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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Ｄ是我眾多陌生臉孔的學弟妹裡少數算是稱得上認識的，名字叫得出來，碰面也會打個招呼哈拉一下，甚至在大三下如潰散夢境的劇情片拍攝中，也曾與他短暫的共事了一天。

　　倘若多年以後，得從對話之中召喚出有關Ｄ的行跡蹤影或是過往記憶的碎裂細屑，恐怕都是從「李小龍」作為開啟記憶之盒那把不得不然的關鍵之鑰。Ｄ的綽號就喚做小龍，比起他溢滿文學氣息的本名，自然是順口好記得多。Ｄ不僅相貌與這位跨時代的武打巨星有幾分相似，連身材也近似於需要常赤裸半身進行搏殺的李小龍。

　　當然Ｄ的身材不可能是屬於精壯到那種無限張力匯集於一處的恐怖肉體，我想說的是，還好Ｄ的體格並沒有演化成健身房肌肉猛男的碩大型態。你能想像李小龍挺著用藥物養成的大隻佬模樣和那些黑白肌肉棒子廝殺的景況，多麼掃興啊！與其說是《唐山大兄》或《龍爭虎鬥》的場景，不如說這是日系假面超人影集中，攝影棚內虛擬巨大的兩尊暴力人偶。

　　然而，或許是時代的變遷將某些事物從根部翻起，Ｄ原本應該在每年產製約十部劇情片的傳播科系應該可以如邵式武打明星劉家輝一般不斷光著身子經歷一場又一場的復仇，在血與汗的洗鍊下踩著仇家的屍體，邁向拳腳擊殺的世界和平。只是時代的變遷難以捉摸，各個學生劇組早已忘記了生死交關的震撼人心，紛紛以愛情為名轉化了死亡的梗概，蒼白嬌弱的女主角在男主角溫暖的胸懷感人涕零地一再死去，因為這是個消費女性之死而獲得昇華愛情的情境；當然正義不死也未凋零，只是純潔無暇的數位攻防早已成了趨勢，何必傻傻地拳拳到肉呢？虛擬世界的高來高去更是令人神往。

　　於是Ｄ開始被錯置扭曲成各種奇形怪狀的角色，他混雜在青春世代所能想像的黑道混混裡面，不由分說地圍向男主角(李小龍哇瘩！是不打女人的)將他踩在地上胡亂踢打，下一場戲Ｄ拿著木棒追打另一個男主角，或是在某個可刪除的橋段亦或稍縱即逝的卡接鏡頭中匆匆流洩了身影，路人、吃著餅乾聆聽殺手心路歷程的心理醫生以及各種彷彿川劇變臉手一揮就羽化成蝴蝶的龍套腳色。

　　我常問Ｄ，你何時可以成為主角？Ｄ總是用姆指蹭蹭鼻子冷冷地笑說，和平的鐘聲早已響起，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八年抗戰落幕之後，華工血淚史之後，所有的國仇家恨都已經成為一疊疊的美金，英雄生於亂世，太平盛事的英雄都躲在各個角落理當清潔工、搓牌發功、兼業整人、踢足球或者從基本的喜劇演員當起，領到便當和薪水是最實在的，資本主義萬歲！

　　從那個時候我整整三年都沒有遇到Ｄ，直到昨日，那是個車水馬龍的三岔路，中間有一塊小小的安全島，西裝筆挺的Ｄ把用食指與中指夾著煙的左手擺盪至最低處，他每吸一口就很享受地把煙順暢地吐成一陣一陣，形成某種圖騰的排列。他的眉宇之間流露出不可說的濃滯哀愁，吞雲吐霧的間隙可以發現他的目光一直聚焦在對面的大樓，對面一整棟樓的巨幅廣告看板則是印著斗大的標語「三天陽萎療程　讓你脫離東亞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