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行到伊都,阿末伊都丟,唉唷磅空內。
磅空的水伊都,丟丟銅仔伊都,阿末伊都,丟仔伊都滴落來……
「聽!是山邊的長長隧道,它又開始唱歌了!」
「噓,那是雨小孩躲在山洞裡,想念媽媽的歌聲啦。」
小雨點兒和烏雲爸爸住在天上。小雨點兒非常的想念媽媽,因為她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只有聽颱風哥哥和大雨姊姊說過:「媽媽她呀,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她擁有最溫暖的懷抱,和最慈愛的臉龐。」
小雨點兒好想看一眼媽媽的樣子,好想好想感覺一下被媽媽抱在懷裡的溫度。但烏雲爸爸總是說:「小雨點兒的媽媽就住在一個叫做『嘎瑪蘭』的地方,等小雨點兒長大了,就可以到那裡去找媽媽。」然後,就不希望小雨點兒再繼續說下去了。
月亮奶奶捨不得小雨點兒,她偷偷的告訴小雨點兒,嘎瑪蘭是一個肥沃的平原,長著各式各樣美麗的植物。那裡還有一座高高的山,山裡住著一群烏雲爸爸跟媽媽的好朋友----榕樹爺爺,還有他的家人們。
月亮奶奶還說,烏雲爸爸和小雨點兒的媽媽、榕樹爺爺,都是從當小孩子的時候,就認識的好朋友,一直到現在,都已經是白髮蒼蒼的人了,感情還是非常要好。所以烏雲爸爸有的時候,會帶著大雨姊姊一塊兒去拜訪榕樹爺爺。那兒的溫泉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以讓生病的人們很快地恢復健康,還可以養顏美容,使人的皮膚愈來愈光滑,愈來愈年輕。
所以,出了名愛漂亮的月亮奶奶,總是趁著人們不注意,「撲通!」一聲,跳進泉水裡作SPA,直到該工作的時候,才以最美的姿態從溫泉離開,緩緩爬上屬於她的位置。靜靜等待被人們發現時,那個興奮的表情,然後他們會呼朋引伴的看著月亮奶奶,大叫:「看!今晚的月亮,多美哪!」。
這樣的讚美,總是讓月亮奶奶感覺飄飄然的,臉上就又會添上一抹暈黃,和些許的神秘。
「媽媽的家,真是一個奇異的地方耶!我也好想見識一下。」小雨點兒心裡想,決定要到那個地方去,想辦法找到自己的媽媽。向颱風哥哥和大雨姊姊道別後,小雨點兒就準備離開熟悉的天空,出發到嘎瑪蘭平原。
然後小雨點兒想到了,最疼愛自己的爸爸。小雨點兒知道,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她也好喜歡好喜歡爸爸,喜歡撒嬌的賴在爸爸懷裡唱歌,喜歡聽爸爸說好多好多有趣的神仙故事。可是她仍然想念著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住在遠方的「媽媽」,所以小雨點兒還是決定了,要向烏雲爸爸道別。
知道小雨點兒是這樣堅決的,一定要離開自己,烏雲爸爸又生氣又難過。他轉過身去,一句話也不說,甚至於,不想和小點兒說再見。只是膨脹著自己的一張臉,讓整片天空都佈滿了烏雲,生氣的臉孔漸漸由灰轉黑,顏色愈來愈深,愈來愈深,到最後,連一點點陽光都看不見。
小雨點兒還是牽著風兒姊姊的手,離開了。
「妳一定要記得,回來看我們喔,要回來喔,回來喔……。」
即使已經走了好遠好遠,耳邊還是始終聽得見颱風哥哥、大雨姊姊、月亮奶奶和所有人,大聲提醒她的聲音。好像,還有爸爸的……一次又一次。聲音不停地在空氣中回盪著、回盪著。
天空開始下雨了,那是小雨點兒一滴一滴落下的眼淚。
沒有多久,小雨點兒就到了嘎瑪蘭。跟風兒姊姊說過再見之後,她一個人踏上了陌生的土地。火車嘟嘟,是小雨點兒第一個認識的朋友。他是前些日子才離開媽媽,一個人到這裡來旅行的。
小雨點兒喜歡聽嘟嘟大聲唱歌「嗚嗚嗚……」的聲音,也喜歡看嘟嘟很有精神,從頭頂冒出一朵又一朵濃煙的模樣,那會讓她想起,剛剛說再見的烏雲爸爸。
嘟嘟也很喜歡小雨點兒。只是嘟嘟不明白,小雨點兒為什麼總是不厭其煩的,對著身邊所有的人追問:「你知道,我的媽媽是誰嗎?那你知道她在哪裡嗎……?」她的眼神,怎麼老是看起來有些憂傷,好像有很多心事藏在身體裡的樣子。
小雨點兒告訴嘟嘟,自己是到這裡來找媽媽的。
嘟嘟忽然記起一首歌:
「火車行到伊都,阿末伊都丟,唉唷磅空內。
磅空的水伊都,丟丟銅仔伊都,阿末伊都,丟仔伊都滴落來!」
那是從前經過這裡,聽見放風箏的孩子們隨口哼哼唱唱的,一首會讓人快樂起來的歌,嘟嘟覺得很喜歡,所以也跟著哼呀哼的,之後就牢牢記在心底了。嘟嘟希望,小雨點兒可以快樂起來,所以他也要教小雨點兒唱這首歌。
這是小雨點兒第一次聽見這麼可愛的歌謠,她開心的笑了。他們兩個人都笑了。這兩個好朋友,就像什麼都不怕的小頑童,每一天循著軌道,到不一樣的地方去探險,一起尋找小雨點兒的媽媽。兩個人一邊朝遠方前進,一邊大聲的唱著:
「火車行到伊都,阿末伊都丟,唉唷磅空內。
磅空的水伊都,丟丟銅仔伊都,阿末伊都,丟仔伊都滴落來!」
他們悠揚的歌聲,在經過農田時出現,在繞過山邊時出現,在所有所有踏過的足跡中出現……。
通過長隧道的時候,山壁把他們的歌聲烘托得更大聲、更大聲了。
有的時候,原本懸在隧道頂端的水氣,還會因為太多又太重了,就滴滴答答的,落在嘟嘟的背上,也落在小雨點兒的鼻尖上。那一瞬間落下的聲音「丟丟銅、丟丟銅……」,就好像是連隧道,也在跟著他們一起唱歌似地,四周圍都充滿了「丟丟銅仔、丟丟銅仔……」的歌聲。
小雨點兒突然覺得有些悲傷。她猜想,是不是隧道也找不到媽媽?他也和我一樣,正在想媽媽嗎?所以,他才會跟著我們唱快樂的歌,好讓思念媽媽的心情,可以不用那麼難過……。
小雨點兒還是沒有找到,每天想念著的媽媽。
但是,火車嘟嘟的心本來就不是安定的,他喜歡四處流浪的自由。所以嘟嘟決定了,要到另外一個城市去旅行。他告訴小雨點兒:「不要再找了,妳的媽媽不會出現了,和我繼續快樂的一路唱歌,一塊兒去旅行吧。」
小雨點兒不明白,為什麼嘟嘟要她放棄?要是真的放棄了,那她對媽媽濃得化不開的思念,又該怎麼辦呢?
她,一定要找到媽媽。
嘟嘟和小雨點兒回到那條長長的隧道,兩個人一起唱那首可以帶來快樂的歌曲。
「火車行到伊都,阿末伊都丟,唉唷磅空內。
磅空的水伊都,丟丟銅仔伊都,阿末伊都,丟仔伊都滴落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是最後一次和嘟嘟一起唱歌?還是因為離開隧道之後,就要跟嘟嘟說再見的關係?小雨點兒唱歌的聲音,愈來愈微弱,拍子也愈拉愈長,歌詞裡頭那一句又一句的「丟丟銅仔、丟丟銅仔……」都像是滴在心裡的,眼淚的聲音。
這天,剛好是小雨點兒和嘟嘟認識的第一百二十天。
嘟嘟離開了之後,小雨點兒又開始一個人。一個人唱歌,一個人找好想見面的媽媽。就在她一個人流浪到溪水邊的時候,突然想起,今天還沒有向月亮奶奶和烏雲爸爸道「晚安」呢。不知道爸爸,是不是還在生她的氣……?
她抬起重重的腦袋瓜,望向月亮奶奶的時候,看見了遠遠一座,好高好高的山,然後記起,月亮奶奶曾經說過,烏雲爸爸和她的媽媽有一群住在山裡的好朋友----榕樹爺爺和他的家人們。
小雨點兒在心裡思索著,如果可以到那座高高的山裡去,那就能找到榕樹爺爺,說不一定,爺爺會知道媽媽現在在什麼地方,也說不一定,媽媽剛好就在那兒和爺爺泡茶、聊天……。
她在心裡作了一個新的決定,明天就出發到那座高高的山裡去。
清早,太陽公公還在打呵欠,小雨點兒已經乘上蒲公英柔軟的翅膀,隨風兒姊姊的腳步,像坐雲霄飛車似地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往山裡飛去。沿途還遇見了剛剛下班,正打算回家睡美容覺的月亮奶奶。月亮奶奶扁扁嘴,抱怨的說:「妳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家呀?妳的烏雲爸爸,因為見不到妳,每天愁眉苦臉,跟自己生氣的佈滿整片天空,害我也跟著不能露出美麗的臉龐。」
小雨點兒不好意思的說了句對不起,就又乘著蒲公英繼續向前,留下待在原地,還想說些什麼的月亮奶奶,一個人咕噥:「這孩子也真是的,自己的媽媽就站在眼前,怎麼還會認不出來呢……?」
小雨點兒終於找到榕樹爺爺了。大概,因為他是媽媽的老朋友,看起來總是多了一份親切的感覺,她高興的繞著榕樹爺爺轉哪轉,弄得爺爺一身濕淋淋,忍不住皺緊眉頭,有些嚴肅的樣子。小雨點兒害怕爺爺真的生氣,趕緊立正站好,表情怯生生的說:「我想找我媽媽。」
一瞬間,她發現榕樹爺爺的眼睛亮亮的,像是知道媽媽在哪裡。她急著問:「榕樹爺爺,你知道我的媽媽在什麼地方嗎?我想唱歌給她聽……」
說著說著,眼淚竟落了一地。榕樹爺爺只是聳聳肩膀,抖落身上枯黃的葉子,沒有說話。
天空,又開始下雨了。小雨點兒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就順著榕樹爺爺的長鬍鬚,一路滑到腳邊,落在濕濕黏黏的土地上,睡著了。咦?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好舒服!就好像,是被媽媽深深擁在懷裡的,是那樣的溫暖,那樣的令人眷戀,這個時候的小雨點兒只想幸福的睡著,再也不要離開……。
在夢裡,她看見一個女人正對著自己微笑。小雨點兒想起了,颱風哥哥和大雨姊姊形容的媽媽的模樣:「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她擁有最溫暖的懷抱,和最慈愛的臉龐。」
小雨點兒帶著一絲絲期待,看著眼前的女人,忍不住問:「妳是媽媽,是嗎?我在找我的媽媽……」
「是的,我的孩子,妳終於記起我了嗎?」女人溫柔的繼續說著:「我聽見妳在隧道裡唱歌,歌聲好甜,那是唱給我聽的歌嗎?」
「妳真的有聽見,我在隧道裡唱歌嗎?」小雨點兒半信半疑的問。女人輕輕點了點頭,笑著說:「是啊,隧道就是我的耳朵。只要小雨點兒想念我,就可以到那兒唱歌給我聽!」
小雨點兒哭了,哭得好傷心喔,可是她的心裡好快樂好快樂。因為,她終於找到了,一直思念著的媽媽。
媽媽告訴小雨點兒,其實她一直都在看著天上的小雨點兒,知道烏雲爸爸非常疼愛小雨點兒,也知道小雨點兒思念她,只是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讓小雨點兒記起她……嗯?媽媽的聲音怎麼,愈來愈遠了?樣子怎麼愈來愈模糊了呢?小雨點兒掙扎著從夢裡醒來:「媽媽,媽媽……」。
天空已經放晴,連彩虹妹妹妹也出門散步,把整片天空妝點得華麗極了。
小雨點兒仰起小臉,開心的笑了,她笑得那樣燦爛,那樣滿足,漸漸地就消失在空氣裡了,因為小雨點兒知道,該是她回到天上的時候了。
★童話連載於更生日報,見報日期:95年12月28、29日,原載童話名為「嘎瑪蘭平原的小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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