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總該是夢了，他平靜如看破世俗的老人端坐在公園的象牙白雙人座位上，兀自發現到自己正身處於夢境，色溫和氣味都被明顯編改過的世界。但，其實真正的關鍵點在於時間，這麼漫長的流逝不應該在現實之中出現。
他憶起童年不斷反覆困擾自己的夢，母親緩緩地轉動深紅色小綿羊機車的引擎，載著他上了一座橋，橋下是一片佔地甚廣的公立屠宰場，在這個夢裡他唯一接觸到的感官訊息僅止於豬隻被宰殺時淒厲崩潰的喊叫，母親自始至終皆背對著他。
他死命抓著後方的ㄇ字型把手，但那終究是場根本的悲劇，抓住的僅僅只是隨著悲劇崩壞的一部份。在還來不及反應的瞬間，他們和那年久失修屁股一直吐煙的破舊機車一起失去磨擦力急速墜下，在一切將要回到現實生活之前，他瞥見完好如初的水泥橋面，就像大衛．考柏飛穿過萬里長城卻沒對實體的城牆有任何更動損壞。
「請輸入您的密碼」他快速地按下自己的生日710924，「請輸入提款金額」他眼眶含著淚按了一個3和兩個0，「發鈔中….請稍後」「請問是否需要列印明細表」他選擇讓自己的存款金額曝露在深夜的液晶螢幕上，多麼羞愧貧困的數字啊！他現在身上除了剛領出來的三百元，戶頭裡就只剩下四十三元了。突然有一陣噁心感從胃的底部直湧而上穿越了食道直逼喉頭，「噁！」他吐出了一團團猶如同心圓排列的糊爛泡麵渣。多麼希望這是一個夢，他也終於明白小時候反覆糾纏夢囈所代表的意境，這是自己從亞空間的苦難醒來時，臉上的淚水所代表的預言意涵嗎？
在他十八歲那一年，母親做生意失敗帶著父親的牌位和家當匆匆離開高雄，他在陸橋下目送著野雞車載著母親離開。他也開始過著用勞力賺取微薄金錢的日子，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三坪大的房間，拿起紙筆算計著生活所需的龐大壓力。但他從不掉淚，因為他相信自己一旦在現實生活中掉淚，就證實了母親與他在夢裡的毀滅形象會真實的搬演出來。
所以當他確認這是確確實實的夢時，既開心又難過地大哭了起來，只要在虛幻的世界把眼淚消耗完，就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擊倒他，只要躲過了內心唯一的軟弱詛咒，就沒有恐懼和害怕了。
他把臉埋進交疊的雙手裡，疲憊地開始了十九歲。
(此文刊於奧多文藝11月號)
文章定位：
人氣(28) | 回應(0)| 推薦 (
0)| 收藏 (
0)|
轉寄
全站分類:
不分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