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遲了,躺在床上聽見落雨聲。雨下得規律,好像可以聽得見韻腳,因此貪心地繼續躺著,抱著棉被,打算聽一會兒雨聲。隔了不知多久,驚想起幾扇窗子其實沒關,窗邊桌上疊高的雜誌,陽台上晾了一夜的床單,都被打濕了。
下雨了,就有潮濕的緣分。
有時覺得,和什麼書相遇,也是緣分。為什麼讀了這些書,沒讀那些書?為什麼喜歡這些書,沒那麼喜歡那些書?和遇見一場雨的心情是類似的。
1-10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安德列.艾席蒙著,吳研蓉譯,麥田出版
做為一名深諳普魯斯特的學者,安德列.艾席蒙(André Aciman,1951-)在出版兩冊回憶錄與論文集後,交出首本長篇小說《以你的名字呼喚我》,而果然不僅追憶逝水年華,更活潑明快地帶領讀者回返1980年代義大利臨海小城里維埃拉,旁窺一個十七歲天才少年如何在地中海風吹拂下,穿越詩歌與音樂,渴求將自己的身體完全交付給另一個男人:擔任教授的父親所接待的夏日訪客,一個大他七歲、來自美國的年輕哲學家。兩人的房間比鄰,欲拒還迎的火燄細細燃燒,安德列.艾席蒙安排眾多典故為兩人的默契背書,而終於沿線踩著甜蜜的疼痛走向欲望所指引的……「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不僅是戀人在交換身體時所給出最潮濕的密語,更道出感情的微妙狀態:當迷戀發生,究竟是想「獲得他」,或者其實是「成為他」?安德列.艾席蒙精采摹寫靈魂擦撞的火光,更形塑一則殘酷與浪漫共生的懺情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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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鯨向海著,麥田出版
這不是一本與宗教相關的詩集,然而確實談及了信仰。被藏嵌在詩行裡的虔誠愛意,健壯活潑,憂傷色情,更改了傳統抒情口氣,臣服於生活實相,令眾愛人們噴淚與噴飯。這不是一本與動漫相關的詩集,然而次文化充斥四散。網路所通往的虛擬與實境,流行語言的拼貼與挪用,機智顛覆,幽默坦率,寄託現實於詩所能「重組」的樂園,使眾病人們不禁想要愉悅地逾越。做為鯨向海(1976-)的第三本詩集,《大雄》除了喚醒體內的彼得潘和小叮噹,反芻種種失意的濕意攻擊,在《通緝犯》與《精神病院》中他所拿手的本事亦無荒廢:視線所及無所不用的意象群組、誠實卸下身上最後一件衣服卻不使詩句本身露點,類極短篇技巧的高潮收束……儘管「我已經三十歲了/我隱瞞自己」,眼神卻仍放射大量青春期的明亮,讓遊戲感覺擴張,而終於成為族人們心嚮往之的莊嚴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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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無名山》,阮慶岳著,印刻出版
以楚浮、蔡明亮、塔可夫斯基……等導演的12部電影為題,阮慶岳(1957-)短篇小說集《愛是無名山》,有別於過往慣以疏離語調俯視角色,而改以近身燈火探照肉身、性別、沉淪與救贖。每篇長短不過數千字,讓第一人稱流浪在不同的床,身上情感的繩索緊緊綑綁著挫敗欲望,如〈愛情萬歲〉、〈春光乍洩〉、〈夏日之戀〉、〈末路狂花〉諸篇,不論是回望記憶所從來,或遠眺無出口的關係可能,都刺痛麻木薄膜,直至內核。阮慶岳的文字且有一種獨到的迂迴,卻又誠實無遮,讀來似一冊透明回憶錄。故事性更顯飽滿的幾篇如〈破浪而出〉、〈廣島之戀〉或〈潛行者〉,則交織角色以精神官能/身體的病癥,愛與病互為因果,在奇特述說氛圍中,像一大片墜落的天空,惘惘覆蓋下來。每一部被援引的電影,並不做為靈感之生發,而較似平行潛流,呼應每一則人物的心靈礦層。就像最末篇〈潛行者〉裡,主角猶疑著是否該跨出「監獄」,前往「廢墟」──這12篇美麗纖細的小說,也像一個個等待前往的潛意識房間,房裡折映出夜藍色的粼粼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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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瀕危動物》騷夏著,女書出版
繼同名詩集《騷夏》後,女詩人騷夏(1978-)大規模整理家族私史,冷靜自體析剖,出版第二本詩集《瀕危動物》。卷一「新娘」回溯血緣上游父母身世、旁及手足對照組,以敘事詩體開幕。在豐富細節的給予、家國歷史的交織、機警的結構安排中,「掀開」了「我」之所從來。然而那隻掩藏於詩行間,旁觀親族並與之對話的「稀有/美麗/對於未來缺乏繁殖能力的/瀕危動物」,究竟為何?答案藏於卷二。混音般藉由情書、短詩、日記等各類文體,破碎而陰性地描繪出同性愛的危殆與快樂,線性但跳躍的編號裡,坦白所有潮濕與乾燥的細節:生活及其反面、記憶釣線的拋擲、身體和欲望的魚拓……其誠實的注視,除揭露現代詩慣有的曖昧遮掩,更以強烈的主題使書寫焦點集中。絕滅真會到臨嗎?在那之前,騷夏已譜寫完成,一曲龐沛的瀕危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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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搞研習營》,恰克.帕拉尼克著,景翔譯,小異出版
曾著迷恰克.帕拉尼克(Chuck Palahniuk,1962-)筆下暴力詩意的《鬥陣俱樂部》,或奇幻迷離的《搖籃曲》,終又等到新一冊中譯本《惡搞研習營》。雖然文宣不斷強調這冊小說的驚悚與瘋狂,然而似乎不僅於此,被帕拉尼克召來的這些角色──曾經在現世中背負遺憾、犯下過錯、擺脫陰影不能的眾生,他們齊聚一堂,用生命中三個月的停格時間,學習如何成為「作家」,卻落入疑似綁架的詭譎圈套。而「每個故事都是一個鬼魂」,在充滿歌德風格與黑色幽默的敘述腔調中,帕拉尼克使躲在眾人背後的鬼魂現身:23個故事,拼湊出來的性與死亡,正像是一張特屬於「美國」的臉。聰穎獨裁如他,又怎會放棄享用故事所能製造的迷魅?每一位以暱稱現身的人出場前,獲贈一首開場詩,詩裡既有線索的提示,又增添故事的曖昧。《惡搞研習營》絕不只是一本恐怖小說,它極可能是一則華麗變奏、使你我著魔的當代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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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帳》,陳淑瑤著,印刻出版
澎湖多麼幸運,前有攝影家張詠捷用文字與影像留下《食物戀》,今又有陳淑瑤(1967-)以優美緊湊的敘事斷簡,私人野史般著眼、卻又最貼近生活實境地寫出一冊厚厚《流水帳》。做為她的第一本長篇小說,結合前作《瑤草》以散文筆法拾綴日常小事的謹細功夫,不追求濃烈的戲劇誇張,閩南語言的使用活靈活現;又濃縮以她小說敘述的特有節奏,透過73個短故事,串起民國七十年代的七個季節:一個大家族所經歷種種農事與海事,一位青春男子的服役期限,兩名少女們密萌微綻的心事,孩子們無憂的童年視角……感謝陳淑瑤的好記性,一座海濱三合院所能容納的苦甜日子,幾乎都翔實再現了:栽香瓜,落雨炸,裁衣,掘土豆,捕蟳,交筆友,挖井,母牛生育,乞龜……年節的儀式,生活的撙節,人情的互濡,一切似與現時無關,卻那樣珍重地存在過──像一座擱浮在時間裡的小島。讀著,彷彿墜陷海上所搭起的大霧,忘卻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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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縫熊志》,西西著,洪範出版
可愛力量大,危險是容易流於表面──然而這事到了西西(1938-)手上就完全可以放心了。西西原因右手日漸失靈、需物理治療,而嘗做毛熊,竟自微型屋的製作與書寫後再闢新天地,從零學起,陸續產出《水滸傳》熊樣、「花木蘭」系列,以及「中國古代服飾熊」……從黃帝、嫦娥、莊子、西施、司馬遷、玄奘,一路做到曹雪芹。優遊虛實之間,謹慎考究細節,每則搭配縫熊照片的短誌不過千字,卻近似一部活潑的微型中國服裝演變史,那些衣、裳、袍、襖、禕、褂,經西西童心眼光細數再述,全教古代風流人物活現一番。更遑論諸般小物:步搖、筑、劍器、風箏……這些裝飾著每一隻以高級mohair手工製成的人物熊,其實都隱喻著角色的精神與人生。這樣一冊「游於藝」的可愛奇書,除了西西,還有誰能達到如此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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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怪譚》,漢娜.亭蒂著,黃正綱譯,印刻出版
那些陪伴身旁的獸,都可能是一個移動的隱喻──美國小說家漢娜.亭蒂(Hannah Tinti)初試啼聲的短篇小說集《動物怪譚》,以十一個日常故事,昭示生活的危殆無所不在。中產階級男女所對抗的問題:欲望、教養、愛的徒勞,被作者以高明的敘事技巧,捉拿疊放在類型殊異的虛構時空。無論是一頭大象的沉重威脅、兔子的柔順無抗、長頸鹿魔幻寫實遞出陳情書、一隻揭穿不倫的狗、四處爬竄、因愛而犧牲的錦蛇……幾乎每一則短篇都趨近飽滿高度,彷彿一部運鏡從容的電影,漢娜.亭蒂只以淡淡幾筆就生動勾勒角色模樣,復以熟練而不聲張的口吻,剝開故事背後淌血的傷口,讓與獸共處的你我,偶爾屏息迎接手術刀冷血解剖,偶爾又擔心下一刻就要被揭穿:獸類代替我們受苦,但並沒有任何人得到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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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Book1,Book2》,村上春樹著,賴明珠譯,時報出版
雖然也有朋友讀了失望,但我還是好喜歡《1Q84》喔。讀它的時候剛好是金馬影展的旺季,一整天游牧在電影院和電影院,一個人吃牛肉麵和咖啡館裡等待下一部電影的空檔,背包裡也放著前一夜熬夜仍沒讀完的《1Q84》,讀到好笑的地方總是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或者,也察覺到自己已經漸漸被書中少女傳染句點中毒。原本覺得村上春樹真是太小心眼了,幹嘛一直找綿矢莉紗開刀啊?讀到【Book2】那一段複雜的知覺者、接收者的角色扮演時,才又非常自做多情地認為,這一切的一切,難道不是村上春樹對於「創作」一事,繞了半個地球所做的揭示嗎。於是我就在有著像冬天空氣的春天夜晚,去高樓底下的賣場,找到了書裡提到的那種可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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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森見登美彥著,劉姿君譯,麥田出版
宅(才)氣驚人的森見登美彥(Morimi Tomihiko,1979-),獲山本周五郎賞之作《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以別致手法說了個其實再尋常不過的校園戀愛物語。全書採雙線第一人稱敘述,一以無邪氣少女眼光,漫遊京都暗夜街巷,識得天狗學長和好酒量學姊,似真若幻闖入一輛三層仿古樓房電車,逍遙載著她與奇人李白優雅拚酒……尾隨在後的宅男則努力填平兩人之間的護城河,藉著「神明的方便主義」,無數次與該少女偶遇在舊書市集、學園祭,終於因著一場撲天蓋地的「魔感冒」,兩條平行線索漸漸貼近……最後,在老牌咖啡店進進堂,未來被甜蜜預告著。森見登美彥煞有介事地以古典語法穿插,緊湊滑稽幽默拼貼日常奇想,不時逸出魔幻氣味。隨書中人踏踩古都一年,除了豔羨青春kuso無罪,也好想來一杯「偽電氣白蘭」,嘗一口李白的激辣火鍋,側耳聆聽舊書市集之神隨手丟出唬爛或典故──當然,一定要邊搭配進進堂的人氣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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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
■《小團圓》,張愛玲著,皇冠出版
小說家張愛玲(1920-1995)雖已辭世,熱力未滅,未曝光之作《小團圓》問世,十六萬字重建大時代一段細膩隱情,從兩次滬戰後主角至香港大學寄讀寫起,因逢1941年日軍襲港,輾轉又回到上海與姑姑同住,開始發表小說,並與汪精衛政府官員相戀、密婚,間中則穿插龐大家族姻親間的魅影與絮語──以上情節,所有熟稔張愛玲小說者,必然熟眼熟耳。然則要嘛對號入座,考驗書迷記憶忠誠度,讓虛實對質;卻又不免好奇:對一個全新的張愛玲小說讀者而言,《小團圓》難道不能做為一條認識她的新徑(或捷徑)?華洋混雜的時代氛圍,無可替代的戰爭情調,張愛玲筆下的奇特女子九莉,跳脫綱常之外,被鍛鍊為「無情」,無論是她洋派開放的母親,或浪盪無賴的戀人。張愛玲搬用誠實,深刻鐫畫九莉卑微綻放的愛欲;更冷眼透視人世虛妄,物不沾身,儘管心裡藏有溫存騃念,終得學會鬆手──在人生從未止歇的戰役中,團圓是從來沒有的事,餘下的,只是偶發於夢中的喜悅或殘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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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祭司》,瑪格麗特.愛特伍著,謝佳真譯,天培出版
如何成為另一個人?另一種人生是可得的嗎?加拿大女作家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1939-)於1976年出版的《女祭司》,以一個胖女孩的慘涼人生為背景,藉由時空剪裁、推理氣息跳接,寫成一則好讀、多重、奇情的「偽羅曼史」小說。胖女孩瓊在校園中遭受孤立謔虐,母親亦以冷漠嚴酷相待,她被迫選擇逃家──但正如後來她祕密書寫、賴以為生的哥德式羅曼史,對嗜讀者而言,「逃離現實對某些人而言,不是奢侈品,而是必需品」。一次因緣際會瘦身成功後,瓊仍無盡懼怕昔時肥胖陰影,儘管「書寫」已在某種意義上為她奪得「雙重人生」,但她渴求現實的實踐:一方面安囚於與從事反叛運動的丈夫共築的婚姻,一方面在哥德式羅曼史外,她意外以無意識書寫完成詩文集《女祭司》,成為暢銷女詩人,更招來前衛藝術家的渴慕與毀滅……讀者陷溺於故事的圈戲,看愛特伍如何搬弄述事,將女性自覺、身體政治,乃至對於書寫本身的嘲諷共冶一爐,卻又精采如斯,愛不忍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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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與愛無關》,袁瓊瓊著,九歌出版
久未出手的袁瓊瓊(1950-),繼《恐怖時代》後,間中只出版數冊情書。此回收錄一個中篇與十一個短篇的小說集《或許,與愛無關》,處理的仍是她最嫻熟的愛情。無論是中年熟女在婚姻中受困,轉而倚賴網路性交,最終掘發出另一個自我;或寄託考古,仰靠翻譯,竟爾獻身古墓中栩栩如生的屍身;或寫感情裡偏執的扭曲,多麼需要一段直線,將心意正確遞至對方身上……故事總是動聽,譬喻總是精采,文字節制詩意卻能有效處理那些熱辣的性欲及其相關。袁瓊瓊精準對焦女性微妙變幻的情感波長,捕捉時空變遷中的戀人樣本,而其實藉著大量性愛場面的描繪,在男女永恆的吸引與角力中,所要指涉的卻是感情本質的「純潔」──一種看似不道德的「純粹與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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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錄》,保羅.奧斯特著,梁永安譯,天下文化出版
當保羅.奧斯特(Paul Auster, 1947-)終以「紐約三部曲」獲得成功之前,從出生中產階級家庭的舒適童年一路到「無隔夜之糧」的而立之年,究竟是怎麼度過的?原文書名為「Hand to Mouth」的這冊《失意錄》,即為其坦誠布公的紀實告白。從雙親如何為了金錢價值觀爭執終至仳離、努力儲錢以備歐陸浪遊之需的青春期、叛逆反抗且大量閱讀的求學時代,畢業後展開職業海員生涯、遠赴巴黎的異國時光,結婚,生子,為了維持寫作時間而窘迫瀕臨絕界,意想天開企圖以一款自創的紙上遊戲翻盤,偏又遇上父喪,離婚等谷底心境……都被他以流暢且帶敘述趣味的口吻道出。夾在回憶書頁中的,更有多張萍水相逢的臉,他們都定居在時間座標上,為一個以寫作為志業的耿酷青年照路,直到命運傾向於慈悲──年近半百,回顧過往,能夠說出「出賣靈魂之舉到此為止」,或已不失為一份遲來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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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金的袍子》,瑞克.傑寇斯基著,陳建銘譯,網路與書出版
納博可夫簽贈給格雷安.葛林的《羅莉塔》,托爾金穿舊的學士袍,普拉斯題給丈夫泰德的《巨神像》,一大箱沙林傑傳記研究相關資料,喬伊斯《尤里西斯》簽名首版,吳爾芙所印製的T.S.艾略特《詩集》……每一項隱藏了太多精采故事的20世紀英美文學夢幻逸品,都列名於瑞克.傑寇斯基(Rick Gekoski)精心製作的待售書目之上。生於美國、獲牛津大學博士學位,傑寇斯基原是在學院中教授當代文學的教師,一次意外轉手買賣《狄更斯全集》的機會,使他發現經營珍本書市場的趣味遠勝於教學,就此成為一名風格獨具的書商。如何寶愛書籍卻不貪戀擁有?如何明瞭書的每一處細節:版本、裝幀,而能精準取得珍本?瑞克.傑寇斯基顯然非常具有此方面天賦;全書更大的野心,則除了以活潑風趣的口吻,分享各珍本流徙身世,更穿透書頁,捉拿眾創作者在優異文學表現之外的真實與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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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刑》,劉亮延著,李清照私人劇團出版
同時身兼劇場編導與詩人身分的劉亮延(1979-),發表〈曹七巧〉等多齣劇目之後,將六年間對社會、政治、肉身、生死的諸般觸發,集成他的第三冊詩集。以中、英文對照形式出版,綴集眾多短詩成一長詩的《牡丹刑》,除了延續劉亮延過往對文字的敏銳觸感,那些堆疊而反覆的辯證似一不確定的台詞被念誦,也因為長詩結構儼然,促使思索更形結實。全詩以《白蛇傳》做為內在對話對象,主述者的「我」置身亂世,亦如同置身民間傳說的煙霧,看「沒有新而怪異的嬰兒」的此刻,眾生像許仙、白蛇、法海的鄰人,如何共演一齣潮濕愛欲。除了精緻巧鑿的句型,書頁亦如舞台,搬演即興劇碼,嵌入對白、場景,抒情與雜燴有之,長短參差的迂迴敘述恰似語言的煉金術。當情節蘊發,宛如牡丹盛綻的複瓣的痛苦中,猶能感覺自己「持守的心生香氣」──那麼,儘管失落的人生局部,如同握過後倏然鬆開的手,至少,曾經在被浸滿之時沉默領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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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宮》,川上弘美著,王蘊潔譯,尖端出版
曾獲芥川賞的日本女作家川上弘美(Kawakami Hiromi,1958-),作品常擺盪於幻想與日常之間,風格發展到極致,《龍宮》可謂一例。八個短篇小說,有海裡來的失意章魚男、口出魔言的童顏老母、寄居廚房一隅的荒神、長壽不死而能繼續戀愛的祖先、貨物般被買賣的海馬女人……乍讀之下,或許不免因川上弘美任性且做無事狀的敘事節奏吃驚,然而閉氣潛入書裡空氣質感殊異的每一則奇譚,則必然再度因作者借力使力所指涉的嚴肅命題而感覺驚異。無論是觸及存在的荒涼、嘲諷秩序假象的可憎、平靜地使不倫綻放、為女性內裡狂野韌度吶喊……川上弘美都高明地將人性與獸性揉搓,透明地穿越生活裡的野蠻時刻,使故事的邊界融化、模糊,而於超現實中獲得殘酷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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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美好的回憶》,莎岡著,劉雲虹譯,麥田出版
以處女作《日安憂鬱》鵲起的法國女作家莎岡(Francoise Sagan, 1935-2004),除了創作多本小說,亦旁及各類劇本。年近半百之時所寫成的《我最美好的回憶》,採類回憶錄方式,坦率談論生命中所歷遇的美好人事物──那些或許在你我想像之外的。被她的記憶所點名的,比如爵士女伶比莉.哈樂黛、美國導演奧森.威爾斯、俄羅斯舞蹈家紐瑞耶夫、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哲學家沙特……這些漂亮的靈魂曾與她擦身,留下苦甜味覺,更揭露其光亮與脆弱。而她所不能忘情的賭博、速度、閱讀、戲劇,也彷彿一類形而上毒品,注射進她的身體,她好誠實還原、公布所有心理運鏡,繼續耽溺,毫無懺情。令人吃驚的或許還有她敘述裡似仍藏有一少女,迷魅而璀璨地與世界相互注視,而使閱讀者跟隨,在字行間跌入她每一件不捨、不忍,縱情以之的紀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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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們就Bye了》,約書雅.費瑞斯著,林曉芳譯,木馬文化出版
或許正是閱讀此書的最佳時刻:金融海嘯、大量裁員,身處於眾多辦公室中的「我們」,徨徨然不知道哪一天「椅子」就會消失不見……作者約書雅.費瑞斯(Joshua Ferris,1974-)以「職場」為主題,將一間芝加哥廣告公司面臨經營危機前夕的紛亂人事,精采傳神地寫成一本長篇小說。故事裡的白領生活化約成面目模糊的「我們」──並非薩米爾欽筆下對烏托邦的嘲諷,而更像一則人們緊捆於物質生活、無法逃脫於安逸之外的困境寓言。機智而犬儒的敘事口吻,一點點偏執瘋狂,一點點黑色幽默,對著龐大體制發出「渺小而憤怒」的一吠,作者細膩寫活了一群人,他們各自強烈展現出生存的悲哀與幸福。做為約書雅.費瑞斯的處女作,野心亦不僅於此,書中藉由人物之口所穿插、講出的19世紀思想家愛默森(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文句,更亦悲亦憫地折射出「美國夢」的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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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請聽我說》,吳錦勳採訪.撰述,天下文化出版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台灣被動接收大量「政治移民」,此後六十年間,社會歷經壓抑、裂變、再生,諸多相對於「大歷史」的個人故事,其實更為熱燙地轉印了此地的真實足印。由吳錦勳所採訪的十七位各領域秀異人物,包括季季、胡乃元、星雲大師、孫越、蔣勳、紀政、林懷民、胡德夫、陳芳明、吳念真……他們正像一缽倒影,映著此間不同的性別、種族所激盪與合唱的記憶。全書分三大卷,經訪談後以第一人稱敘述呈現,眾人無私地挖掘出暗處傷痕:或攀爬家族枝椏,或細究自身為難,然而共通之處,無不是對於斯土的情感與疼惜,縱使語帶遺憾,或無力抹拭時代所賜的命運,卻仍不失細膩思索與觀察,奮力一活,所謂的「愛」亦不淪為口號標語,逐篇讀來令人熱淚盈眶。聆聽他們,其實也就是聆聽「我們」──共同生活於此,迎接各種異文化澆淋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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