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風雨將至
作者: 冷擎
這樣安穩的日子過了幾個月,冬天過去了,春天來到。每天早上朱悅早早就去天香堂料理人蔘生意的事情,獨孤漠則是練功,寫字,按照當天的心情感覺妝扮好了之後,直接踩著別人家屋頂去天香堂的。不走大路的理由也很簡單,不到半年下來,天香堂麻煩人物排行榜已經排到了三十二號,如果這三十來個麻煩人物知道她走大街,肯定是擺上熱鬧排場一路接送。這種炸鍋似的熱鬧場面讓給開封花魁名妓就好,她走屋頂既快又輕鬆,也不會讓武功荒廢。
本來今天跟往常沒什麼差別,獨孤漠心情很好,在長髮上別好了大大小小的金絲蝴蝶之後,她幾個起落就快要接近天香堂了。即使正享受著春風的吹拂,她仍保持著警戒,畢竟人在空中如果有刺客暗算可是非常難躲開的。眼角突然瞥見巷子裡約有五六個黑衣人正包圍著一個人拳打腳踢,這些黑衣人看起來並不懂武功,像是街坊的混混。挨打的男子,因為已經被打趴下了,而且頭上被罩著一個麻袋,也無法看出是什麼人?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來就是江湖中人義不容辭的事情,而且獨孤漠很久沒打架了,一時也覺得手養,於是轉個方向,落在這一群黑衣人身後。她迅速飛起右腳,沒用太大力氣,將一個黑衣人踹飛了三丈遠。其餘的黑衣人嚇了一跳,停下圍毆地上頭被套著麻布袋的人,回頭惡狠狠地瞪著獨孤漠,帶頭混混開口罵道:「來者何人?竟然敢阻止我們教訓這一個不識相的傻瓜?」
獨孤漠有點想笑,小混混不認得她所以會這樣口出狂言,換作是江湖中人應該早就認出她了才對。如果是當年剛剛從墨家村出來的獨孤漠,眼前這幾個人應該已經血濺三尺,無一生還了。但是經過了歷練與滄桑,她了解到殺不殺人是一種選擇,能的話還是劍下留人吧!她好言相勸道:「諸位大哥就算有什麼欠債冤仇,也沒有必要把人往死裡打吧?我看你們也打得差不多了,如果哪一位大哥還不過癮,本姑娘就代替地上這位小哥奉陪到底便是了。」
「不然你們講個打人的理由,如果合理,本姑娘就袖手旁觀,絕不干涉!」
帶頭混混又罵道:「好,妹子妳聽好了!我們教訓這個不長眼的小子,全都是因為他黏著天香堂的獨孤漠姑娘不放。有些爺們看不過去,給了幾個賞錢,要我們勸這小子閃開點,不要擋了人家獨孤姑娘的姻緣。沒想到這小子不聽,說他死也不讓,我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既然他不讓,咱們就打到他願意讓為止!」
「妹子妳說地上這人可不可惡?獨孤姑娘不愛他,他還死纏阻擋別人追求獨孤姑娘,即使那些爺們不給賞銀,我們也都認為這小子該教訓!」
「喔!這事情有趣得很,那麼這小子是否已經答應你們,願意讓開不追求那個獨孤姑娘了嗎?」雖然這幾個混混講的是歪理,但是聽他們講得理直氣壯,似乎是認識獨孤漠的。平日出門她都上點粉扮醜一點,這幾個人一下子沒認出她也是有可能。不過獨孤漠對這幾個混混感覺到眼生,而且聽口音不是河南人,顯然是從外地找來特別要教訓地上這個麻布頭套男的。
「妹子妳真是犯渾,要是他答應讓開,咱們還需要跟他死磕嗎?就是這小子死都不肯讓開,所以才往死裡打。怎麼打都不肯讓!天底下哪有這種白癡呢!」帶頭混混仍然恨恨地說:「妹子妳要知道,好男不跟女鬥,妳要真的想跟我們過不去,那也只有連妳一塊打下去了!」
周圍一群混混也大小聲吆喝著,剛才被踢飛出去的那一個則是勉強站起來,扶著牆璧,但是仍痛得無法開口。
「那你們就一起上吧?如果你們不肯離開,又不願意跟我打,那我也只能先動手,打到諸位大哥願意離開為止了!」說完,欺身向前,飛起一腳又踹飛一個。帶頭混混看狀況不對,大喊一聲「撤!」其餘的混混扶著被踢傷的兩個人迅速逃走了。獨孤漠一揮手,「小魚腸」劃破地上麻袋頭套男頭上套著的麻袋,定睛一看,雖然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還是能認出這個人就是朱悅!只是他今天沒穿自己幫他製作的儒服,所以一開始沒有認出來。
不知怎麼的,獨孤漠突然間有一種想法,如果自己的心上人能像朱悅這樣,都被打成這樣了,還是不願意退讓,那該有多好?至少可以證明他的感情是真實的,雖然用挨打來證明愛不愛獨孤漠是一個非常蠢的行為,但是有證明總比沒證明來得好…。而且,朱悅應該知道他自己是沒有機會的,獨孤漠已經跟他講過,不是死纏爛打就可以,她需要的是感覺,沒有感覺根本不可能。很不幸,朱悅是落在沒有感覺的那一群中。
她嘆了一口氣,揹起已經暈厥過去的朱悅,幾個起落就來到天香堂。墨家兵者挨揍,這對墨家人可是一件大事,不到幾個時辰就把這幫混混逮著,送官府去了。
柴青城幫朱悅把好脈,看著鼻青臉腫的朱悅,面露微笑說道:「開封城還真是無奇不有,也不知道是哪個王爺或富商家的公子哥兒想出這個揍人的奇招。幸好你身上要害處都有獨孤梢的真氣護著,頂多是皮肉傷而已,修養幾天就好了。」話鋒一轉,又說道:「小朱你可不要怪我幸災樂禍,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聽說還是漠姐姐出手救了你,待會兒記得好好跟人家道謝啊!」
「謝謝麻二哥的提醒,幸虧小漠路過救了我一命,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只不過今天遭到這個無妄之災,到現在心情還很生氣,想要追求小漠就應該光明正大去追求,怎麼會把我當成阻礙,找打手來逼我退讓呢?」朱悅有點氣憤,莫名其妙被打誰都會生氣的。
「聽說你還是鐵錚錚一個漢子,說不願意讓就是不願意讓,五六個人十幾隻手腳痛揍你都不肯讓,最後還被打昏了。雖然不鼓勵這種行為,但是剛才聽漠姐姐講,她還有點受到感動呢!」
「可惜開封府那邊問不出主使者,可能背後的後台也是有權有勢的王爺,只是打了一頓板子就把打人的混混們給放了。所以現在也無從得知到底是誰主使的?但就算再去追查,可能就會把責任全推給師爺總管,說是底下人自作主張買凶打人,最終還是會不了了之。」開封府當前的吏治畢竟還是受權貴控制的,柴青城也知道這件事情會變成無頭公案,說這些就是附和一下朱悅的怒氣,這樣子可以讓當事人稍微消氣一些。
「麻二哥說的也是,希望墨家人不要因為我被打而產生過度的反應才好。但是麻二哥你剛才說小漠頗受感動,這是真的嗎?說一句心裡的話,用苦肉計來博取同情不是我的本意,卻又讓小漠救了我一命。本來以為不打仗了就沒有生命危險,沒想到情場還比戰場凶險呢!」情緒緩和了下來,朱悅比較不生氣了,沒想到挨一頓揍無意間感動到小漠,心情也開始愉快起來,因禍得福,只要能在小漠那邊加分,挨一頓揍還挺值得的。
「『情』這回事啊,在人間有各種的型態。有人是情魔,例如蕭七殺對蕭太后。也有人是情障,例如惡智方丈對阿露。也有人是情奴,像是阿青、獨孤老哥都是。
還有的是情債,你眼前的小柴柴我便是,只要是絕色美女我就是飛蛾撲火。」
「你呢,也真的不知道漠姐姐上輩子欠了你多少?硬是機緣巧合救了你好幾回,這應該說是情孽吧?」甩開了摺扇,柴青城把心裡面的想法梳理了一遍,只是把獨孤漠與朱悅之間的感情說成是「孽緣」,朱悅也忍不住急忙抗議道:「麻二哥,這個『孽』字用得似乎不太妥當,我個人倒是認為『羈絆』的『絆』字可以,情絆就是兩個人互相拉扯,跌跌撞撞。」
「至於你說的情孽,或許劉美大哥,還有即將給皇上借腹生子的李宸妃都可以算得上是…最終不是被人逼迫就是無法修成正果…。」
講到後頭,朱悅也沒把握自己與獨孤漠之間是否能修成正果?不管現在我們怎樣給現狀起各種好聽的,不刺耳的,吉祥的名字,也還是麻痺自己,沒能修成正果就會變成情孽,對吧?
「好好好!就聽你的,情絆聽起來還有點像你們兩個的情況呢!只是你還是得要平常心啊,漠姐姐扣上的『絕情鎖』目前我仍沒有找到任何端倪,這真的是我行醫以來面對最困難的病症了!」收起了摺扇在手上敲著,柴青城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的無力:「現在唯一能肯定的,是每一個女人的『絕情鎖』,都是有鑰匙的,是一把還是好幾把就無法確定。診籍上曾經記載著兩三例,扣上『絕情鎖』的人,經過幾年甚至十幾年之後,在偶然的情況下,遇見了解鎖的鑰匙,因而想起一切恢復正常。」
「這樣聽起來,解開小漠的『絕情鎖』並非完全沒有希望…麻二哥,真的太感謝你了!」朱悅激動地握著柴青城的手感謝著,不過又想到了一些事情,跟著追問道:「那麼,診籍上有提到開鎖的鑰匙長甚麼樣子嗎?是不是一種藥方?還是甚麼暗語呢?」
「這個嘛…可以看做是一個暗語,就是當事人記憶中的一個珍貴的片段。扣上『絕情鎖』的時候,這個片段因為太珍貴了,所以沒能被完全封印起來,因此當有人再把這個片段給當事人提示的時候,就能在不傷害當事人的情況下,解開『絕情鎖』。」
柴青城進一步解釋道:「只是在不知道鑰匙是哪個珍貴的記憶片段的情況下,我們也不好隨便拿過去的事情給漠姐姐刺激…只能說,這個鎖能不能開,甚麼時候開,都是要靠緣分了!」
緣分這件事情啊,似乎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呢!
雖然聽起來仍是希望渺茫,可是自己已經當著南皓雲與武林前輩們的面賭咒發誓,要想辦法把「九天神女」獨孤漠給追回來,朱悅也不能再沉溺於負面的思想之中,他勉強忍住臉部青腫造成的疼痛,擠出一絲笑容道:「麻二哥,還是要感謝你的幫忙,這件事情之前就說過了,不能期待一兩個月之內小漠就可以恢復,不是嗎?」
「我也下定決心了,就算十年,二十年,也還是要把這個情絆給解開才行!」
朱悅握拳顯示出一副很有自信的表情。柴青城也笑了,反正來日方長,既然朱悅都說自己與獨孤漠是情絆,顯然對於跌跌撞撞的未來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自己就不用再多說了。
「那好,小朱你再多休息,我得出去跟王爺們喝酒了!」既然小朱沒事,神智也很清醒,柴青城認為就不需要額外用藥,休息就好。天香堂旁邊幾棟房子都打通成為一個大的宴客室,這些麻煩人物成天都在這邊喝茶吃酒。自從麻大李元昊走了之後,柴青城這個麻二就成了這裡頭號人物了。醫好了朱悅,接下來給自己一點獎勵,喝些酒聽幾個曲兒輕鬆一下是不可少的。朱悅也拱手連稱慢走,目送柴青城離開。
外頭的人也沒閒著,宜修、宜笑兩個人整天就討論「朱悅為愛打死不讓」這件事情,講著講著不過癮,又拉著獨孤漠問道:「姐,朱公子被打成這樣子都還是不肯讓開,我看他對妳是一片赤誠,妳有沒有打算考慮一下朱公子呢?換成我啊,早就感動死了呢!」對於朱悅拚死也不退讓的這件事情,宜笑還真的有很多的美好想像:「小筍子連放棄半天的遊玩都不肯,要是他也能在十幾個人圍毆之下,堅定地喊著『打死我也不讓,我就是要愛程宜笑!』,那該有多好啊?」她一臉陶醉的表情,兩手捧著臉蛋,顯然是少女情懷作祟,盡是想像一些天真爛漫的場景。
「好姐妹,虧妳臉皮厚,還真能大聲喊出『打死我也不讓,我就是要愛程宜笑!』這樣的話啊?姐都說她是真的有感動,只是沒感覺…話說,姐,沒感覺是甚麼意思呢?我完全不明白耶?」宜修說著說著自己也迷惑了起來,仰著臉問獨孤漠。
「吼!妳們兩個有完沒完?」獨孤漠正看著天香堂的沉香帳,如同預期,有部分的歲幣回流到宋朝這邊購買奢侈品,戰後契丹購買的沉香果然比平常多了四五倍:「宜笑妳也趕快跟掌櫃們討論討論,看看河北東西兩路哪個州縣適合開設天香堂的分部,還有墨家人的布莊,集市也要一併考慮進去。」
宜修正在興頭上,哪肯放過獨孤漠?硬是拉著她的胳膊撒嬌道:「好嘛,好嘛!姐,妳就先陪我們倆聊一會兒,等一下我們肯定好好幫妳把這些事情完成!」
宜笑也過來拉住獨孤漠:「河北東西路分部的事情都已經跟掌櫃們商談過好幾次了呢!現在正等著各地的墨家飛檄送來的意見,比較有可能的地點不是上回討論過的『十家莊』嗎?妳怎麼又忘了呢?」
「好啦,宜修妳剛才問甚麼呢?姐在看帳沒認真聽。」扭不過兩個妹子,獨孤漠看時候也已經向晚,放下手中的硃砂筆,拿起茶盅喝了一些茶之後問道。
「就是『對朱公子沒感覺』是甚麼意思呢?那個感覺是甚麼呢?」
「怎麼說呢,對一個人沒感覺,就是…唉唷,就是一點也沒有喜歡,喜悅的那種心情啦,不會期待碰到他,就算遇見了也不會有心臟怦怦跳的那種興奮。這樣懂嗎?」無可奈何獨孤漠只能盡量解釋給兩個妹子聽,可能她們還沒到這個年紀,也有可能她們對於感情的要求沒有像自己這樣深吧?
「不懂!我跟小筍子在一起也沒有姐妳說的那種感覺啊,可是我還是跟小筍子在一起了。」搖搖頭,宜笑滿臉疑惑。
同樣是一臉疑惑的宜修也說道:「我也不明白,我跟阿青也沒有姐妳說的那種感覺,可是我還是認定阿青了啊!」
看了一下宜修,又看了一下宜笑,獨孤漠其實並不清楚每個人對於感情的要求有多少,她也沒曾想去問娘或者娥姐姐在嫁人之前有沒有這種感覺,只是她自己堅持希望能找到這樣的愛情…嗯,她想起心中那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是曾經給過自己這樣的感覺的:「嗯…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耶…可是至少有些事情姐是認真想的,例如,能不能跟這個人分享良辰美景?能不能跟這個人一起生活幾十年?能不能跟這個人生一堆小孩…反正就是在一起會不會期待著兩個人的美好未來呢?」
宜修、宜笑兩個人還是妳看我我看妳,搖搖頭異口同聲說:「還是不懂!」
正不知道要如何打發這兩個妹子的時候,有人敲門了,宜修搶過去拉開了門,原來是頭上,身上,胳膊上都綁著繃帶,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朱悅來了。看到他滑稽的樣子,宜修、宜笑還真的不知道該不該笑出來?兩個人只能用手摀著嘴,拼命忍住,忍到眼淚都流下來了。畢竟朱悅今天早上才被小混混痛揍,雖然模樣可笑,如果是以前剛認識的時候或許真的就無所顧忌笑出來,可是現在朱悅也算是墨家的兵者,雖然他不是特別有架子,但也不能太失禮吧?
站在門口的朱悅,一拐一拐走進來,對著獨孤漠做了一個淺淺的揖,說道:「今天要不是小漠救我,可能這條小命就沒了。我想說還是得親自來道謝才好。」
由於嘴巴腫起來,講話像是含了一顆滷蛋,他這樣子的腔調,刺激得宜修、宜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其實獨孤漠也很想笑,只是她比較習慣拉下臉來裝酷,聽朱悅這樣怪腔怪調講話,全身纏著繃帶外加貓熊眼,終於也笑了出來。
朱悅只能無奈站著,等她們笑了一陣,才又說道:「既然小漠妳們在忙,我就不打擾了…。」說完一拐一拐轉身要走。
「朱公子你等一下!」獨孤漠雖然還是在笑,但是開口叫住了朱悅,說道:「今天就跟我們一起回去吧?你一個人走,我擔心等一下又遇到甚麼麻煩。」
「更何況你挨揍是因我而起…不過你可別會錯意喔,我不會因為你打死不退而對你產生感情的,我想這點講清楚,對我們都好,你說是嗎?」
其實朱悅挨打的時候,只要隨口說願意退讓,也不會有人知道,還可以免去拳打腳踢的痛苦,何必這樣執著就是不肯退呢?要不是自己湊巧救到他,他這打死不退的事情,也不會有人知道了。唉…這個朱悅也該排在麻煩人物裡面吧?現在排到幾號了?麻四十九嗎?
既然獨孤漠邀請他一起走,當然恭敬不如從命,至於獨孤漠後面加的那些話,就暫且當作耳邊風吧?搭小茅屋陪著她那是他的承諾,獨孤漠為了自己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與痛苦,即使住小茅屋僅能遮風避雨,算不上舒服,可是他還是甘之如飴。每天晚上讀書的時候,抬頭看看遠遠的,閣樓上獨孤漠房間窗戶裡透出來的燈光,心裏面就踏實多了,其他的就不用再多想。為了守著獨孤漠窗戶裡透出來的微微燈光,就算真給混混們打死了,他也是絲毫都不肯退的。說是蠢吧,或者說自己不如韓信那樣,忍一忍爬過跨下就結束了。但是他也真想問問韓信,如果流氓要的不是你的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那份羈絆,是你人生的摯愛,你還會忍嗎?
當獨孤漠失去了記憶之後,朱悅才體會到,如果連心頭這盞小小的燈都滅了,那麼世界也就毀滅了,獨孤漠就會像他夢見的那樣,落入無盡的深淵,兩個人的緣分就真的盡了!
所以,一絲一毫都不能退讓,因為,這已經是朱悅僅有的全部了。
挨揍的當時,以及一年,兩年,十年,甚至五十年的未來,他暗暗發誓不管如何還是得堅持下去。就算自己成為第二個劉美,承諾過的就必須要做到,因為自己欠獨孤漠的恩情實在太多了!講恩情也太做作了,其實就是深愛著獨孤漠,他不願意跟其他人分享獨孤漠,死都不可以!
因為朱悅一拐一拐實在走得慢,獨孤漠給兩個妹子使了眼色,三個人抓起了朱悅跳上屋頂飛奔起來,朱悅也只能閉上眼睛猛念佛號,任由她們擺佈了。回到家中,秦蒔蘿看到朱悅這副模樣,當然是心疼萬分,直呼菩薩保佑沒有被打死打殘,給朱悅燉了補藥一連補了一個月才肯罷休。
****
退朝後,宋真宗特別將寇準、王旦、馮拯還有癭相留下來,移駕到紫宸殿中商量他心中的一個想法。劉皇后已經先在紫宸殿中準備好了蔘湯,名義上是貼身照顧皇上,實際上就是一起參與討論國家大事。其實朝中大臣也都知道劉皇后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參與朝政了,從原本幫宋真宗看奏章開始,到現在陪著宋真宗紫宸殿聽政,一步一步實現著她政治上的野心與慾望。
剛坐定,喝了一口蔘湯,宋真宗開口說道:「諸位愛卿,朕琢磨了一陣子,有個事情想要跟諸位愛卿商討看看,如何來辦比較妥當?」
這般說法,宋真宗應該是心裏面的事情一定要辦,只是怎麼辦比較好的題目,而不是徵詢大臣們這事情能不能辦?
「皇上聖明,請皇上吩咐,吾等將全力為皇上辦妥!」癭相與馮拯躬身說道。
王旦與寇準則是舉著笏板躬身,並沒有急著附和宋真宗。
「很好很好!諸位愛卿願意協助朕完成心願,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愛卿們且先聽朕說說這心願的緣起。第一個緣由,朕以為,古往今來賢明的皇帝,要能同時做到平定四方蠻夷,而且還能讓百姓富足的,實在是少之又少。而如今,幸虧我大宋祖上庇佑,以及金甲天神降下大中祥符加持我朝國運,朕終於能力抗契丹入寇,平息北方邊境的戰亂,這個功勞,朕想想雖然不是古往今來第一,但也能排進前十名吧?諸位愛卿你們說對嗎?」
「皇上聖明!」四位大臣同時躬身回答,畢竟宋真宗要把自己排在第幾名,這個大臣們也管不著,皇上自我感覺良好就可以了。
劉皇后又餵了一口蔘湯,宋真宗清清喉嚨繼續說道:「可今年的稅收,單單白銀的部分,就比往年多出了五百萬兩,算起來,可以說破了太祖立國以來的歲收紀錄。然而朕不能獨攬全部功勞,這也可以說是太祖,太宗立下的根基庇蔭,而朕治國有道,加上天神護持,所以國運昌隆,百姓富足,這是第二個緣由。」
「皇上聖明!」四位大臣繼續躬身回答,宋真宗講的是事實,因為北方戰亂結束,百姓安居樂業,能讓河北東西兩路,還有河東路恢復生產,所以稅收增加了。
「啟稟皇上,微臣會更加賣力督促稅務官員,用力抽稅,如此年年稅收都會繼續增加!」癭相與馮拯又補上了一句,暗示宋真宗,這個稅收增加跟稅務員督稅有功是密不可分的。
很好!宋真宗點點頭嘉許,幫我趙家看緊荷包功勞當然是大的。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如今四海昇平,而且全國奏報上來的奏章裡面,每天都報告著我大宋境內陸陸續續有祥瑞的徵兆出現。除了上天賜給朕的天書之外,各府、州、路也都有人發現天書,顯然天神不分親疏貴賤庇佑我大宋朝子民,也顯示天神認可朕治國的能力!」
接著,他加重語氣說道:「所以呢,為了感謝上天賜福給我大宋,朕想要將年號改為『大中祥符』,表示對天神的敬意,辦妥這件事對諸位愛卿來說,應該不是很困難,對吧?」
王旦躬身回答道:「啟稟皇上,年號的調整,酌令中書門下按往例執行就可以了,臣等定然將這件事情辦妥!」
不過寇準卻站出來說道:「啟稟皇上,要辦這件事情確實不難,可是題目應該是:『是否』該將年號改為『大中祥符』?微臣私下認為,雖然皇上推行『以神道設教』的方式來教化百姓,能安定四海讓人心向善。可是現在各地出現的那些各式各樣的祥瑞吉兆,有些是真的,有些一聽就知道是假的,是地方官員想要討皇上高興而已。」
宋真宗聽到這裡不禁皺起了眉頭,心裡有預感寇準又要講一些大道理來反對自己了。癭相馮拯也都露出了不滿的表情,只有劉皇后還不動聲色聽著。
「如果皇上再把年號定為『大中祥符』,雖然是皇上一片赤誠,想要回報上天的恩賜,可是地方官員只怕會上行下效,製造出各種荒唐的假的祥瑞吉兆,還有更多假的天書,反而會危害社稷的穩定,請皇上聖察!」
宋真宗知道自己辯不過寇準,尤其是當前這個假託神佛來生事的想法,苦著一張臉,用眼神暗示癭相與馮拯,趕快想出一些辦法來幫忙解圍。癭相不愧是皇上的心腹,還沒等暗示早就心中有了說法,舉著笏板不疾不徐地對宋真宗說道:「啟稟皇上,微臣擔心朝中元老大臣算數不行,以為改換年號會勞民傷財,特地將詳細的事項花費算了一下,也不就一百萬兩銀子而已。如今皇上平定北方異族,而且國庫充實,微臣認為,以皇上如此辛勞,敬天愛民,拿這一百萬兩銀子來改個年號,乃是順天應人的大大好事!」
說完,又轉身對寇準說道:「寇丞相,皇上乃是真龍天子,只是想要將年號改為『大中祥符』,展現對上天的孝敬,您老人家就片面論斷這樣會導致地方官員欺壓百姓。怎麼您老人家沒去想,皇上對上天的謙恭孝敬,這樣美好的德行也能感化文武百官與社稷萬民呢?百善孝為先,皇上對上天盡孝,老百姓也會力行孝道,不是嗎?」
「您這樣對皇上的心願,隨便斷章取義就說不好,這會不會有欠思考呢?」
「這…」寇準一時語塞,心中微微動怒,臉色也脹紅了起來,本來想要開罵,但又隱忍不發,心中暗忖道:「這癭相左一句皇上,右一句皇上,完全不是就事論事。我如果繼續與他糾纏,萬一失言犯上,那可就因小失大了。唉!算了,也不就是改個年號,如今稅收多了五百萬兩,給皇上一百萬兩花用,也說得過去啊!」
於是,他哼了一聲,退到旁邊不說話。
既然癭相一出手就讓寇準閉嘴,宋真宗露出了微笑,點點頭說道:「那麼這件事情,就委請愛卿王丞相著手辦理吧!」因為癭相目前還沒擔任丞相,所以宋真宗講的王丞相,指的是王旦,這事情就交給王旦去辦。王旦做事情四平八穩,屢次也攔截下癭相的許多讒言,因此,直到王旦死了,癭相才真的升任為丞相。為這事情,癭相在升任丞相的時候,還恨恨地說:「我這丞相的大位,被王旦耽誤了十年!」眾所周知,即使癭相的職位還沒升任丞相,但實際上已經權傾朝野,比丞相還要像丞相了。
「如果諸位愛卿沒有別的事情,那麼今日朝政的討論就到此為止了…」雖然宋真宗嘴上講到此為止,可是口氣卻欲言又止,還對癭相擠眉弄眼,顯然真正的事情還在後面,只是這事情不方便由皇上來說,那到底是甚麼事情要這樣神神秘秘的呢?
癭相恭恭敬敬,一臉正經地拍馬屁:「啟稟皇上,微臣還有一件事情上奏!皇上恩德,澤被萬民,亙古以來僅次於太祖,太宗。各處發現的天書,祥瑞,吉兆等等,在在都暗示著皇上乃是千古名君!」
宋真宗似乎是套過招了,聽到癭相這樣說,笑呵呵地不發一語接受了。
馮拯則是跟著提出了建議:「啟稟皇上,前幾天開封府老百姓都看到大內宮殿上紫雲嬝繞,像極了龍鳳在雲端飛舞,這正是千古未有的祥瑞之兆。而昨天,兗(讀音:滾)州父老一千多人,聯名上書建議皇上封禪泰山,也正是人民感念皇上以聖人之道治理天下啊!」老百姓們連署要宋真宗封禪泰山的事情,這想也知道,老百姓怎麼會沒事來連署呢?當然就是有人揣摩上意,安排老百姓來勸進宋真宗封禪啊!
「皇上聖明,微臣替老百姓請命,請皇上封禪泰山,以真龍天子的身分向上天致上最高的敬意!」
封禪泰山,實質上也是更強化了宋真宗這皇帝寶座是天命所賜,等於是極致的君權神授。真正的目的,還是要破除趙姓王朝的心魔,想用封禪來證明自己皇位的正當性吧?
癭相也跟著出列躬身朗聲說道:「皇上聖明!微臣也替天下蒼生請命,請皇上封禪泰山,安定四海八荒!」
對於這兩位心腹的演技,宋真宗感到非常滿意,只是按照古禮,但凡勸進皇上封禪,都需要先拒絕,讓底下人發動更大一波的勸進才行。總共需要演出三次,皇上才勉為其難接受,於是他微笑地說道:「兩位愛卿,朕也知道封禪泰山一則可以安慰太祖太宗以及我趙氏先祖們在天之靈,二來又能與上天感應,降下更多的福德給予四海八荒的天下蒼生百姓。」
「可是朕自己想想,不論是個人的德行修養,亦或是文治武功,可能都還不配封禪泰山,這件事情是不是我們再琢磨琢磨呢?」
說是再琢磨,就是暗示兩位馬屁精,趕快再安排另外一更大一波勸進,這次應該就不只是老百姓請命,還需要發動士大夫來造勢。
不料,寇準站出來對癭相、馮拯兩人喝斥道:「封禪泰山是何等大事?你們只是拿地方上無法辨別真假的連署書,就建議皇上勞民傷財,封禪泰山,這才真的是有欠思考呢!」
「難道你們沒想過,這事情要是沒辦妥當,道理沒有論述正當,可是會遭到天下人乃至於後世子孫笑話的!咱們還是不要理會這些歌功頌德,邀功請賞的人,朝廷裡面積壓的奏章還很多,天下也還沒有真的平靜,老百姓也仍然有人流離失所,是不是加把勁輔佐皇上將天下治理好?不需要專程去泰山封禪,歷史自然會給皇上公道吧!」
「寇丞相,您老還是這個火爆脾氣,我跟老馮也只是給皇上提個建議,皇上都說了,讓我們再琢磨琢磨,您老怎麼就扣我們帽子,栽贓我們勞民傷財,陷皇上於不義呢?」癭相還是使了一招拖皇上下水,反正只要拿皇上來擋著,寇準要是亂罵,就會罵到皇上,上回馮拯失言就在殿上跪到半夜昏倒了都沒人來救,寇準自然也要句句斟酌才行。
「就是!寇丞相您老怎麼這捕風捉影的個性不改,您老可知道,皇上英明,自然有皇上的聖裁決斷,老百姓的請命皇上要怎樣看,您老總不能先論斷說,皇上就會馬上跟著一頭熱吧?」馮拯也輪番上來砲轟寇準,兩人像泥鰍一樣滑溜,都拿宋真宗來當擋箭牌:「都降旨說再琢磨了,您老還窮追猛打,根本就是把皇上當三歲小孩看待嘛!」
「王副座,馮副座,你們辯才無礙,歪理層出不窮,這點老夫實在望塵莫及。如今天下剛剛平定,百廢待興,事情總是得要按照輕重緩急來安排,否則皇上日理萬機,今天讓這個縣出個祥瑞干擾,明天讓那個州出本天書分心,你們兩能脫得了干係嗎?」
寇準嚴肅而且重重地反駁道:「《孟子盡心篇》上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我們擔任皇上的社稷重臣,應該輔佐皇上讓百姓安居樂業,而不是隨便一個地方老百姓連署請命都拿來說事,老夫就是看不慣你們倆這一點!」
宋真宗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王旦察覺到了這氣氛實在不行,連忙站出來說道:「寇丞相,王副座,馮副座,大家有話好說,別傷了和氣!」
「這事情皇上既然都說了要再琢磨,表示就暫時告了一個段落,不是挺大的事情,我們是不是先退朝回中書省找地方再討論商議?而不要在這邊佔用皇上休息的時間,諸位認為如何呢?」
幾個人沒好氣地給皇上鞠躬退朝,四個人退出了紫宸殿,寇準對癭相與馮拯橫眉重重「哼!」了一聲,然後給王旦做了揖,說道:「老夫先告辭了!」旋即轉身大步離開。癭相見王旦追著寇準兩人走遠了,不爽地對著馮拯說道:「寇準這個老匹夫,越來越不像話了,仗著自己在這場戰爭中是功勞最大的一個,講話越來越衝,行事越來越霸道,動不動就對我大小聲讓我難看!而且,他在皇上面前使詭計把我送去天雄軍,差點被契丹人給射死,這筆帳還是得要跟他算清楚!今天又在皇上面前喝斥我,真的是沒把我看在眼裡,此仇不報非君子!」
咦?差點被蕭巴雅爾射死這件事情,是因為癭相在碉樓上自導自演空城計造成的,跟寇準有甚麼關係呢?不過這個丟臉的事情總是要找個出氣筒的,當時找朱悅晦氣還不夠,癭相認為朱悅背後的靠山寇丞相也要負連帶責任。
馮拯看癭相表情陰狠,心中也擔憂自己會被捲入他們兩人的鬥爭,連忙拱手說道:「丞相大人,咱們是不是先把皇上吩咐要三次勸進封禪泰山的事情先辦妥了,回頭再來想辦法收拾老寇呢?這時候我想還是得忍忍,乾淨俐落把事情辦了,以免節外生枝,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我可是承擔不起啊!」
癭相惡狠狠瞪著馮拯一言不發,馮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會兒,癭相才轉開視線,說道:「也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且讓我細心規劃,讓你寇準貶到天涯海角去挖土種菜,才能洩我心頭之恨!」
紫宸殿中劉皇后仍在給宋真宗餵蔘湯,同時心裡面也在想著,自己出身不高,這些老臣每個都有自己的脾氣,往後要壓制住也需要費許多心思。雖然說封禪泰山著實是一件勞民傷財的事情,可是如果能與宋真宗一起封禪泰山,除了鞏固自己在大內宮中的地位之外,更能名正言順獲得君權天授的加持,對於政治鬥爭真是有大大的好處。即使再勞民傷財,也就幾百萬兩銀子的事情,現在年年稅收都是持續增加,國庫寬裕,也不會因此出甚麼太大的亂子。主意既定,對著仍在生悶氣的宋真宗說道:「皇上,臣妾也支持皇上到泰山封禪,以彰顯皇上這次親征所立下的天大的功勞。有歷史以來,親征的皇帝能打勝仗寥寥可數,單就這點皇上就可以睥睨群雄了!」
被這樣子鼓勵,宋真宗頓時也覺得力拔山河氣蓋世,轉憂為喜笑道:「小君妳真是朕的知己啊!只是這寇老脾氣剛直,按過去的經驗,這事情他可能會從頭反對到底,朕擔心的是要過他老人家這關不容易啊!」
「嗯,寇丞相確實太過於剛直,不留情面。但是臣妾以為,我們也不需要甚麼事情都看寇丞相的臉色,反正這事情讓王欽若,馮拯繼續辦下去,末了,再讓王旦來對付寇準就可以了。」劉皇后溫柔地安慰著宋真宗。
聽到了可以拿王旦來對付寇準,宋真宗有點詫異卻也有點高興,問道:「小君妳是想到了甚麼好方法嗎?王旦也是個正直的大臣,朕其實也擔心萬一他跟寇準站到一邊反對我倆封禪泰山,那可就麻煩。妳是想到甚麼辦法,說來給朕聽聽?」
劉皇后附耳給宋真宗說了幾句,宋真宗越聽越高興,大笑道:「小君,妳這招真妙啊!高明!真是高明!沒問題,就按照這樣來進行!」
****
封禪泰山的勸進工作並沒有因為寇準的反對而停止。癭相花了了幾個月的功夫費力安排了第二波的勸進工作,這次,參與的人層級提高了,找了河北東西路,京東東西路,等於是涵蓋今日山東,河北兩省,還有河南省東部的廣大區域的進士們,大約有一千多人,並且動員了地方的父老鄉親,總數加起來大約到達了六千人,再次遞送了連署請願書,祈求宋真宗到泰山封禪,為天下祈福,代替黎民百姓向上天請命。雖然聲勢浩大,可是這樣子的胡鬧,王旦身為丞相,職責在身,也開始站到了反對面。
歷史上封禪泰山的皇帝,從秦始皇開始,第二個是漢武帝,第三個是漢光武帝,再來是唐高宗,唐玄宗,如果宋真宗與劉皇后真的成功達成心願,那就是第六組封禪泰山的皇帝。王旦之所以站到對立面,主要也是在乎自己的歷史評價。可是需要注意到,第三個封禪泰山的皇帝唐高宗,他可是武則天的丈夫。這裡面隱含的算計,跟劉皇后想要的君權神授是同一件事情。唐高宗,宋真宗兩人都算得上是聰明的皇帝,而且有個共同點,懼內怕老婆,偏偏兩個人的老婆,都是不讓鬚眉的政治強人。封禪泰山這個主意,其實真正的源頭是武則天的父親武士彠(讀音:約),他是一個非常有頭腦,同時懂得如何諂媚皇上的生意人。他曾經跟唐高祖李淵說,自己夢見李淵騎馬飛上天空,衝向太陽。雖然史書上寫,李淵笑著反駁他,說他本來是隋朝派人在太原監視李家動態的黨羽,卻講這種話來諂媚逢迎,實在不可取。可是按照李淵的個性推斷,武士彠這番話很受用,心裡面美孜孜的,只是嘴上假仁假義,我們從後來武士彠受封應國公這麼高的職位來看,這馬屁真的有拍到位。且說,「犯罪沒有創造性」,武士彠靠諂媚李淵得到了豐厚的賞賜,這招他也用在李淵的兒子,也就是唐太宗李世民身上。畢竟騎馬飛上天空這說法已經不夠酷了,他把主意動到了「封禪泰山」這件事情身上,連同大臣仕紳向唐太宗請命,認為以唐太宗的文治武功,就算封禪十次泰山也不為過。
李世民還真的被說服而且認真地思考這件事情,他一生曾經三次進行封禪,可惜功敗垂成,全部都沒有落實。王旦在乎的歷史定位,起因是李世民第一次封禪失敗的因緣,不過我們先講講後面兩次失敗的原因。第二次失敗是因為走到半路夜觀星象,看到了彗星,就是掃把星,這是大大的凶兆,所以只能暫停封禪。第三次也是,一切都準備妥當的時候,泉州地方因為海底地震發生大海嘯,這也是大大的凶兆,因為古時候人認為地震海嘯都是上天發怒,所以無奈臨時喊停。第三次企圖封禪再過兩年,唐太宗就因為吃太多道士練的仙丹,身體日漸衰弱駕崩了。
回到武士彠勸進李世民封禪這件事情,這算是李世民第一次企圖封禪。這時候魏徵還活著,資治通鑑記載,李世民連續質問魏徵六句話,總結就是問魏徵,我是不是古往今來文治武功夠格的皇帝?魏徵都回答,是啊!
可是當他質問魏徵,既然我是一等一的皇帝,為什麼你不讓我封禪泰山呢?魏老說了一句話長長的話給打了回票,簡而言之就是:「四海雖然平定,四夷雖然順服,可是都還有大大的隱憂。再者皇上你的德行與功業,比之堯舜那還差遠了,等趕上堯舜再來封禪吧!」
李世民當然火大,卻也無可奈何,等魏徵死了之後才又再繼續搞封禪。
武則天把她父親這個封禪泰山的主意拿來,用在她丈夫唐高宗身上,表面上唐高宗封禪泰山,實際上就是武則天為自己執政的正當性鋪路。這環節王旦當然看出來了,宋真宗比之唐高宗,劉皇后比之武則天,歷史竟然驚人地重複了!所以他在乎的歷史評價,就是自己能否當一回魏徵,把這荒唐的封禪給頂回去,如果宋真宗硬是要封禪,那就等自己死了再說。
如果劉皇后就這麼讓王旦頂回來,是這麼容易對付的角色,那她日後就不會成為實質的女皇帝了。她早算計到要拿王旦來對付鐵板一塊的寇準,於是請宋真宗找王旦來,君臣兩人吃了一頓飯,喝了一些酒。酒宴中宋真宗不經意問王旦,這御酒滋味如何呢?王旦當然說這酒是人間絕品,能夠吃上一口都是祖宗十八代積德。於是宋真宗就叫人拿了一醰酒,賜給王旦,就在兩人吃吃喝喝的同時,直接送到了王旦家裡面。宋真宗還特別囑咐,這酒只能王旦夫妻兩人一起喝。
王旦回到家,抱著御賜的美酒,跟老婆一起打開,這一開差點就昏過去。劉皇后設這計太厲害了,滿滿一酒醰都是光采明亮的珍珠,上面放了一張紙,只寫了兩個字:封禪。王旦整個人跌坐在地上,腦中轉過幾千個主意,找不出解套的方法。把這酒退回去?不可能,御賜的酒怎麼退?就算可以退,難道退個空醰子嗎?不行,還是得放酒進去…問題來了,去哪裡找大內宮廷用的美酒來裝進去呢?隨便裝點客棧的水酒,就是欺君大罪。無可奈何收下了價值連城的珍珠,王旦從此再也無法反對宋真宗與劉皇后的封禪大計,最終王旦還幫宋真宗寫了一篇「封祀壇頌」,刻在石碑上,如今上到泰山還可以看到呢!但也因此,據說王旦終此一生以這件事情為憾,民間稗官野史記載,王旦臨終的時候,囑咐兒孫,他要僧衣入殮,不能以丞相服儀入殮,就是為了追悔幫宋真宗封禪泰山抬轎。
劉皇后的計策奏效,如今朝廷中只剩下寇準一個人反對封禪。朝廷上上下下整個風風火火地準備著與推動著各項封禪相關的事務。雖然只有孤身一個人,可是寇準的權力大,這邊阻撓一點,那邊找人來罵一罵,也是讓封禪的幕後黑手劉皇后感覺到相當不痛快。可是寇準輩份聲望都高,不能像傳喚王欽若到福安宮來問話那樣地傳喚他。即使真的鼓起勇氣找宮女去傳喚寇準,他肯定會以違反禮制為理由不來,這樣不就等於沒事瞎折騰,然後自討沒趣嗎?
劉皇后最討厭脾氣硬的大臣了,沒能套上韁繩的千里馬,就是廢物。看來這朝廷是容不下寇準了,宋真宗與劉皇后左思右想之後,得到了這樣的結論。不過也還沒到真正要攤牌鬧翻的時候,劉皇后認為,真的要下手之前,仍有轉圜餘地的。於是她托宮女帶話給獨孤漠,讓她再做最後的斡旋。
****
午夜時分,獨孤漠一身夜行裝,輕輕從福安宮屋脊躍下,落在中庭。劉皇后寢室的燈仍然亮著,芍藥從寢室中走出來,對著剛落下的獨孤漠說道:「小漠,妳就直接進去跟娘娘說話吧!我去張羅蔘湯。」
獨孤漠從懷中掏出了一根玉簪,塞在芍藥手裡,說是回開封府的路上買的。芍藥笑了起來,拉著獨孤漠的手說道:「妳就是這麼周到,江湖上人稱『八風不動』,我看是『八面玲瓏』,自家姐姐看妳平安回來就好,還送這些麻煩玩意兒做什麼呢?」
獨孤漠笑著吐吐舌頭,回道:「就是市集裡面隨意翻找時看到的,料想姐姐喜歡就帶回來了。改天姐姐簪起來我看看?」
兩人說笑沒幾句,寢室裡傳來咳嗽聲,芍藥趕忙將玉簪收好,快步走了。進到寢室,劉皇后已經換好了睡袍,正坐著看一份奏章,桌子上還整整齊齊堆著十幾份。
「下回來可不許再隨便塞東西給芍藥她們了,宮裡面有新規矩,只能用掖庭製作的東西,以免宮女們爭奇鬥豔,亂了皇上心神!」劉皇后假裝嚴肅地吩咐道。
這樣安排無非就是怕自己年老色衰之後,宋真宗移情別戀。宋真宗愛不愛自己是小事,失去地位與權力是大事,劉皇后越來越執著於鋪平自己掌權聽政的道路。
「姐,我~知~道~」獨孤漠撒嬌地撲在劉皇后身上嬌聲說道。旋即又問:「今晚我真的可以留下來跟姐姐一起過夜嗎?按規定不是也說不行?」
「妳啊,哪壺不開提哪壺?」捏了一下獨孤漠的臉頰,劉皇后歎氣道:「今晚我心裡面百感交集,覺得很悶很沉重,因為要幫忙借腹生子的李宸妃第一次侍寢皇上。妳說,雖然皇上後宮妃嬪如此眾多,姐真要忌妒早就忌妒死了。可這次不同,是我安排的,皇上可得要連續一陣子跟李宸妃一同努力,才有可能懷下龍種。」
「妳姐姐就算心腸都是鐵打的,可是骨子裡還是個女人啊!想到這些還是會心煩意亂,心情起伏不定的。」
「嗯,難怪姐妳可以母儀天下。要是我,沒小孩就沒小孩算了,絕不接受跟其他女人分享男人。」
「說到頭,以前我是不信命運的,但現在不得不信了。」劉皇后把獨孤漠拉起來,兩個人並肩坐好,然後有點迫不及待地問道:「先不說這些心裡事,寇丞相那邊妳斡旋的如何了?能有解套辦法嗎?如果還是得硬碰硬,那也只能撕破臉傷和氣了…雖然這樣做是不得已。」
問到這個,獨孤漠垂下頭,沉默了一下子,歎氣道:「看起來是沒辦法說服或者軟化義父,他認為這是天下大事,國家重器不可以輕言胡來…。義父也說了,衝撞冒犯的地方,請姐姐與皇上諒解。」
劉皇后點點頭,閉目養神了一下子,說道:「咱們小時候都讀過的故事,黑羊與白羊在獨木橋上迎面相遇,誰也不讓誰,最終可是要有一隻羊掉下河裏去的。」
「寇丞相是我大宋朝的大英雄,安邦的重臣,他這忠心沒話說,可是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潔身自愛了。他想著自己的歷史評價,卻不會想幫主子分擔一點罵名與惡名…。唉,要推他落下河裡去,姐也是萬分無奈啊!」
「反觀其他大臣,例如丁謂,他可是寇丞相大力破格提拔上來的,他既能辦事,又願意為了執行主子的命令弄髒自己的手,這樣的臣子才是我想要的。」
停下來看著同樣無奈的獨孤漠,劉皇后下結論道:「小漠,我想妳能明白,姐已經人至義盡,寇丞相既然不肯乖乖為我所用,那我也只能下手搬開這塊擋路的石頭了。」
自己最擔心的情況顯然是不可避免了,兩個個性都極端強硬,立場卻截然不同的人,除了強烈碰撞沒別的選擇。「姐…,沒有去泰山封禪對妳跟皇上來說,真的有那麽重要嗎?我是說,重要到必須處理立下大功的寇老爹?」
「傻妹子,關鍵在於兩件事。首先是態度,做臣子的本來就應該為皇上分憂,為皇上承擔歷史責任。可是寇丞相不是這樣,他擺出聖人姿態,沒得商量,難道皇上與我都得聽他的不成?要這樣,他來當皇上不更好?」
「其二,也可以說大家都是在演戲。寇丞相既然擺出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聖人姿態,姐當然樂意幫他一把,推他掉進河裏去。這樣就可以成就他的歷史評價了,不是嗎?姐是比較實際的人,我要的是活著的時候呼風喚雨的無上權威,死了之後誰愛怎麼罵都隨便他們去。」
「妳想,武則天墓前留下『無字碑』,功過任由後人憑說,愛怎麼寫就怎麼寫,這是何等的氣魄,何等的格局啊!」眼神中流露出堅定羨慕的光芒,劉皇后說出了她的人生目標:「姐就想像武則天那樣!」
看來勸也是白勸,寇老爹錚錚鐵骨,求的是身後萬世名聲。娥姐姐野心勃勃,要的是天子寶座。沒有誰對誰錯,而且,看起來還是娥姐姐願意承擔歷史駡名,成全寇老爹當個悲劇英雄,親手推他落難。雖然兩個人沒交流,可是默契還出乎意料地完美,自己又能如何?只能眼睜睜看著政治旋渦把大家捲進去,就算自己再怎麼努力,有一身絕世武功,卻救不到任何人。她記得自己的心上人講過,人生最苦的是無奈。現在想想,自己曾經以為最苦的剎那,反而有時是最美的。不像無奈,永遠只有苦,更苦。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