(京城行政長官)韓愈的車仗,聲勢赫赫地經過,閒散行人無不趕忙迴避。只有一個和尚,騎著匹蹇驢,兩手比比劃劃,逕自向儀仗隊走去。衛士們七手八腳把和尚拉下驢來,和尚這才如夢初醒。
吵嚷聲驚動了坐轎大人,他探頭,見是一個和尚,便問何故。和尚回答說,前日,他去尋訪友人李凝,沿著崎嶇山路,漸入白雲深處。時間太晚了,山林慢慢暗了下來,宿鳥歸林,山月高掛,草埋荒徑,孤院幽僻。月下叫醒主人,主客共敘閒居之樂,並相約後會之期。臨行,得題李凝幽居詩一首。回來後,每次誦讀,總覺第四句有一字未穩。此刻正想得入神,不意衝撞了大人。韓愈聽著聽著來了雅興,讓和尚把詩念出來。於是,和尚一字一頓地吟哦起來──的
閒居少鄰並,草徑入荒園。
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
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
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
和尚吟完詩,接著說:「這第四句的第二字,不知是用『推』字好,還是用『敲』字好,一時拿不定主意,望大人指點。」
韓愈品味全詩,以為此詩展現的是友人居處幽僻,清靜閒適,超凡脫俗的意境,倘用「敲」字,不僅動作性強,符合造訪人家的事理,而且可收到「鳥鳴山更幽」的效果,使這幽靜的意境平添生氣。
韓愈把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和尚沒想到,大人不但沒有怪罪,還為自己費神琢磨,且所見甚高,不禁連聲稱是。
韓愈也被和尚苦吟精神深深打動,便問他姓名身世,才知和尚本范陽(今河北 涿州市)人,姓賈名島,字閬仙,因屢試不第,生計日艱,出家當了和尚,法號無本。韓愈聽了又惜又憐,相邀同歸。二人從此結為詩友。
此後,韓愈一直照顧賈島,勸他蓄髮還俗,又授他文法,對賈島清奇僻苦的詩風也極推崇,曾寫贈賈島詩──
孟郊死葬北邙山,從此風雲得暫閒。
天恐文章渾斷絕,更生賈島著人間。
(二)將兼來比素
韓愈任河南令時,李素正好接杜兼的職位,後來韓愈因改任職方員外郎返回京師,面見皇上。皇上問他說:「李素和杜兼兩人,先後政績如何?」韓愈只答:「將兼來比素。」就不再說下去了。皇上聽了點頭微笑。原來韓愈不好直言李素不如杜兼,於是就用藏詞方式,引用古詩上山采靡蕪中的文句:「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來表達他的意思。
(三)同一文章敗部復活
韓愈入試,當時的主考官是陸贄。韓愈寫了一篇不遷怒不貳過論,陸贄看了韓愈此文,加以貶黜,不予錄取。第二年,仍是陸贄主考,又出一樣的題目。韓愈也照樣把去年的文章一字不改的抄寫交卷。陸贄卻大加讚賞,拔擢為第一名。若不是韓愈堅定自信,誰肯拿落榜的文章再去應試?更何況是給去年把他刷下的主考官看呢!若不是陸贄虛心選材,有從善的雅量和氣度,又有誰肯提拔韓愈為第一呢?更何況是去年自己所刷下的韓愈呢!這種事皆當於古人中求得。
(四)華山遇險
唐憲宗 元和元年(西元八○六),韓愈在洛陽任國子監教授。洛陽的教書生活,是很清閑的。
一天,他同幾個朋友一起去登華山。
華山奇峰聚攢,上摩蒼穹,青岩絕壁,突兀凌空,峽谷幽壑,莫測深淺。來到華山,他們佇立山巔,俯瞰腳下,但見雲海翻騰,翹首仰望,只覺離天呎尺。
韓愈等人,在飽覽風景之後,準備下山了,但是低頭一看,頓時心跳目眩,恐懼失色。原來,他們站立在只有三尺來寬的蒼龍嶺上,兩邊是絕壁深谷;細線似的山路,長滿青苔,一步一滑,朽壞的扶梯,在山風中搖晃作響。戰戰兢兢,連看一眼左右遠近都不敢,哪裡還敢挪動一步!韓愈後悔當初只顧搜奇探險,忘記了上山容易下山難。如今身陷絕地,危在旦夕了,不禁急得直咬自己的指頭。
韓愈好不容易稍微平靜了一點。找出紙筆,寫了份告家人的遺書,繫在石頭上,
投擲岩下。
韓愈等人經過最大努力,還是不能下山。幸好華陰縣令知道了這個情況,立即派人找來當地百姓中熟悉華山路徑的嚮導,又把韓愈用酒灌醉,才把他從山上抬了下來。
至今,在華山 蒼龍嶺的逸神岩上,還刻有「韓愈投書處」五個大字。
(五)禮遇貌醜的直講
韓愈任國子祭酒時,對新學官嚴加甄試才予任用,平日頗禮遇他們。據說國子監有一直講善於說禮,但面貌醜陋。其他學官不願與他共食。韓愈特別叮嚀僕吏安排直講與自己同桌而食。從此國子監的學官再也不敢輕視這位直講了。
(六)諛墓的收入
韓愈門人劉叉,為人率性,詩寫得不錯,韓愈因為文筆好,常有人請他寫墓誌銘,得到相當豐厚的潤筆之資。有一天,劉叉公然拿走他桌上的金子,大笑道:「這都是阿諛死人的收入,不如給我祝壽。」韓愈對他莫可奈何。
(七)拒絕迷信
唐代有個叫謝自然的女子,住在果州 南充縣,年十四,修道不食,築室於金泉山。相傳在貞元十年十一月二十日辰時,白日升天,士人女子數千人前去瞻仰。不久,五色雲亙一州,天樂異香散漫。據說謝自然在成仙前,經常誦讀道德經、黃庭內編。並在開元年間,親授紫虛寶經於金泉山,十三年間,晝夜不寐。兩膝上忽有印,四壖若朱,有古篆六字,粲如白玉。一日,金泉道場忽有雲氣遮匝一山,散漫彌久,然後仙去。此事,上至刺史,下至百姓,皆爭往瞻仰。韓愈於是作謝自然詩,予迷信者嚴厲的抨擊。詩中說到:
果州 南充縣,寒女謝自然。童騃無所識,但聞有神仙。輕生學其術,乃在金泉山。繁華榮慕絕,父母捐慈愛。凝心感魑魅,慌惚難具言。……里胥上其事,郡守驚且嘆!驅車領官吏,甿俗爭相見。入門無所見,冠屨同蛻蟬。皆云神仙事,灼灼信事傳。
韓愈對於神佛之事,向來主張有理信而無迷信,所以他在詩中又提到:
人生處萬類,知識最為賢。……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倫。寒衣及飢食,在紡織耕耘。下以保子孫,上以奉君親。苟異於此道,皆為棄其身。
可知韓愈並不盲目迷信神佛之事,認為佛、老多不事生產,妨害國計民生甚鉅。所以特別強調儒家的人倫之道,才是人生的正道。
(八)送窮
古人云:「窮」只一穴,卻不知困死多少英雄好漢,韓愈有送窮文一篇,出語詼諧有趣,曰:
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結柳作車,縛草為船,載糗與糧,牛軛下繫,引帆上檣,三揖窮鬼而告之曰:聞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問所途;躬具船與車,備載米糧,日吉時良,利行四方,子飯一盂,子啜一觴,攜朋挈儔,去故就新;駕車御風,與電爭先。子無底滯之理,我有資送之恩。子等有意於行乎?
(九)闢佛而常與僧人為友
韓愈交游廣闊,凡有才德之人,不問其出身為何,皆樂與之游。所交和尚如賈島其人,韓愈不僅教其為文,且勸其離去佛門。又如貞元年間結交誡盈僧人,後自陽山迴至衡湘,乃與誡盈別去。並作別盈上人一首云:
山僧愛山出無期,俗士牽俗來何時。
祝融峰下一迴首,即是此生長別離。
這首詩,程學恂 韓詩臆說評曰:「竟不似闢佛人語,此公(韓愈)之廣大也。」再如韓愈於元和十四年,以諫迎佛骨事貶潮州,曾與潮州僧人大顛交游。其與孟尚書書云:
潮州時,有一老僧號大顛,頗聰明,識道理,遠地無可與語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數日,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與之語,雖不盡解,要自胸中無滯礙,以為難得,因與往來。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別,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
可見韓愈雖然排佛闢佛,卻不避與僧家往來。韓愈詩文中有不少是與僧人往來的作品,如送僧澄觀、送惠師、送靈師、送文暢師等等。韓愈和僧人往來,主要是取其學識之長,非純與僧人交游而已。程學恂 韓詩臆說曰:「諸贈僧詩,於澄觀取其經營之才,於惠師取其好游,於靈師取其能文,於文暢取其多得縉紳先生歌詠。皆非以僧取之也。」這個說法,很能說明韓愈與僧人交游的心態。
(十)雪擁藍關
韓愈因上論佛骨表,被貶潮州。一日,來到了藍關時,大雪紛飛,駑馬不前,忽有一人冒大雪而來,韓愈抬頭一看,原來是姪孫韓湘。傳說韓湘就是八仙之一的韓湘子。據青瑣高議載,韓湘生性落拓不羈,韓愈曾勉勵他努力讀書,求取功名,他卻笑而賦詩,詩中有能開頃刻花之句。韓愈因問道:「汝能奪造化開花乎?」韓湘於是聚土覆盆,良久,說道:「花已發矣。」盆中竟有碧花二朵,葉間尚有小金字一聯云:「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韓愈未曉詩意,韓湘道:「事久可驗。」
原來韓湘早知韓愈有一天會慘遭遠放。及至果真貶遷嶺南,立即趕到藍關陪伴同行,以作護送。他見了韓愈,問道:「叔父憶花上句乎?乃今日事也。」韓愈詢問地名,即藍關,不禁再三嗟嘆道:「吾為汝成此詩。」詩云: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願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此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十一)作祭鱷魚文,為民除害
潮州人對韓愈敬愛有加,尤其是對驅逐鱷魚的事,視為神明。據新唐書本傳說:「初,愈至潮州,問民疾苦,皆曰:惡溪有鱷魚,食民畜產且盡,民以是窮。數日,愈自往視之,令其屬秦濟,以一羊一豚投谿水而祝之。祝之夕,暴風震雷起谿中,數日,水盡涸,鱷魚西徙六十里,自是潮無鱷魚患。」今潮州有地名鱷渡,即韓愈為文祭鱷魚處。「鱷渡秋風」,亦為潮州名勝之一。
(十二)軍紀嚴明,盜賊斂跡
韓愈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六軍將士都不敢犯法,彼此私下告誡說:「這個人連佛骨都想燒呢!豈可違犯他?」所以盜賊不敢犯法,就是遇到旱災歉收,米價也不敢上漲。
(十三)唐柏雙奇
韓文公墓,位於河南 孟縣(今河南省 孟州市)城西三十里的韓莊。其墓地甚大,松柏參天,尤以墓前左右有唐代古柏各一,粗可十人合抱,樹旁有碑題云:「唐柏雙奇」。相傳這兩棵的樹皮可治百病,於是善男信女於焚香膜拜後,便剝削其皮,相沿既久,這兩棵樹皮幾被剝盡。其後地方官吏與韓氏後人乃加以禁阻,此一對柏樹才免於全遭剝皮之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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