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0日 傳道書11章
魏純美跟著國民政府遷到台灣，帶不走一家老老小小。石含玉被這記悶雷轟得眼前發黑，壯實的身材迅速地乾瘦下來，手腳也不俐落了。
魏純美走了，只剩下文文山全集和一疊相片。他在照片上戴軍帽，束皮帶，穿布鞋打綁腿，正在精神抖擻地幹活呢。女兒慧清對著照片，默默地說：「爸爸再見」。後來文化大革命爆發，魏家把這些紀念品全燒了。魏仁偷偷藏起一張相片，被人搜出來，遭到一場批鬥。
魏純美兩袖清風，沒留下多少錢。幾個娃兒還小，沒辦法跋涉回山西，就在陝壩安頓下來吧。四海騾馬店背面的住宅區有一處庭院，石含玉拿大部分的積蓄把庭院買下來，想做糧食加工生意，來養活一家人。
董其武到陝壩來，撥了幾石小麥給魏家，告訴石含玉甭發愁。魏純美對國家有貢獻，「你一家的生活，包在我身上。」有這句話就夠了，一家老老小小沒有白白犧牲。往後十幾年，董其武的處境也很困難，石含玉坐牢、被批鬥，一家人挨餓受凍，好幾次性命危險了，還是沒有去麻煩他。
一九五０年初，「鎮壓反革命運動」的風暴，瞄準舊部隊的勢力，開始醞釀了，一車車的人拉出去槍斃。魏家人戴著「反革命家屬」的帽子，變成箭靶，不知道哪天就會被「斬草除根」。
★ 鵲巢鳩佔
石含玉恍恍惚惚地倒開水，燙傷了腳指，疼得受不了。人生就是這麼諷刺，禁毒縣長的太太竟然染上毒癮。才吸下幾次料面，就由於「反革命家屬」的身份被公安局逮捕。拘禁審問的生活像煉獄，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唯一的好處是吸不到料面，又把毒癮戒掉了。
家裡只剩下幾個小孩。有個逃亡地主趁著時局混亂，強佔了庭院和家具，把小孩趕出去。鄰居擔心被牽連，不敢出面替他們撐腰。那年慧清八歲，魏仁六歲，魏斌三歲，魏榮才一歲出頭。
鄰居智伯伯看他們實在可憐，騰出夏天烹飪用的小涼房，把漏雨的屋頂用泥巴抹了抹，給他們一個安身之地。小涼房裡擺著單人土坑和一台爐灶，剩下的地面，三個小孩剛好站滿。不過家當只有兩床褥子、一個小木箱，所以也擠下了。
房東教慧清煮飯和縫補衣服這些生活技能，還帶著幾個娃兒打零工，例如黏火柴盒、「撿羊毛」，把糾結的羊毛鬆開，取出蒼耳子和其他雜質，稱斤計費。他們也「砸石頭」，用鐵鎚把大石頭砸成小石子，當做建材。
撿羊毛、砸石頭掙到幾角錢，換點便宜的碎掛麵或碎米，跟野菜攪和起來，煮成稀糊。一大鍋稀糊幾下子就撈光了，肚子永遠填不飽，變成一個無底洞。
田梗上跟河邊的野菜，能吃的全挖出來了。苦菜煮熟了，可以鹽漬成酸菜。豬尾巴草可以跟玉米麵混和，烘成大餅。有時買點土鹽當調味料，有時也自己熬點鹽巴。醬油、醋和食用油都買不起，肉、蛋這些奢侈品更別提了。
人窮志不短。有個鄰居孩子喜歡打弟弟，慧清絕對不忍讓，也教弟弟要反抗。他比慧清大上幾歲，還有長輩撐腰，慧清照樣不怕。
★ 寒冬的考驗
寒冬，大地封凍，野菜銷聲匿跡，最困難的季節到了。鄰居家裡的土豆凍硬了，不能下嚥，被扔了出來。魏家小孩興奮地拎回去，煮軟了飽餐一頓。
春節過後，有人給大弟一條黃米糕，三公分多長，小胳膊那麼粗。米糕像石頭一樣硬，沾黏不住，一圈圈、一層層的攤開了。這條又凍又硬的米糕蒸軟了，變得嚼勁十足，滋味像玉米麵窩窩頭。幾個小孩得到「年夜飯」了，你一片我一片，一圈圈把它剝光。
有個鄰居端來一碗蕎麵餛飩，慧清把它留給兩個小弟弟。大弟嘴饞，吃下一口，慧清打了他，其實自己也多麼想吃一口。後來，房東大娘送來一碗餃子，這回忍不住吃下一個，覺得世界上再沒有更好吃的東西了。
飲用和洗衣服的水，隔天早上全結成冰塊了，必須再去打水。井台結滿了冰，變成高高的井坡，像個滑溜溜的火山口，小孩根本打不到水。慧清提著水桶，弟弟從大到小拉著後襟，還是去打水。好心的鄰居看見了，把水從井裡吊出來，倒進他們桶裡。
幾個人的衣裳都破爛不堪了。二弟沒有內衣，只穿著單件的棉襖棉褲，袖口和褲腿破成一條條的，棉花露出來，手腳都長凍瘡。扣子全脫落了，拿根繩子捆在腰上。
么弟營養不良，頭髮枯乾成黃色。從兩歲開始，乖乖地跟在慧清背後拾柴禾，檢牛糞，曬乾了當柴燒。冬天太冷，得到百日咳，每天發作一、兩回，每次連咳一個多鐘頭，鮮血從鼻子、嘴巴噴出來，沾上整個胸脯。慧清沒錢給他醫病，恨死自己了。
歲月漸漸流逝，慧清回想過去，也不覺得苦了。這一定是上天的磨練吧，日後再怎麼艱難都挺得過去，再沒感受到特別的挫折。
監禁了十八個月，時序再一次進入寒冬，鄰居向公安局反應，魏家幾個孩子快活不下去嘍。局長劉來虎帶著兩個隨從到小涼房來巡視，問慧清有困難沒有。小女孩的自尊心很強，竟然傻冒著回答：「沒有」。
兩天以後，石含玉獲釋了。她給房東磕了幾個頭，拜謝救命之恩。付不起醫藥費，就抽血輸給么兒，病情漸漸好轉起來，卻留下後遺症，有神經性的耳聾，咬字不清，到現在也沒有好轉。
童年的挨餓生涯，也給魏仁留下後遺症。他得了腦梗塞，說話不清楚，走路不穩。魏斌還算健康，卻覺得人生太辛苦了，在朋友家喝酒，半夜嘔吐，氣管阻塞住了，離開人世。
★ 脫下精神的桎梏
「四人幫」下台，精神桎梏解除了，慧清頓時輕鬆起來，恢復愛說愛笑的個性。心裡一片透明，放開膽子直爽地講話。後來不教書了，開起汽車零配件商店，勤奮地幹活。魏儀經常來慧清家探望，兄妹倆有說不完的話。
石含玉終身對魏純美崇拜，常說：「穿黑衣，保黑主，一朝天子一朝臣。」魏純美在台北過世，她感受到了這場生死暌違，難過地跟女兒叨念：「你爸爸不在人世了。」
一九八０年冬天，魏純美已經去世八年。寄養在山西的大女兒去內蒙探望石含玉，她的心情很激動，第二天發病倒下，住進烏海醫院，掉入魏純美八年前的那個循環 ── 心裡積壓太多的辛酸，身體背不動了，爆發腦血栓，引起半身不遂。這下子，心裡更落寞了。
石含玉的求生慾非常旺盛，住院、打針、吃藥、吊點滴、中藥、針灸，從頭到腳插滿鋼針和銀針，始終一聲不吭的，希望熬到兩岸和解那一天。病情迅速地減輕了，不久就能拄著柺杖走路，頭腦也挺清楚。
這時，兩岸的關係真的解凍了，對岸開始有人渡海來探親，但是總打聽不到魏純美的消息。石含玉問：「能不能見上一面？就怕見不上了。」她說，如果能見面，一定要狠狠咬他一口，出出心裡的怨氣。慧清也沒輒，訂了一份參考消息報，上面有國際大事和評論，可以唸唸台灣的消息望梅止渴。
一九八一年春天，石含玉出院回家，生理時鐘顛倒了。每天半夜醒來，寂寞大地黑沈沈、靜悄悄的，大夥兒都在夢鄉，說不上一句話。遼闊的夜幕閃著星星，彷彿瞭解她的煎熬。她對著天空問：「果真有一個上帝嗎？如果有，請你帶我去找魏純美。」星星對她眨眨眼。
夏天，外地的朋友來探望。石含玉最喜歡朋友，聽見聲音就扶著柺杖趕過去，一不小心滑倒在水泥地上。當年的短跑健將，就這樣撒手人寰了。
這天是石含玉七十三歲的生日，她到了天上，和分別三十年的魏純美重逢。在浩然正氣運行的環境裡，老虎將軍又年輕積極起來了，正在訓練天上的大軍呢。還是跟過去一樣認真，不過脾氣似乎溫和多了，對新兵體恤得很。
石含玉心裡的鬱結消失了，恢復運動員的身手。她想，這真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 福音的種子漂走了
爸爸走了，再也沒有回去。由於兩岸處在敵對的狀態，不准書信聯絡，所以音訊斷絕了。五十年以後，魏儀、慧清和她的兩個兒子，從內蒙古搭機來台北掃墓。事實告訴他們，爸爸已經回不去了。
一場生死暌違，給那群孤兒帶來一輩子的傷痛，這個巨大的傷痛必須在此地終結。我們唱「把悲哀送走」給他們聽，解釋台灣同胞也很悲哀。從日本人的鎮壓開始，本地人始終哼著哀怨的小調。
海峽兩岸的心靈都碎裂了，耶穌的愛和血像一條紅色的線，可以縫合他們破碎的心靈。耶穌說，魏儀是家族的棟梁，會把天上的祝福傳遞給弟弟妹妹。慧清是胸襟開闊的人，會把天上的愛散播給許多人。
他們來到台北，接收了一些福音的種子。這些種子就像撒在水面上，漂流到遠處去了，短期之內還看不到結果（第1節）。事實上，他們隔天就去廟裡參觀了。回到內蒙以後，遇見困難，心田裡的種子就會發芽（第2節）。
1 當將你的糧食撒在水面，因為日久必能得著。
2 你要分給七人或分給八人，因為你不知道將來有甚麼災禍臨到地上。
我們負責撒種，耶穌負責栽培它（第3節）。看著這些種子漂向遠處，不必灰心（第4節），耶穌不會放棄他們（第5節）。總有一天，那些種子會漂回來的（第6節）。
3 雲若滿了雨，就必傾倒在地上。樹若向南倒，或向北倒；樹倒在何處，就存在何處。
4 看風的必不撒種，望雲的必不收割。
5 風從何道來，骨頭在懷孕婦人的胎中如何長成，你尚且不得知道。這樣，行萬事之神的作為，你更不得知道。
6 早晨要撒你的種，晚上也不要歇你的手，因為你不知道那一樣發旺，或是早撒的，或是晚撒的，或是兩樣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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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小女孩長大了
慧清經營汽車零配件的生意，最近跨進汽車經銷的行業。十一月底經銷店開幕那天，我寫賀電給她，也期許海峽兩岸的人，都能恢復過去的富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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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清姐：
商人分成很多等級。最糟的是經濟犯罪或不道德的奸商。一般的生意人只懂得利潤，不懂得情義，庸庸碌碌地作買賣。
頭一等的生意人不看業績，卻把生意當成終身的志趣，勤奮而務實地守在崗位上。這些菁英份子「寧可人負我，不願我負人」，締造了一個優秀而泱泱大度的國家。
慧清姐在汽車零配件的供應行業裡，提供最可靠的服務，耕耘了幾十年，累積了實力和口碑。現在進一步跨足汽車經銷和維修的領域，跟汽車產業接軌，可以說是實至名歸啊。
「韓國現代汽車」在內蒙的特約經銷和維修店開幕，慧清姐能替客戶提供完整的服務，我應該要說聲恭喜的。但是我更替內蒙的同胞高興，現在他們能買到品質和價格都可靠的汽車了。有頭一等的生意人，提供最可靠的售前和售後服務，他們不需要有後顧之憂，可以放心地開著車，去拓展自己的領域！
中國正在恢復漢唐的富強，締造一個經濟奇蹟。在這個飛躍的過程中，我們尤其需要慧清姐這樣的生意人---頭一等的人才腳步積極，心態卻是穩健的。這種人能替經濟奇蹟打下紮實的基礎，讓它快速卻穩健地進行。加油吧，慧清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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