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有很多人被形容為[白目],我一定是擺在這形容詞後面很恰當的人選。
因為永遠活在狀況外。不管是遇到什麼樣的狀況,我總是能夠準確地不在那個狀況裡。
例如說,當年在工作的時候,毎一次大主管老是藉口交代什麼事情跑到辦公室來看我的時候,我總是趕著中午休息時間撐把花傘去星巴克買一杯咖分來享受,後來小主管的位置就給別那個很願意聽大主管囉唆兒子女兒的同事拿走了。
例如說,當出版社的老闆拐彎抹角抱怨書的市場有多爛,目的只是想要降版稅,可是我竟然[涉身處地]很配合地為他作市場行銷規劃,瓜拉瓜拉胡扯一堆,氣到他認為我是一個城府很深的狠角色的時候。
例如說,當朋友用非常期待的眼神對我抱怨男友有多惡劣,希望我能替她的男朋友辯解兩句好讓她能夠繼續意淫下去這段戀情當中自己很被愛,而我也卻是義憤填膺配合著說分手的時候。
因為這樣的白目,使我想當然爾無法很識相地體認到[年齡]在愛情裡的[普世價值]。我以為,年輕美貌和智慧互為交易、年輕美貌和社經地位互為交易,而身強體壯亦然。這是愛情裡面理所當然不用言喻的互補和對等的吸引力。一直到…..。
因為看了太多朋友結婚都得到父母的支持,所以我開始決心把我的男朋友公告給父母知道。我以為,這是邁向結婚,杜绝爛男人的康莊大道。
[我交了一個男朋友。]在參加Yinyin婚禮的那一天早上,我也對家人宣告了新戀情。過去我只宣告過Said,而後來的幾個月,我媽都很怕我突然就嫁到沙烏地阿拉伯或者黎巴嫩,分手的時候我媽我外婆則笑得合不攏嘴。
[妳有在準備唸書考公務員嗎?]這是我媽聽到我交男朋友的第一個反應。用非常睥睨的眼神。[多大?哪裡畢業?在作什麼?]
[多大?在作什麼?]我外婆的反應。
[69年次,]我小聲說。這個實話之前已經崩潰掉一缸子朋友,所以要小聲地說。
我的一個好朋友M交了一個小她三個月的傢伙。她對我說:[我都覺得對他太殘忍,妳怎麼下得了手?!]
因為他跟我說他也看過[藍色小精靈]和[無敵鐵金剛],所以我認為我們可以算同一個世代,沒有問題。
[在電子公司當低階工程師,專科畢業。]大聲說,因為這是接近真實的完美謊言。
事實上G剛退伍,沒有工作。
[分手。]我媽說。
[分手。]我外婆說。
[為什麼?]我問,不敢太大聲。
[學歷太低。]我媽說。[妳應該找個跟妳律師學長一樣條件好的男人,或者是妳富邦那個胖胖同事,這兩個我比較愛。他們有人格、正直、而且我看了很順眼。]
[像王菲和謝霆鋒。]我媽很[時尚]地對我勸戒(她知道除此之外還可以在籃球賽裡面很精準地認出俠客歐尼爾,比我利害。她很熱中參與我和我老弟的世界,以此表現出她是一個不退潮流的媽。):[男人不就貪那女人已經辛苦打下的社會地位和經濟能力?]
一副不削。眼神好像是在對我說:[妳又愛上小白臉了。沒用的東西。妳懂不懂男人?妳知不知道哪一種男人才是好用的?]
G绝對沒有資格當小白臉。如果他有這種條件,那麼我在西門町那一天,就算再怎麼生氣,對著太俊美的容顏,應該也不會捨得面露爭擰,掉頭就走。
俊美的臉最能打敗我的脾氣。
[年紀太小。]我外婆說:[很快就會被年輕貌美的女人拐走。男人都很賤。都愛年輕貌美的白痴。]
我的前男友年紀和我相仿,他還是被年輕貌美的女人拐走;而Said年紀比我大3歳,最後被19歲的女人拐走。
他還一天到晚問我,在中國,女生13歳能不能結婚?媽的!
年紀是什麼?
[妳等他娶妳?]Finer像是看到彗星撞地球那樣驚奇地對我說:[可能嗎?]
而善良的Snow更是一反她平常溫柔敦厚的性子,對著打電話來的G吼:[誰要等你三年?你作夢!]
[你們如何溝通?]Yinyin含蓄地對我問:[我不懂。]她剛結婚,結婚的幸福讓她不犀利很多。
我回答不上來,事實上我也不懂。我們是怎麼溝通?大多數的時候,聽到的是,[我堅持要跟妳在一起。不管多少人阻礙。]
[你還年紀小,以為可以改變世界。]我冷冷地對他說:[我能作夢的時候,比你還猛,現在,哼。]
[我愛妳。就是愛妳。]
[那是你自以為。]我說:[我不覺得你知道自己要什麼才會這樣說。]
[我希望妳可以過快樂的生活,這是我想要給妳的。]
[我的快樂,不是你希望就能達到。]給我一棟房子,一輛 BMW,每個月給我10萬元。我會很快樂。
我的前男友似乎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去見妳的父母,求他們把妳嫁給我。]
[我希望你顧好自己。]不要拖累我,就非常謝天謝地。
[妳要照顧好自己。]
[我一直很努力….]我咬著牙對他說:[照顧著自己。]
這些話對我來說很輕也很重。輕的是,這些話只是[希望],他們並沒有成真。重的是,這些未來多麼美好,曾經是我夢魅以求的承諾。
對23歲的我來說重如泰山的承諾,對28的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28歳女人的歡喜和悲哀是這樣的:
第一、 因為有一點經濟能力,所以不在乎男人的經濟能力是否可以養活自己;因為這樣的不在乎,所以,娶不娶我的誠意和能力已經不再重要。你擁有一點資力來娶我,那是我的福分;你沒有資力來娶我,我們可以同居,我也可以自己購車置產無所謂。只要你一直愛我,只愛我。
第二、 歡喜的是,有人在意我的生活喜悲;悲哀的是,這些我都可以自己掌握(一點點逛精品店的小錢加上酒精和PUB友,以及固有的好朋友們。)並且不需要虛幻的噓寒溫暖---除非直接幫我繳卡費。
第三、 歡喜的是,有人送宵夜便當接送;悲哀的是,這些已經被外賣服務和台灣大車隊給取代了。
很浪漫沒有錯,但是,[我不喜歡虐待別人。]我對他說。
第四、 歡喜的是,有人對我熱情地說出[我愛妳];悲哀的是,我更在乎[我愛妳]之後究竟是什麼?
[說明白一點,]我對他說:[你因為我去和你的朋友親人翻臉,對我對你都沒有好處。這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
第五、 歡喜的是,終於有個男人拖著我的手去逛街,誠惶誠恐,不敢稍越雷池一步,不敢怠慢;悲哀的是,我的情慾已經無法滿足於手牽手這一件親密接觸。
所有的擁有和幸福,因為時間的錯失,而變成了不同的意義。曾經奢望的幸
福啊!
曾經奢望的幸福啊,在這樣的時空,這樣的我,這樣的殘廢之下,竟然硬生生地變成一種負擔?!
看著他,聽著他,毎一句話、毎一個表情,都令我動容,也令我心碎。動容的是,那些欲淚眼神之中沒有謊言欺瞞、只有亦步亦趨的跟隨;心碎的是,我也曾經有過,對著那樣不愛我的。
然後我殘廢了。
我不能令他殘廢。
所以在我離開台北的前一天,他為我戴上了從關渡廟求來的幸運繩的時候。
[我是基督徒耶!]我嬌嚫地說。但是隨即閉嘴。
[我要緊緊地綁住妳。]他對我說。
我看著他,想著。多傻。
[妳是我的。]他說。
[那要不要訂做一個狗籠把我關起來?]我問。
[是妳已經拴住我了。]他對我說。
[我沒有。]我是人道主義者。我才不拴住人。
[可是我會聽妳的。]他說。
[為什麼?]滿臉疑惑。
他想了一下,對我說:[因為我很尊重妳。]
那一刻,地動天搖。滿天的星空,突然都點亮了。
對我來說,[我愛妳]是昏迷的話,是空洞的、無義的。可是,這句話令我昏眩,彷彿長久以來的困惑,有了小小的曙光。
在一片亙古的黑夜和孤寂之後。像是神燈發了一個魔法,剷除掉一個氣球裡面包裹的怪物、和幽暗。
我甜甜地看著他,我還要。[再說一次好嗎?]
[因為我非常地….尊重妳。]
牽著我的手,小心翼翼,顫抖,同時說明。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在戀人的心裡,[我愛妳]永遠是質疑不完的問號。
我不知道別人的心裡會有一個什麼說詞會掛上一個驚嘆號。但是,[我尊重妳],對我來說,就是一個驚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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