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裴外
加克‧裴外(Jacques Prevert)是上個世紀四十至五十年代法國最受歡迎的詩人。他的第一本詩集《話》(Paroles)銷數超過六十七萬五千冊；其後的作品，1951年的《演出》(Spectacle)及1955年的《雨與晴天》(La Pluie et le beau temps)，一共賣了五十七萬五千冊。自雨果以來，沒有一個法國詩人對大眾有如此巨大的沖擊。他把自己標榜成社會與經濟不平的敵人。他痛恨戰爭。他猛烈攻擊宗教的虛偽。另一方面，他愛大自然，街道，平常人，動物及鳥。太陽，小孩，女人（特別是年輕的），純樸的人及動物（野生而非馴養的）——這些是裴外詩裡的英雄。神父，將軍，知識分子，守護天使以及所有的壓迫者則是他諷刺攻擊的對象。
裴外是一個充滿矛盾的詩人，一方面他是個寫實主義者，記錄平凡的瑣事，但他也
是個超現實主義者，荒謬地扭曲並大膽地利用語言。他的詩是由許多完全不同的元
素組成的﹕社會諷刺，對玄學的恐懼，生命的愛，樂觀的幻想以及黑色的幽默。特
別難得的是他那種邊走邊談，毫不做作的態度。又因為他多年從事電影工作，他的
詩常常是電影的蒙太奇，一連串意象的跳躍與剪接，令人目不暇給。
<在花店裡>
一個人走進花店
挑了些花
賣花的把花包紮起來
這人把手放到口袋裡
去掏錢
買花的錢
但在同時他把手放
突然地
在他的心上
他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去的同時
錢在地板上滾來滾去
然後花掉落地上
與這人同時
與這錢同時
而賣花的站在那裡
看著錢滾來滾去
花在敗壞
人在死去
顯然地這一切都很可悲
而她該做點什麼
這賣花的
但她不知該從何著手
她不知道
從哪一端開始
有這麼多事要做
這人在死去
這些花在敗壞
而這錢
這錢滾來滾去
不停地滾來又滾去
<家庭>
母親在打毛線
兒子在打仗
她覺得這很自然做母親的
而父親在幹什麼做父親的？
他在忙生意
他的妻子在打毛線
他的兒子打仗
他做生意
他覺得這很自然做父親的
而兒子兒子
兒子覺得怎麼樣做兒子的？
他一點都不覺得怎麼樣做兒子的
他的母親打毛線他的父親做生意他打仗
當他打完仗
他將同他的父親忙做生意
戰爭繼續母親繼續她打毛線
父親繼續他忙做生意
兒子打死了他不再繼續
父親同母親到墳場去
他們覺得這很自然做父親的和做母親的
生活繼續打毛線打仗做生意的生活
生意戰爭毛線戰爭
生意生意生意
墳場的生活。
<早餐>
他把咖啡倒
進杯裡
他把牛奶倒
進咖啡裡
他把糖放進牛奶咖啡裡
用咖啡匙
他攪
他喝牛奶咖啡
他放下杯子
一句話都沒對我說
他點
香煙
他吐煙
圈
他把煙灰放
進煙灰缸裡
一句話都沒對我說
一眼都不看我
他站起來
他把
他的帽子戴在頭上
他穿上雨衣
因為天在下雨
他離去
在雨裡
一句話都沒說
一眼都沒看我
而我我把
我的頭捧在手裡
大哭。
<自由區>
我把軍帽擺進籠裡
頭上頂只鳥走了出去
那麼
我們不再敬禮了
司令官問
我們不再敬禮了
鳥回答
呵對不起
我以為我們還要敬禮
司令官說
恕你無罪每個人都會犯錯
鳥說。
<我是我>
我是我
我便是這個樣子
當我想笑
我便哈哈
我愛那個愛我的人
那是否我的過錯
如果我每次愛的
不是同一個
我是我
我便是這個樣子
你還要怎樣
你要我怎么樣
我生來為取悅
無法更改
我的後跟太高
我的背太弓
我的胸部太硬
而我的眼太圓
畢竟
干你何事
我是我
我取悅我所悅
干你何事
我的遭遇
是的我愛一個人
是的有個人愛我
如小孩彼此想愛
只知道愛
愛愛
幹嗎問我
我在此為了取悅你
無法更改
<直路>
每一里
每一年
拉長臉的老頭們
給孩子們指路
以鋼筋水泥的手勢
<畫一隻鳥的像>
首先畫一個鳥籠
有個敞開的門
然後畫
一些漂亮的東西
一些簡樸的東西
一些美麗的東西...
為鳥
然後把畫布靠放在一棵樹上
在花園裡
在樹林裡
或在森林裡
躲在樹後
不說
不動...
有時鳥會很快到來
但他也可能花好幾年的長時間
去下決心
不要氣餒
等
等上幾年如果必要
鳥來的快慢
同畫的成敗
沒有關係
當鳥來了
如果他來了
保持極度肅靜
等鳥進籠
當他進去了
輕輕地把門關上以一支畫筆
然後
把所有鐵條一根根塗掉
小心翼翼不踫到鳥的羽毛
然後畫樹的像
挑它枝椏中最美麗的
為鳥
同時畫上綠葉與風的清新
太陽的微塵
還有草裡蟲豸的喧囂在夏熱裡
然後等鳥去決定唱歌
如果鳥不唱
那是壞的表示
表示畫得不好
但如果他唱了那是好的表示
表示你可簽名
所以你便輕輕拔下
鳥的一根羽毛
把你的名字寫在畫像的一角
<亞利坎塔>
一個桔子在桌上
妳的衣服在地毯上
而妳在我床上
現在甜蜜的禮物
夜的清涼
我生命的溫馨
<和平演講>
在一個極端重要的演講接近尾聲時
那大人物被
一個漂亮空洞的詞句絆了一跤
倒在它上面
沒講完張著嘴
喘著氣
咧著牙
而他和平論調的蛀牙
暴露了戰爭的神經
金錢的微妙
<歌>
這是什麼日子
這是每天
我的朋友
這是一生
我的愛
我們彼此相愛且我們過活
我們過活且我們相愛
而不知這生命是什麼
而不知這日子是什麼
而不知這愛情是什麼
<秋>
一匹馬倒斃在一條巷子中央
葉子落在牠身上
我們的愛顫栗
太陽也一樣
<花束>
妳在幹什麼小女孩
帶著那些新摘的花
妳在那裡幹什麼年輕的女孩
帶著那些花枯乾的花
妳在幹什麼漂亮的婦人
帶著那些凋謝的花
妳在那裡幹什麼老婆婆
帶著那些瀕死的花
我等著勝利者
<為妳我的愛>
我到鳥市場去
買了些鳥
為妳
我的愛
我到花市場去
買了些花
為妳
我的愛
我到鐵市場去
買了些鏈條
沉重的鏈條
為妳
我的愛
然後我到奴隸市場去
找妳
但找不到妳
我的愛
<在夜裡擁抱的男女>
在夜裡擁抱的男女
靠在幽暗的走道上
過路的人指指點點
但戀愛的男女
不是為別人而擁抱
只熔成一個影子
在黑暗裡扭動
引起路人的憤怒
他們憤怒他們指責他們笑話他們嫉妒
但男女們不是為別人而擁抱
在他們初戀的星光下
他們比黑夜輕
他們比白日遠
<向日葵>
星期中的每一天
冬天及秋天
在巴黎的天空上
工廠的煙囪只吐灰色
但春天來了，一朵花在他耳上
在他臂上一個漂亮的姑娘
向日葵向日葵
那是花的名字
姑娘的諢號
她沒有名也沒有姓
在街角跳舞
在貝維爾及塞維爾
向日葵向日葵向日葵
街角的華爾茲
而陽光的日子來到
帶著甜蜜的生活
巴士底獄的精靈們吸著藍煙
在塞維爾天空貝維爾天空
的香氣裡
甚至別處
向日葵向日葵向日葵
那是花的名字
姑娘的諢號
<蠢材>
他說不以他的頭
他說是以他的心
他說是對他的愛
他說不對老師
他站著
他受考問
所有問題都已提出
突來的大笑攫住了他
他擦掉所有
字和圖
人名與日期
句子同陷阱
不顧老師的恐嚇
在小天才們的嘲笑裡
用每種顏色的粉筆
在不幸的黑板上
畫了個大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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