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燈光,從門前天際遠處慢慢近逼而來。
另外一束,夾雜著轟然巨響,從門前右側的天上響起,呼嘯而過,直朝左側衝行,瞬間消失在夜空中。
由右自左橫向通過的這一束,速度快過迎面而來的,當它通過之後幾秒或幾十秒間,迎面前來的也抵達我的頭頂,朝屋後而去。這一前一後兩道光束,恰好在我家上空劃出了一個十字形。
這樣的光束交叉,每個夜晚總會上演幾回。
新屋,距桃園國際機場已有三十公里距離,但「空中一日,地上一年」,從空中看這三十公里是極短暫的,航機通過新屋時,高度已下降到很低的位置,對正跑道頭準備降落了。我在新屋新建好的畫室,正好位於航道下方,準備降落的飛機都得迎著我家大門的方向徐徐而來。遇到熱門時段,空中等待降落的飛機很多,於是出現了一排排在天空的光點,最前面的光點最是明亮耀眼,依次光度稍減,有時仔細尋視,光點竟多達五個以上,天空真是太熱鬧了。
熱鬧的不止是民航客機貨機,民航機只是以直線正對我家而來,然後掠過我家屋頂,朝屋後桃園機場的方向而去,這軌跡是筆直的直線。除了民用航班,還有軍機。是國軍的精銳機種,南寮起飛的幻象兩千。軍機的飛掠方向正好與民用班機呈九十度交叉。
這可不是空中飛行特技表演。這樣的飛行路線,多恐怖啊。
我當然知道,以我凡胎肉眼,坐在門前仰望天空,看著這樣的十字交叉飛行,其實只是視差,因為空域不同,雙方的飛行路線看似交叉,其實飛航高度差了很大一截,就像一塊千層糕,一個在白色這一層,一個在褐色那一層,各飛各的,還是很安全,卻老是擔心著埋怨,為什麼要有這樣的安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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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有這樣的安排呢?
桃園國際機場是國之大門,民航機是國家最重要的對外交通工具,無論是本國籍的飛機,外國籍的飛機,無論機上坐的是國人或外國人,起降越頻密,代表著國門越暢旺熱絡,絕對是可祝福也可慶幸之事,反之,如果飛航班次越飛越少,空中交通稀稀疏疏,國門門可羅雀,那這個國家大概也沒啥希望了。
看著民航機一架接一架來來回回飛,心中因而想著:越多越好,越多越旺,也因而充滿了喜悅。
而幻象機呢?南寮離新屋近在呎尺之遙,南寮起飛的幻象,從跑道一個爬升,再一個轉彎就到了我家門前的上空。無論是單機操演,雙機並飛,或三機小編隊,四機緊貼呈一字型或人字型飛,基本上都是戰鬥訓練,幻象機是高科技產品,駕馭時非得全神貫注不可,尤其二以上架次緊貼而行,機與機之間幾乎沒有絲毫間隙,在速度加上三度空間的嚴苛條件之下,其操縱難度可想而之。我在門前階上小坐,仰頭只覺這種畫面兼聲勢充滿感官刺激、繼而一想,這可是飛行健兒專注屏息的意志力與體力、專業之綜合大考驗,不是兒戲,更非電影。
南寮基地座落於南寮,是軍事上的必要考量,幻象想要保持最佳戰力,唯有訓練再訓練,偷懶不得,偷工減料不得,「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平時訓練不夠落實,一旦戰時就成了挨打的標靶,遑論保家衛國?再高科技也得靠努力的精實訓練,因而,橫越我家天際的幻象,是有必要而且是充滿了神聖的任務。休說今日是平時而非戰時,瞬息萬變的國軍任務需求,在當今高科技充斥而國際局勢又萬般複雜的背景下,豈有戰時平時之分?說得嚴重一點,或許天一亮已由平時變成戰時。太平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數百枚上千枚飛彈指著我們,除了指著我們的軍事目標,還有更多的政經目標吧,這樣的現狀,我們受保護的百姓萬民或可視之為平時,保疆衛土的國軍就不能一派輕鬆了。心裡如此明白,因而橫向的飛行,也深知是一種不得不之下的必要。
何不協調一下,民用機和軍機避開尖峰時段雙雙上場?例如每天撥出某一民航機班次最少的時段給軍機操演?或許這是可行的,但是夜戰訓練呢?重要的夜戰課程,往往正也是民航機起降最頻密的時間,等到子夜過後,民航機少了,或停止起降了,卻又有了新的考量,此時萬籟俱寂,正是人們休息的時間,即使空域完全開放任你自在使用,軍機還是不能飛,畢竟擾民是不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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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專業的寫作、畫畫的人,我只知善用我的畫筆,及鍵盤。在新屋鄉建了農舍兼畫室,無非寫作畫畫之餘學點農事,種種扡瓜、玊米、韭菜,此外所知有限。對於飛機,無論民用軍用更完全外行。只因偷得半時閒,坐在屋簷前,看直的飛、橫的飛,這樣的飛行路線根本不對也不該,因而老是對著天空做各種想像,對空而想謂之空想,也只止於空想,然後自己給自己一個結論。就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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