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部落格中,「隨手記詩文」這個分類算是無心插柳寫出來的。其中的「札記」寫的是散文、小說一類;「感覺」則接近改寫古典詩詞。但是最早並沒有這樣的計畫,寫著寫著就變成這樣了。
嚴格說來,這個部落格的分類應該只有一個:「未曾寂寞的過去」,也就是當初開部落格的初心。但是為了避開癡情到接近矯情的形象,只好多開幾個分類來分散注意力,所謂把樹葉藏在樹林裡是也。
……。
「喂,這是一篇嚴肅的文章,不准離題太遠。」
是,在下遵命。
我們回來。
如果真要繼續寫「感覺」這個系列,<古詩十九首>無論如何是迴避不了的題目。但是柚子至今仍遲遲下不了筆。
<古詩十九首>的作者無從確認,產生的時期也只能推測是在東漢末期前後,也就是三國即將鼎立的年代。在文學史上,則是建安文學將要興起的時期。那種「感於哀樂,緣事而發」的風骨精神。
而面對著這樣一組抒情經典,號稱五言詩的冠冕,「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以我如是薄弱的文字,寫來不過是狗尾續貂而已。
這還是其次。當我讀過《後漢書》、《三國志》,比較清楚<古詩十九首>的文字背景之後,那滿溢的思緒,把好不容易流到筆尖的句子硬生生給堵了回去。
比方說,十九首中第一首第一章:「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高中時第一次讀到,只是覺得如此的句子很美,好像很有感觸;大學時重讀,則是忙著比較、分析,並且試著寫出一篇東西來,好交換期中成績。直到離開了學校,再回過頭來認真看書,才讀到那平鋪直述的文字背後,有著怎樣的情感。
若按照現代的觀點,生別離,即使萬里天涯之外,相思也不見得能有多苦。有網路,有視訊,即使是想見面,飛機頂多一天的旅程也就到了。
然而是那個年代,漢末戰亂的年代,動不動就僵屍千里的年代。也許只是到隔壁村找個朋友,半路都有可能被一箭射死在路邊。何況是萬里之遙的離別。
那生離,幾乎就是死別了。
像是,第十六首的「獨宿累長夜,夢想見容輝。」這一句,柚子讀起來,感覺並不像是在說好久不見我很想你這麼輕巧而已。
那樣的思念,是必須考慮到思念的對象,如今是生、是死這樣的可能性,然後依不同方向展開思緒。否則,思念如何達到在夢中廝見,且又一夜復一夜的程度呢?
由生死離別篩選過的思念,落到筆端,是如此情致。
前面提到鍾嶸的《詩品》說<古詩十九首>驚心動魄,說的其實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這樣綿延不絕的思緒。
而如此渾厚凝重的情感,能從哪裡切入,然後解析呢?
更不要說藉此再寫一件作品出來。
如果說,以前讀卡爾維諾、讀村上春樹、讀西廂讀紅樓……等等經典名著,感覺像是站在高山之前不堪踰越,因而寫不出東西。那麼在<古詩十九首>之前,我就是面對著汪洋大海,除了浩嘆之外無所作為。
那是心緒之海,一涉入,隨時都有可能被情感淹沒。而文字之舟,往往是載不動許多愁的。
是吧。
如果要我以最簡略的言語來聊<古詩十九首>,我想,這一組抒情經典的根源,接近《詩經.邶風》<擊鼓>篇:「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無論生死別離有多遠,就這麼和你說定了。
因此,那下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自是理所當然的渴望了。
至於說是渴望,那是因為他們身在那個年代,漢末戰亂,動不動就僵屍千里的年代。
以致「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成為唯一的選項。
圖片:朋友拍的白頭翁。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