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想起一件事,關於柚子的印章。
自從印章有個樣子之後,柚子開始聽到各式各樣的評語。
這是正常的。畢竟每個人的審美觀不同,當然會有各種說法。
不過,對於某些批評,我會顯得很不耐煩。年紀越大,越不會掩飾這種反應。說來也是沒有度量的關係。
沒辦法。有些人只是因為道聽塗說的經驗太過豐富,而習慣性的好為人師。面對那些的傢伙,柚子實在沒什麼耐性聽訓。
比方說,像上面那一組,許久之前柚子幫朋友刻的對印:青梅、竹馬。關於這一對印章,那些人的評語就類似這樣:「你的印章太過纖弱。你不要一直迎合一般人的喜好。你要多練習一刀乾淨俐落的感覺。你要多學一些粗獷有力的風格。你要……。」
印文的線條過於柔細,是我常有的問題沒錯。但是,失禮,我並沒有試著去迎合誰的品味。就跟寫文章一樣,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落筆,寫著寫著就變成這樣而已。
再說,風格不是學來的。那是一個人的內在透過作品,自然而然展現出來的味道。可以練習而得的,通常只有技法。
而有趣的是,一般來說,那些很認真指導我的高人們,往往竟然只聽過吳昌碩、齊白石,好像篆刻這門藝術從明代興盛以來,只有這兩個人會刻印章一樣。
當然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吳昌碩這些人對於近代藝壇的影響實在非比尋常,盛名之下,其他人未免有些失色。
瞧,這是齊白石的作品,「悔烏堂」。
那些努力指導柚子的高人們所說的「粗獷有力」、「乾淨俐落」個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
但是,他們做夢也料想不到的是,柚子的第一套印譜,就是齊白石的印集;而接觸篆刻的最初三、四年,摹刻的印章也全部是齊白石的。直到後來老師交待柚子練習漢印以及其他名家的作品為止。
沒人相信我經歷過這樣的過程。先不管水準高低,齊白石的「悔烏堂」,跟柚子的「青梅竹馬」,這兩件怎麼看都是不相干的東西。
很奇怪吧?怎麼會這樣?發生了什麼事?
說來還是要感謝柚子的老師。
很多人都說過,柚子的印章一直有種很奇怪的平衡,說不上哪裡不對,但是看起來就是有個感覺怪怪的。以致於每次老師改到柚子的作品時,都會出現一種無奈的笑容。
「一看就知道是柚子的。」「但是這……,線條不好更動呀,一動整個風格就不見了。」「……。」「我幫你重寫一方印稿好了。」
直到有天老師突然想起一件事。
「柚子,你拿來的都是自己排寫的作品,沒看過你摹刻的印章。」「你從不摹刻嗎?臨摹名家的作品很重要啊。」「有?你臨摹誰的作品?」
就這一套啊,老師。
「齊白石?!」「……。」「喔,那我知道你的問題要怎麼解決了。」「你暫時先不要臨摹他的印章。來,這是書單,你去買回家好好練習。」「如果按照前輩的教法,通常會要學生在家裡摹刻兩百方漢印再來上課。」
兩……兩百方?!
「嗯?」
是,老師,柚子回家練習。
「乖。」
後來發現,老師下的藥方顯然相當對症。沒幾個月,柚子刻出來的印章,開始出現比較平穩的感覺。再過一段時間,老師又追加了一帖藥:摹刻趙時棡的作品。
來,趙時棡的印章長這樣:
這種氣品典麗的風格,即使在那個名家輩出的時期,也是少見的。
於是,繞了這麼一大圈,我才確認了一些事情。
柚子最初從齊白石的印風入手,並不能說是壞事。但那樣力有不逮的狀況,就像要求只會爬行的嬰兒,去跟奧運短跑選手競速一樣。而重點是,我在性格上來說,也並不適合往粗獷豪放的風格發展。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像齊白石這一類剛猛而靈動的風格,對我往後的作品非常重要。它可以幫助我脫離纖弱而呆滯的危險。但是就目前而言,我仍必須扎好穩當的根本,才可以近一步嘗試突破。
就像孫過庭在<書譜>中說的:「初學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知險絕,復歸平正。當此之時,人書具老。」
走這麼一趟,再如何天賦異稟的資質,也是一世的光陰。
無論如何都急不得。對我來說,這是必須依照次第發展的事情,也是自己必須誠實面對的問題。
我當然知道吳昌碩、齊白石這流派在藝壇上如何風行,而在一般附庸風雅的品味中,寫意的境界向來是高過工筆作品的。所謂附庸風雅的品味,是由市場拍賣價格來引導的。
換句話說,柚子真要迎合大眾的喜好,反而不該走目前的風格。那些高手們搞錯了。
事實上,對我來說,刻那樣寫意奔放的印章並不是難事。之前刻過幾方從天發神懺碑得到靈感的作品,讓老師、同學驚豔不已。但是我馬上就轉回慢工出細活的風格。
因為我還沒辦法確知那樣的美是在哪裡。只不過是鸚鵡學舌,剛好學得很像而已。老師、同學的讚美,讓我非常心虛。
與其試著博取不知從何而來的掌聲,不如乖乖回家臨摹個兩百方漢印,然後用一生的時光,刻自己都想拍手叫好的印章。
這是我的觀念。
Ps.1.舊作補充。http://mypaper.pchome.com.tw/ericsky020/post/1249324036
Ps.2.圖片:部份網摘。第一張是許久之前幫朋友刻的對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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