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打綠的〈遲到千年〉是少女情歌。雖然作詞作曲的主唱青峰是男生。
深深掛念對方,在小徑上靜靜等待...「只是,你遲到一千年」。這意象,讓人想起席慕蓉、敻虹、方娥真,或高中校刊上常出現的文藝少女式情詩,一種非全有就全無、極其誇飾又絕決的傾訴式修辭和情感:想像一個善於等待又不願開口的矜持少女,依偎在鞦韆旁,春天的花碎了一地,她低頭垂睫,若有所思...配上柔美的旋律、唱腔和編曲,更加強這清純風格。
可惜,歌詞其它部分賣弄太多艱澀詞彙,有人以為這是填詞者展現中文系造詣,我認為這是似是而非的說法。文詞有其時代性,中文系才更應該選用恰到好處的詞,既能打動人心,又不致晦澀。蘇打綠好幾首歌詞都有此一缺點:故意找冷僻的詞彙,卻只表達相同的意思(「卮言」就是「破碎」,「倥侗」改用「空洞」即可);硬拼瞎湊,想寫得像詩卻更顯破碎;如果沒有作者解釋,根本不知道〈遲到千年〉歌詞的故事邏輯(如「黃昏後就不會有夜」,是因為歌詞是黃昏時創作的,想表達一種來不及的、錯過後的哀情固止狀態),既然如此,那我還需要歌詞幹嘛?直接讀作者註解不就得了。
蘇打綠除了很多歌洋溢文藝少女的氣氛,歌詞中也可見對填詞者對現代文學的涉獵,如〈背著你〉模仿夏宇的詩〈背著你跳舞〉,開頭鋪陳甚佳,無奈副歌歌詞整個俗掉,旋律合聲又不特出,屬開高走低之作。雖然〈背著你〉的繁複程度遠比不上夏宇原詩,但試著提升流行歌詞水準已是功勞一樁。當然,還可以做得更好。
其次,蘇打綠二張專輯中飆了許多高音(而且音不準),有點接近氾濫的地步,要一般男生怎麼跟著唱呢?難道主唱打算跟假聲男高音媲美嗎?難道忘了流行音樂的基本取向嗎?雖然流行音樂未必有所謂「本質取向」,但是給流行音樂太多自由,會不會淪於討巧的雙面刃:只取流行的好處,如簡易、量產、可賺錢,但忘了流行的限制(或說義務):必須取悅聽眾、必須朗朗上口。話說回來,其實不少男歌手的音域也很高,且又有多少人真能跟著重金屬搖滾嘶吼?所以,青峰不節制的高音繚繞也可以被接受,它有點敢曝(camp,或譯假仙)的成分,加上歌詞常常呈現陰性化的被動/不動的守候心態(如〈小情歌〉的「看見你背影來到」而非「我走向你的背影」),遂也有了性別越界的貢獻,尤其吳青峰高亢嫵媚的嗓音,比文字更直接地觸及跨性聯想。我這顯然是本質主義的觀點,因為少男也可以唱高音並溫柔矜持地痴痴等待呀!的確,「常存抱柱信」就是男生所為,但我認為在解構之前,激進的本質主義式顛倒有其必要,且「只是,你遲到一千年」更像是怨嘆嬌嗔,所以,不妨先將之歸類為少女「心聲」吧!所謂少女,是指心理而非生理。如此一來,必然有人會猜測主唱的性向:負責詞曲的青峰是同志嗎?這又是刻板印象,認為同志必定陰柔──陰柔沒啥不好,在當下社會景況中反而有易於辨認的主體性──重點不在主唱是否是同志(如果是同志又願意出櫃,當然再好不過)而是整個文本(表演、詞曲、外表)中呈現出的雌雄同體惹人遐想、跨越規範,在華語流行樂界十分難得,而比起國外歌手華麗尖新的外放露淫(如Sin with sebastian,見
http://www.youtube.com/watch?v=4upn3M4jtQY ),蘇打綠則偏向柔情迂迴的文藝少女/同志。倘若它也可以算是呈現同志文化,那麼,相較於自戀狂般的健身房陽剛慾望或偽兄弟情誼,我更喜歡蘇打綠早慧自覺的浪漫風韻。
附帶一提,有時候聽/看男生飆高音唱女生的歌,會有心酸之感(哈),特別是在KTV,畢竟那些歌本來就設定成女生的音域,KTV的音響設備,音域也不能昇降多少,昇降後合聲音色又會變得很怪,往往男生賣力調整音域、發聲、力度,唱得面紅耳赤,卻比不上女生隨便哼一下來得優美婉轉...這或許便是蘇打綠的功能之一吧!滿足在KTV愛飆高音的男兒。
偶爾會覺得蘇打綠的人太多了,畫面好擠。蘇打綠的成功,主要歸功於主唱青峰的詞曲演唱(有的MV還只出現青峰一人,完全忽略其他團員,如〈是我的海〉)和提琴手兼鍵盤手阿龔的編曲(但是,李子散人說:「蘇打綠雖然作曲還算不錯,但是那種編曲都是很老式的民謠、鄉村搖滾,沒有層次感、沒有新意。」)不過,團中唯一的女性樂手馨儀,濃眉帥哥阿凱,憨樸高壯的吉他手阿福和矮胖的鼓手小威,各有其外貌特色(蘇打綠男團員好像都不用當兵?),因此仍有存在價值。
附錄:
1.蘇打綠〈遲到千年〉歌詞
卮言春天 破碎鞦韆 踟躕不如停止抱歉
(↑「卮言」就是「破碎」,冷僻的詞彙,只表達相同的意思)
再過秋天 爛了蜿蜒 紅燈你擱淺
只是你遲到一千年 黃昏後就不會有夜
髮間在印象中被蔓延 你說你放棄了八月
(↑這段開頭第一句很好,但之後三句略嫌晦澀,敘事也缺乏邏輯呼應)
其實不需要蜻蜓點水 打昏自己食髓知味
吞了你用力一口下嚥 捧起碗在倥侗增添
(↑「倥侗」改用「空洞」即可,遣詞造句,顯得破碎餖飣)
闔起厭倦 壓壞了肩 縮成了點還是一條線
接近直覺 溺死詭譎 最熟最爛你的臉
(MV創意不錯,但一直重複就有點無趣了↓)
http://www.youtube.com/watch?v=83TjxZWFXVI2.夏宇〈背著你跳舞〉
背著你在島上走 戴著牽牛花
背著你注視屋簷落下的葛藤
穿過竹籬笆
用椰子油梳理浴後的長髮
背著你負疚 把海灘走遠走彎
背著你套上一個銅指環
在夜裡你就可以一一責備我,一邊飲酒
責備我在整片向日葵的田間背著你
慌亂生下我的小孩
花田裡遺失三顆鈕扣
就一塊兒收走炒葵瓜子
煉油
背著你放逐、流浪 參加賣藝團
再也不會變成你性急
瀕臨崩潰的新娘
背著你不理人不說話
讀陌生的書
捲紙煙
喝茶
你又可以責備我
這一次的分別果真就叫做永久
背著你流眼淚
背著你不時縱聲大笑
不經意又走過一遍
屏東東港不老橋
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我們再也不能一起變老
背著你淋雨
背著你跳舞背著你揮霍
背著你站在一棵樹下
不為什麼地就是很快樂
唯有快樂的時候可以肯定
你再也再也不會責備我
背著你背著你哀愁
哀愁我的快樂
3.蘇打綠〈背著你〉
背著你讀書 背著你寫字 你再不會責備我不夠用功
背著你傷痛 傷痛關於我的快樂
(↑開頭很不錯,雖然是模仿夏宇)
背著你沉默 背著你穿洞 你再不會讓我看潮起潮落
(↑莫名其妙的「背著你穿洞」,指失戀穿洞之舉,需要註解才能理解)
我的愛 竟不翼而飛 但回憶 供我在夜裡消費
無所謂 當淚都成灰(當淚都化成一片灰)
(↑詞曲均無特色的平庸副歌)
背著你 得到一些時間
背著你 我按停了 時間
MV拍得很好,情緒醞釀佳,唯平庸的副歌是敗筆,參見:
http://www.youtube.com/watch?v=vF67eV2sON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