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傑 筆記心情 ２０２１來了！走過２０２０這個人類的災難之年，期待的是新的一年人人平安，經歷了不平安方知平安真好，祝君　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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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自己再看一遍

唉，這條橋還在，卻已經被遠遠封起來，我再也不能散步上去了

以下是全文：

再瞧瞧這橋

　　　　　　　　　　　

再瞧瞧這橋吧，因為它就要拆了。

　這是有故事的橋，我從極小極小大約三歲就行走其上直到如今，年紀都已經七十多年囉。

　橋橫跨桃園次要河川埔心溪，雖是次要河川，我們看來倒也水勢嘩嘩，終年不絕。

　我出生於大牛稠田寮仔，大牛稠是村子的古名，意思就是大大的牛舍，田寮仔則是長輩對自家房屋的謙稱，分明有正廳有護龍，有房間有廚房廁所榖倉和豬舍牛舍，做為一座農舍堪稱應有盡有十分完備了，卻自稱只是一座田間草寮，而我就在這兒出生，渡過了八歲以前的童年。

　田寮仔位於田園中，離最近的鄰居好幾百公尺遠，離一座小村街一公里以上，我跟著哥哥姐姐或是家中大人去小街，走完蜿蜒田間牛車路到了大馬路，再走過這橋才能去到街上。街上有小店賣花花綠綠的柑仔糖，還有兩家家庭式製冰廠有冰棒可買，對年幼的我真是魅力無敵之物。

　彼時過橋就老實過橋，兄長家人總是殷殷交代過橋時走道路中間，別靠邊邊。

　這橋偶有軍車通過，因為我家臨著軍用機場，但軍車走這方向的實在也不多。

　我來不及看到這橋上還鋪著軌道走輕便車的場景，更早大戰期間，為了躲避轟炸，村裡壯丁團被動員趕往機場把飛機一架架推出來，過橋之後繼續推，推到距離四公里之遙的尖山仔／就是位階不遜於台灣各重要史前遺址的尖山遺址高岡密林中躲藏的事更無緣一睹，因為那時我根本還沒出生。

　沒看到壯丁推飛機，至少倒是看了第一輛客運車通過橋上的偉大場面。那時這條鄉間公路牛車多，綽號利仔甲的人力拖車也多，汽車難得一見，因為是泥土路，偶有車過，揚起漫天灰塵。

　聽大人說，村裡就要有公共汽車通過了，什麼是公共汽車？那是完全沒有概念的東西。終於有一天兄弟們走在路上，後方轟轟響起車聲，我們急躲路旁靜候，只見一輛龐然大物轟然而來，轟然而過，灰塵更揚得有蔽天之壯觀。我們看著車過了，興奮之餘拔腿追趕，一面追一面就地撿起石頭向前砸去，或許足足追了一兩百公尺，才氣喘吁吁停下腳步。為什麼要追車砸車呢？完全只是好玩。

　大人工作必須過橋，我上了小學，上學放學也必須過橋，老師偶而家訪也得老遠從學校走過這橋才到得了我家。有一回我放假依例整天玩，媽媽忽然要我該看看書才行，我才把書平放客廳八仙桌，都還看不到三分鐘，忽然大門邁進一個巨大人影，我的天呀，竟是我的老師來了，當下嚇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偏偏媽媽在後院古井邊洗衣，好久才聞聲回來。但我就因為看了這三分鐘書，當場被老師讚美到面紅耳赤。隔天上學，老師還繼續在班上宣揚我的好學。

　國小二年級時我家田園被機場擴建工程分期征取而去，我家遷到小街，務農改成經商做小生意，我上學放學不再走這座古老的橋，橋於我而言只剩我散步時才行走的功能，我非常喜歡散步，鄉間人少，常常走著走著，忘情唱起歌來。

　後來因為交通上的需求，路拓寬，橋面也從單線道拓寬成雙線道，橋的形狀才為之改觀。

　過橋散步的習慣一直維持著，即使後來這條路的路頭被一座營門衛哨封了，我還是繼續走，反而因為路封沒有汽車通行，走起來更加舒適。

　再幾十年過去，有一回忽然鬧了大水，這水大得幾十年未曾見過。溪邊護岸被沖垮了，橋被沖斷了。斷得十分離奇，橋從中央一裂為二，半邊完好，半邊沖掉，橋的基柱亦是一樣的半邊沖失，半邊屹立淘淘水中，一看是原有未拓寬前的舊橋柱舊橋面文風不動，反而是其後數十年才增建的拓寬新工程都坍了、毀了。這看在村民眼裡無異打臉於今人工程之遠遠不如近百年前日本時代之堅實可靠。

　後來，整座橋無分老舊殘體悉數拆除，做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新橋，地方首長題名其上，大概名字都掛上去了，理應比較堅固了。

　好好一座新建才幾年的橋，現在又要拆了。

　因為這橋座落於桃園航空城計畫區內，地形地貌將依規劃重造。莫說區區一座橋，區域內整個村子都拆的就好幾個村里，整座學校都拆了滅了的有五所之多，兩百年堂堂大廟要拆，中型小型在地民間信仰中心之廟，乃至土地公廟，大大小小怕不上百座也要拆掉，民房、工廠拆光，連安息地下十年百年的先人墳塚也拆，真是一樁驚天地而泣鬼神之重大事件。

　橋只是橋，名字叫做埔心溪橋之無人聞問一座橋，相形之下有如一隻螞蟻之微不足道。

　但我還是趁著橋仍在的每一天時不時朝上走上幾回，瞧上一瞧。因為它承載著我從童年走到老年的記憶，承載著我老師家訪的足跡、輕便車、客運車、長輩們拖著走過的利仔甲車、踩著咔拉咔拉響不停的腳踏車，甚至零式戰鬥機推拖而過的諸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