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本芭娜娜有好多的年青讀者,有些讀者甚至是從精神病院寫信來給她。
她慎重看待這些來信,因為從這些真誠而坦率的文字中能看見自己,有時會想,也許躺在那病床上也可能是她吧。一樣不適合學校,一樣不適合群體生活的她。一直到現在,她還是恐懼著學校和群體。
這些孩子在她看來「都非常地率真,卻禁不起打擊,話稍微說得重一點,他們就一溜煙地跑開了。感覺他們對於外界的事物特別地敏銳,相形之下臉皮比較薄,抗壓性也很弱。」「然而感性的世界就在於薄皮當中...」
讓我想起我的學生。上個禮拜讓學生寫了篇關於「聞過則喜,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一文的讀後心得,學生看了之後,從許多我未曾料想的角度提出他們獨特的看法,頗叫我驚訝。一位學生寫道,犯錯要直接而坦率地認錯對許多人來說是不可能的,但未必就表示當事人不會改過,其實有些人會默默地改,即便口頭上會辯駁。學生的這段話提醒了我,過往當我說之以理、動之以情時,他們是不是也正處於「默默地改」的階段呢?結果因為我的沒耐性和粗暴終而一股腦地將許多不堪入耳的失望話語加諸在他們身上,才造成今天師生持續的緊張關係?我既放不下他們,他們也逃不開我,彼此只好相敬如冰。
另一位學生則相當成熟地說,這篇文章讓她學會和長輩相處的一些方法,就是當長輩指責她時,她不會再急著第一時間反駁,以免讓長輩誤以為她不知反省;相反的,她會學習在第一時間反省自己,如果她真的沒錯而是長輩誤會她,那麼她會等待恰當時機再告訴對方。
我真的沒想到那篇文章也可以從這個角度來閱讀。因為那篇文章明顯是從長輩或長官的角度談論犯錯的晚輩或部屬應該接納規勸的文章,我之所以影印文章給學生看,無非也是在提醒他們注意類似的問題,卻未察覺文章裡的盲點。這真的點醒了我,如果樂觀期待學生或部屬犯錯總是「聞過則喜」,那麼何必存在教師或總經理呢?有一位學生誤將董事長寫成「懂」事長,想想,不也蠻有意涵的。何謂「董事長」呢?當然是比部屬「懂事」的長者呀!所以,這些「懂事長」才拿這麼高的收入嘛!
我不是在美化學生的感想。只不過,我自己真的在這些地方發現什麼叫「教學相長」。
吉本和河合對話的過程略微討論到現今日本教育的氛圍,蠻能對照著台灣的處境。他們發現從過往威權的教育體制過渡到現在的不打罵教育,「似乎又做得太過火了」、「感覺上大家都溫和得很詭異。」這樣的結果是大人和孩子都不知道該如何互動、相處,反而讓彼此失去對話的可能。這也是我對國內人本教育基金會的質疑。過往打罵學生製造的問題固然值得檢討,但以立法等威權的方式來壓制或攻擊教師的作法豈不是另一種以打罵的方式來對待教師嗎?更是一種停止彼此對話的作法呢?換言之,重點在於如何培養大人和孩子相互對話的能力,而這種能力絕對無法藉由「立法」獲致啊!我最擔心的後續影響是,原本還願意關心學生卻不懂以較恰當方式、只知打罵或比較威權的老師自此之後躲進「少做少錯」的硬核裡,事實上所謂的「寒蟬效應」已慢慢在我看得到的校園裡浮現。
過與不及,如何執中而取實在不易啊。但正義使者的人本教育基金會與相關團體看樣子是不可能停下腳步的。
但「如何對話」仍然可以沿著「經濟效率」與「文化漫遊」的軸線分成兩邊,前者是「有問必答」或以箭頭表示「→←」(代表正面辯論、針鋒相對的對話模式),另一種是「閒話家常」「→→」(同方向的雙箭頭,表示對話的雙方不會刻意尋求對立點)。這是吉本和河合談到日本人和西方人在語言修辭的差異時,指出的有趣地方。也就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文化,對話經常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實用價值的,往往必須是二擇一或「Yes or No」。日本社會則很容易答非所問、繞圈子。
這兩種對話模式,我覺得教師都應該學習。前者用於正常的教學,後者則用於與學生的生活對話。甚至相輔相成。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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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木一朗的著名名言是:「我想我一定會成功的,因為我是如此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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