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都紀聞˙尋玉
十月下旬,一個萬里無雲的秋日,因著一齣魂牽夢縈了許久的舞台劇,我揹起陪過我浪跡許多彼方的橄欖綠背包,獨身一人乘風破浪,來到了距離小城七十多分鐘船程的另一個島嶼聚落,香港。
經過一番波折,終於看到了林奕華排導、何韻詩主演的舞台劇《賈寶玉》,連綿二十場中的倒數第三場。初看時只感時不待人,僅能隨著劇情與對白起伏,而不能細究,待戲罷回頭尋思,方覺一舉一動均含故事、片雪單影皆有深意,讓我看見原著文字之上的許多可能性。
最喜歡“代嫁”一幕,喜歡“通靈”了的寶玉,在揭開頭巾的霎那,才發現世事人情早已瞬息皆變;喜歡黛玉的自白,一字一句都刻入心底,如今想起還是會隱隱作痛;也喜歡寶釵的不由自主,卻失落於她的失心失情卻無人為之心疼。這世命緣的奇妙悲涼無可改變,待到下一世罷,寶玉還是寧可下凡的,只因神瑛生性多感,又加之絳珠的“真”,便成了情之始端。
神瑛自絳珠處生了情,卻還不夠,要下凡為賈氏寶玉,一並招惹薄命司等一干姐妹;賈氏寶玉悟脫了塵緣,回離恨天之上重為神瑛,卻還覺不夠,將那種種故事都鐫刻在了身上,身是無稽崖下頑石,心為溫柔鄉中寶玉,讓空空道人帶著它重回舊地,一圓那未了之夢。
《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最終在一個清冷的雪夜裡脫離塵世,與渺渺真人、茫茫大士二人一起隱入山水之中;故而後世學者們常將此視為無奈的離俗,因為沒有擇取的餘地了,才不得不放下。
但我更傾向於相信寶玉的入世與出世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入世是因不解人情世故,出世則因已自情中悟空。寶玉不言不語,是因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既已明瞭塵世因果,便無須再多加言語了。命運本無悲喜之分,這區別是因人而得,但人生大多沉悶,於是便要小說的大悲大喜予以點綴。何菇與林導的寶玉則是現代的體悟與演繹,帶出了“通靈的神瑛使者若是再下凡,便要竭盡所能改變宿命,重圓碎夢”之願;但事實已成過往,早就無法重來,“如果”也僅是“如果”而已,從來就沒有真的存在過。
《賈寶玉》中,這冥冥中不可觸犯的天條,正如《紅樓夢》世界裡的凡世枷鎖。賈氏寶玉默默不語,但早在黛玉死時,便知道了自己的去向該是如何。何菇的寶玉則以獨特的闡釋手法,說出了寶玉在與道僧二人離去前、一一向眾人道別的種種不捨與不安,也增添且加深了其對人間的繫絆之情;這是一個始終多情的寶玉,也幸運地得到了現世的接納,因而留下了信念,以己身為引,讓世人莫要失了赤誠與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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